牧鱼和师无疑一路上走走停停,龟速前进,等到内蒙境内时,已经入夏了。
夏季的大草原美得超乎想象。
举目四望,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翠色如瀑,沿着绵延的山线起伏。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青草香,还有淡淡的花香。
一切都很美好,除了一点小意外。
当地居民还有说蒙古语的习俗,而考虑到师无疑就埋骨在这片土地上,来之前,牧鱼和师无疑觉得问题不大。
但听不懂
牧鱼一拍脑门,这不就跟当初他和师无疑无效沟通一个道理嘛
就算同一片地区,一千多年间也必然经历无数变迁,语言自然也不同了。
况且早在汉代,这片儿压根儿就没有蒙古
那会儿还叫匈奴呢,说的是突厥语。真正意义上成体系的蒙古语应该在忽必烈建立元朝后才开始定型。
所以,边民出身的师将军会说古汉语、古突厥语,甚至还有相当程度的古俄语,但都不能用
可以说非常悲哀。
牧鱼安慰性的拍了拍师无疑的肩膀,“没关系啦,大部分人还是会说普通话的。”
但师将军看上去被打击惨了。
两人住在一家当地的特色帐篷客栈,在前台忙活的小伙子听了,竟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
牧鱼就见被低气压笼罩的师无疑眼睛一亮,瞬间活泛,也回了句。
那小伙子笑起来,露出满口白牙。
他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道“我就会这一句。”
师无疑问“你从哪儿听来的”
小伙子道“我曾祖父是研究古文化的学者,我小时候听他说的。他说这是一门非常古老的语言,有几百上千年的历史了,没想到你这么年轻,竟然也会说。”
听上去,说得好像比他曾祖父还要熟练的样子。
“你是我们这里的人吗”他问。
师无疑想了下,“算是吧。”
小伙子瞬间高兴起来,两手比划着道“我就说你这个体格很好像个”
师无疑跟着笑起来。
牧鱼问“我们方便见见他老人家吗”
如果能让师无疑听听陌生人口中说出的乡音,这趟寻根之旅也算不走空了吧
小伙子爽快点头,“他要是知道你们会说这种语言,一定会很高兴的。”
研究这种古语言的人太少了,放眼全世界也没多少,国内就更少了,曾祖父他老人家平时难免寂寞。
如今突然来了个同行,老头儿一定会高兴坏的。
当地牧民热情而好客,小伙子干脆都不给他们办入住了,直接拉起牧鱼的行李箱,“走,走,我的蒙古兄弟,去我家里住”
我不是蒙古兄弟啊喂
牧鱼啼笑皆非,想自己拿行李,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按住。
小伙子看着他摇头,“你太瘦了,这不行,得多吃肉。”
又指着师无疑,“他那样就很好。”
牧鱼看着比自己大出整整一圈的小伙子,沉默半晌,“冒昧地问一句,你多大”
“十八”小伙子咧着一口白牙笑。
牧鱼“”
行叭。
你就算再给我十八年,我也长不到这么大块儿啊
去停车场的路上,小伙子自我介绍叫阿尔斯楞。
牧鱼开车,就听阿尔斯楞快活地说“阿布和额吉希望我像狮子一样健壮、勇敢。”
阿布是爸爸,额吉是妈妈,都是蒙语叫法。
牧鱼瞅着这个膀大腰圆的十八岁少年,“看来他们的愿望成真了。”
阿尔斯楞嘿嘿笑道“我会在这次的那达慕大会上参加摔跤比赛”
托科技发展和基础建设的福,当地牧民大部分时间都在定居,现在他们要去的地方就是阿尔斯楞的曾祖父居住的房子。
这是一个大家族,彼此间住的不远,既保持了必要的距离感,又方便相互照应。
阿尔斯楞的曾祖父名叫莫日根,蒙语意为“神射手”,他今年八十多岁了,但身体依旧很硬朗,腰杆挺直,看上去精神很不错。
得知师无疑会说古突厥语后,莫日根果然欣喜若狂,拉着他凑到书桌边嘀咕起来。
“遗失很多,残缺不全哦,竟然是这个意思,唔,这样确实更通畅一些”
莫日根是个典型的学者,一跟人讨论起专业内容就拔不出腿来,接下来几天,牧鱼和师无疑都被他留在家里、
