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董灵鹫笑了笑, 说“清白着呢”
孟摘月自知理亏,生怕母亲责罚她,心慌意乱, 软软地贴在对方怀里, 枕着她的胸口撒娇“母后定能理解儿臣的, 您不知道, 那日我在园中扑蝶,有一只那么漂亮的蝴蝶,正巧停在许秉笔身上。他虽是个阉宦太监,可身上比花还要香,所以才能招蜂引蝶、吸引儿臣。”
董灵鹫故意道“看来是他的错,竟然蛊惑公主。”
“不是。”孟摘月急忙否认,“是儿臣看中了他的容色,这样的人实在不像个内宦。母后都有郑太医为伴了,难道儿臣身为一朝公主,不能在身边留一个贴心体己的人吗何况他又不能人道,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董灵鹫晲了她一眼, 语气稍重了些“口中放肆无忌,难怪朝臣参你失仪。”
“参我”公主大为震惊, 瞬间恼怒道,“本宫又做什么了让这群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
她跟郑玉衡完全不同, 郑玉衡是口中认错、心中倔强, 公主是连嘴上的错都不会认。孟摘月金枝玉叶,是唯一的嫡公主,世上能指责她的才有几人
董灵鹫伸出手, 从案卷的边角抽出来一本奏疏, 手指挡着关键字眼, 遮去上书人的名姓,淡淡道“将朝廷的御史抓去内狱,虽未动刑,也整整关押了一日,这是公主所为”
孟摘月道“那是因为他们打上门来了这些人要对内缉事厂的厂督无礼”
她才辩解完,与董灵鹫视线对上,就觉得自己表现太过,莫名心虚,又缩了回去,咕哝着“本来就是那个什么御史有错在先。”
董灵鹫道“看来盈盈是非要他不可了。”
孟摘月闻言一怔,期待地望着她道“母后可以满足儿臣吗”
“可惜,”董灵鹫轻敲了一下奏疏,“纵然哀家不怪罪、不拆散你,许祥自己也不会同意的,他只是碍于你的身份,不能当面抗拒顶撞而已。”
孟摘月有些不信,质疑道“那怎么可能就算是碍于儿臣的身份,在公主府里有我护着、过得逍遥自在,不比在宫禁里兢兢业业、受各方的气要好我不信,他只是没法儿跟母后开口罢了。”
在公主心中,跟着她就是一世荣华富贵受用不尽,但在深宫当中,许祥上有皇帝、太后,要在主子的眼皮底下行事,下有正统的文臣百官,瞧不起这些没骨头的谄媚阉宦,他又是一位劣迹斑斑的掌刑之人,这世上恨不得他立时死去的人,实在为数不少。
只要许祥卸去职务,进了公主府,就可以摆脱这样四面树敌、如履薄冰的困境。至多不过是挨几句骂而已,孟摘月认为,这可比被人叫“阎王”好多了。
董灵鹫并不打算说通她,而是准备让她亲自去问,便道“明日以后,内狱中若有许祥亲自提审的案子,哀家可以命人放你进去观看,他可不是一只蝴蝶,是会吃人的。”
公主此刻还没有意识到危机,连连点头,只觉得母后善解人意。
董灵鹫继续道“看过之后,你若是还坚持,可以亲自去问问他,愿不愿意到公主府去。”
孟摘月心花怒放,只觉得全天底下没有比母后待她更好的人了,又是抱着她的胳膊好一阵讨好,陪太后娘娘歇在了慈宁宫中。
七日后,慈宁宫。
小郑太医果然没有听从许秉笔的建议,在太医院休息一旬,光是区区七日,他便已经前来拜见娘娘,重新任职了。
他休息养伤的这期间,董灵鹫也常常派人去照看他。太医院之中虽然有人跃跃欲试、旁敲侧击,董灵鹫却懒得再选一个人代替他来诊脉,这几日的问诊探脉、经营汤药,便尽数交给了尚药局女医。
官员休沐之日,董灵鹫也将许多简单政务全部交给皇帝,因此落了一日的空闲,在殿内窗前打棋谱,静听秋风卷叶、阴雨绵绵。
瑞雪将一件外披递来,拢在太后娘娘肩上,跟她指了指不远处,低声道“小郑太医已偷瞧您好几眼了,他怎么也不过来”
郑玉衡坐在不远处,与女医们商议药方。
董灵鹫信手下棋,随意地想了想,思索道“或许是皇帝吓着他了大约也是觉得哀家不上心不曾护着他还是真听了诚儿的话。”
瑞雪摇首道“真有这个念头,也不会受陛下为难的苦了。”