阿尔斯楞每天都会过来,旁观曾祖父和师无疑讨论古文化。
牧鱼中间问他,“你听懂了吗”
阿尔斯楞痛快摇头,“听不懂”
牧鱼“”
听不懂还这么积极
得知牧鱼是个厨师后,阿尔斯楞再次看着他的身板大呼不可能。
在他看来,厨师更不可能这么羸弱
是的,在他看来,汉人的正常体格也很羸弱啦。
然后阿尔斯楞就开始拉着牧鱼练摔跤。
牧鱼“”
谢谢,但是不必了
后来,还是师无疑主动跳出来,连着几把把小伙子摔在地上,这才转移了目标
这头蒙古族的小狮子开始缠着师无疑了。
师无疑有点头疼。
现在的他根本不会有疲惫感,几乎可以算作弊了。
牧鱼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就跟他玩嘛”
师无疑瞅他我这是为了谁
没办法,师无疑就控制了力道,只用技巧跟阿尔斯楞摔跤,还是赢。
中间试图放水,被阿尔斯楞看出来,那傻小子面红耳赤气得跳脚,说师无疑瞧不起他。
师无疑“”
那行吧,再摔。
他尽力了
想自然输真的好难
“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手哎,特别帅”
晚上睡觉的时候,牧鱼眼睛亮闪闪地夸奖,师无疑唇角微翘照单全收。
“军中也有不打仗的时候,听说正规军粮草充足,时常有将士们组织围猎,我们只好摔跤”
他们的粮草人吃都不够,自然更不敢让马匹做不必要的行动浪费。
都是上过战场九死一生的人,免不了跟敌人近身格斗,哪怕不刻意去练习,多年经验累积下来,个个都是摔跤好手。
阿尔斯楞这些人虽然技巧不错,毕竟只是玩闹的意思,碰上真格的自然不够看。
一周下来,牧鱼和师无疑都换了在当地买的蒙古袍,人也晒黑了不少,除了还是瘦,看上去已经很像当地人了。
尤其师无疑,这厮竟然开始骑马
阿尔斯楞兴冲冲要拉着他们报名那达慕大会有的项目接受临时散客报名,牧鱼敬谢不敏,师无疑考虑一番,也只报名了射箭比赛。
他参加摔跤的话对其他人不公平,而赛马需要坐骑和骑士的长期磨合,他没有惯用的马匹,索性不掺和。
阿尔斯楞十分遗憾,反复嘟囔着可惜了。
牧鱼觉得他质朴得可爱。
期间牧鱼还陪师无疑去看了他的墓地。
虽然说起来有点惊悚,但真看到的那一刻,牧鱼还是感受到对方剧烈波动的情绪。
节日之际,来参观的人不少,部分游客来之前查过信息,专程带了各色零嘴儿和机甲手办。
官方还特意空出来一块地方,供游客们放祭品。
包括师无疑在内的大部分将士,捐躯时也不过是十几二十岁的孩子呢。
牧鱼本想找点什么话安慰,却不料师无疑比他更看得开。
“走吧。”
师无疑淡淡道。
天下太平,山河尤在,这就够了。
与莫日根交流古突厥语的过程中,师无疑和牧鱼和学了不少现代蒙古语。
师无疑因为有基础,学得很快,牧鱼就有点艰难。
蒙语和汉语体系太不相同了
现在的师无疑外出时穿着蒙古袍,说着简单而流利的蒙语,简直就像水珠汇入大海,自在极了。
那达慕大会的前一天,两人一起出去采买明天外出时随身携带的水饮,走在街上就见几个蒙古姑娘看着他们吃吃发笑。
过了会儿,那几个脸蛋红扑扑的姑娘走上来,张口说了一串蒙语。
牧鱼只勉强听懂前面几个,后面就开始懵圈,下意识看向师无疑。
师无疑回了几句,那几个姑娘似乎有些惊讶,纷纷看过来。
牧鱼被她们看得浑身发毛,师无疑就侧过身体来挡住姑娘们的火热的视线。
众姑娘大笑,挨挨挤挤你推我我推你,最后一个看上去胆子最大的叽里咕噜问了几句。
师无疑轻笑起来,扭头看了牧鱼一眼,眼带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那几个姑娘便又捂着嘴笑起来,像得知什么大新闻似的相互拍打着。
牧鱼满头雾水,偷偷戳师无疑后背,“你们说什么”
好像在说我。
但是听不懂
太郁闷了。
打头那个姑娘发现了他的动作,突然伸手戳了戳他的腮帮子,恶作剧得逞般笑起来。
牧鱼“”
干嘛干嘛,这是在干嘛
等众人散去,牧鱼心有余悸地瞅着那几个姑娘的背影,心道这儿的姑娘确实如传闻般热情狂放。
“你刚才跟她们说了什么”
师无疑垂下眼帘看了他一眼,“说我是你的人。”
所以不要觊觎你,也不要招惹我。
牧鱼“”
他的脸腾一下红透了。
“乱讲”他浑身不自在,僵硬的别开脸,然后就听见旁边的师无疑低笑出声。
那达慕大会比牧鱼想象的更热闹。
严格来说,这更像是内外蒙古族大聚会,再加上许多慕名而来的游客,隔着几公里都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亢奋因子。
据说这是个不相信腹肌的民族,据牧鱼观察,大家也确实都有点小肚子。
配合着高大健壮的身材,着实威武。
牧鱼和师无疑特意去摔跤赛场给阿尔斯楞助威,然后小狮子就在一干亲朋好友的鼓励下取得第八名的好成绩。
大家都很满意。
才十八岁的崽崽嘛,能得第八名已经算意外之喜了,未来可期
能杀到那达慕大赛后半程的摔跤手们脖子上大多都挂着厚重的景噶,景噶简单来说就是挂在脖子上的五彩绸带,是一种荣誉象征,只有在相当正式级别的大赛上夺冠才能获得。
所以景噶越厚重的,就说明这位摔跤手实力越强,也越容易得到观众们的喜爱。
阿尔斯楞看着前辈们的景噶,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再过几年,我也要赢来景噶”
比赛结束后,小狮子还颠儿颠儿跑去跟冠军合影,要签名。
那冠军竟然还记得他,痛快签名后拍打着阿尔斯楞的肩膀啪啪作响,“你不错,再练几年,会很厉害”
阿尔斯楞乐傻了,一个劲儿点头。
莫日根就叹气。
一群后辈,就没一个随他的,箭术一般,也不爱研究学问。
唉,后继无人。
愁人
晚上篝火大会,阿尔斯楞拉着牧鱼和师无疑跳舞。
牧鱼发现师无疑竟然跳得很不错
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这一趟简直就是惊喜之旅嘛
许多未婚的大姑娘小伙子趁着篝火大会互诉情谊,阿尔斯楞也被个脸蛋红红的姑娘拖走了。
牧鱼看得正乐呵,旁边师无疑就递过来一把小弯刀。
牧鱼“这不是白天博物馆的”
常年征战的人肯定不只有一把兵器,师无疑也是如此,除了他现在随身携带的长佩刀之外,他生前惯用的还有一杆长枪,一把小弯刀。
长枪的木杆早已腐朽,而小弯刀则作为出土的陪葬品一起置于发掘地的展览馆。
所以,你又把刀魂偷来,不对,是拿回来了
师无疑嗯了声,又往前递了递。
牧鱼接过,“给我干嘛”
师无疑的眼底映着跃动的篝火,亮闪闪的,“信物。”
当年天下大乱,他老家几乎人人配刀,有生之年若得一心仪之人,便将贴身配刀赠与对方,以示心意。
牧鱼觉得篝火未免太旺了点,烤得脸都热辣辣的。
他将小弯刀看了几遍,小心地挂在胖头鱼勾魂锁上,故作镇定道“我,咳,我可没什么好给你的哈,你给了也白给。”
师无疑轻笑出声。
人都赚了,还在乎这一把刀么
牧鱼有点羞恼,“笑个头。”
师无疑又笑了会儿,突然吹了声口哨,白天骑过的那匹马就溜达达跑过来。
牧鱼羡慕,吹口哨唤马什么的好帅,太作弊了
正说着话,有个穿着红色蒙古袍的姑娘忽然往这边走来。
牧鱼认得她,好像是阿尔斯楞的朋友,这两天总爱逗自己玩。
阿尔斯楞私下里还说她是看上牧鱼了,但牧鱼却觉得,对方完全是逗猫式的耍。
牧鱼刚要说躲一躲,师无疑就先一步行动,两手往他腰间一掐一托,牧鱼整个人就到了马背上。
师无疑紧随其后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一抖缰绳,马儿就嘶鸣着狂奔出去。
夜晚的凉风扑面而来,牧鱼大笑着向后缩进师无疑怀里,仰头喊“这算什么”
师无疑也跟着笑,“私奔。”
说话间,马儿已经跑去出老远了。
篝火和热闹的人群被远远抛在身后,周遭的夜幕只剩下细弱的虫鸣和空中那轮亘古不变的明月。它慷慨洒下皎洁的月光,照着那马那人渐渐地,渐渐地往更远的远方去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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