董灵鹫说“也是。”
她是经验丰富、年岁积淀而成的老辣猎手,心胸广博,而且非常会自我克制、自我审视,即便是喜爱他,也不会那样牵肠挂肚,将一切情绪表露在外坐在这个位置上,喜怒形于色是一种要命的忌讳。
檐外,雨滴芭蕉声,淅沥细碎。
董灵鹫打了一张棋谱,提笔将这张谱子勾出来,低头注视着棋盘“瑞雪,将那本忘忧清乐集取来。”
瑞雪姑姑应了声,却有人快她一步,在架几案上将这本名书取来,放到了董灵鹫手边。
太后娘娘还是没抬头,只伸手翻页,刚探手过去,便碰到一段修长冰凉的手指。
她顿了顿,没说话,只将书抽出来。
郑玉衡跪坐在棋枰一侧,身姿如玉。他身上还有一点儿药膏的青草味道,夹杂着淡墨书卷气,此时拢了拢袖,低声道“臣向娘娘请罪。”
董灵鹫看了他一眼。
几日不见,小郑太医的状况似乎不大好。他仍这么温润,但触手却泛着一股凉意,神情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董灵鹫有点看不懂。
她看不懂什么叫忧思萦身,什么叫求而不得。
郑玉衡被迫跟娘娘冷却了这么段时间,他也反思过,虽然他从不觉得自己桀骜不驯,但面对皇帝陛下的刁难、面对不配为替代品的论调时,他依旧难以抑制地泛起冷傲的烈性,他深怕自己这样,会为太后娘娘带来麻烦。
董灵鹫的声音很温柔“要请什么罪”
郑玉衡道“臣冲撞了陛下的御驾。”
他行礼垂首,纤长的眼睫如羽扇般,在光的缝隙下投下一片浅浅的影。
董灵鹫伸出手,她的指尖很轻柔、很温暖,指腹贴到了郑玉衡的面颊一侧,像是抚摸爱猫一样抚摸着他,细致地安慰、耐心地驯养。
她道“伤得重吗”
郑玉衡的心微微颤了一下。
他抑制了许久,那股渴望还是从骨骼里满溢出来。通过她的指尖,毫无阻挡地流泄而出。
郑玉衡有时会想,他对娘娘的渴望,或许有龌龊荒唐的冒犯之心,这是值得被千刀万剐的罪行,但更多的时候,他就像是下雨天路过佛像的一只野猫,漂泊无乡,他在为佛像遮雨的伞下蜷缩栖居,在淋漓的雨声中,望见了菩萨低眉。
这一刻,仿佛就是这样的雨,秋色渐浓。
董灵鹫只是摸了摸他,忽然便被小郑太医握住了手,他不再烫到般地松开,而是收拢贴合,握得很紧,仿佛稍微一松手,这眼前的一切就成了转瞬即逝的梦幻泡影。
董灵鹫轻轻道“来。”
郑玉衡顺着她的牵引,一点点贴近,靠在太后娘娘身畔。
董灵鹫掀开忘忧清乐集,空闲的那只手却在摩挲着他的手掌,沿着他的骨架、骨骼的弧线,一点点地描摹、绘制,这隐秘的探索,几乎让郑玉衡喉口发紧。
他望着董灵鹫的侧脸,目光一动不动,心中却在想,娘娘,您什么时候看着我的时候,就只是我呢
可他不能说出口,有些事情是不堪点破的。
董灵鹫侧首看书,更改棋局,耳垂上玉坠摇动。她的手停了,指节扣在他的掌心上。
郑玉衡忽然问“娘娘”
“嗯。”董灵鹫语调从容,对他一贯的这么温和,“你说。”
“您喜欢前人的江城子吗”
“谁的江城子”董灵鹫道。
“悼亡词。”他说,“十年生死两茫茫。”
董灵鹫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这是前朝词人悼亡妻子的词,情真意切,流传极广。她以为郑玉衡是想听她的评价,便思索道“还算喜欢。”
郑玉衡便垂下头,他缓慢地说“可这位大词人,最后续娶了亡妻的堂妹。”
董灵鹫也稍有感慨,摇头道“世间情爱禁不起考验。不光是情爱,人之品性,若是多以试探、多加考验,就是再坚硬的玉石也会击出裂纹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为国择栋梁,便当如此。”
郑玉衡沉默了一息,随后道“用人不疑您就这么确信,臣会一直这么”甘做他的替身吗
后半句他没能说得出来。
董灵鹫笑了笑,抚弄着他的手指,点了点郑玉衡的手心,道“今儿是怎么了,你休息几日,养得知礼了不说,还愈发清冷小性儿起来。”
郑玉衡也知道自己此前有多放诞、多不成个体统,在这种情况下,此刻的守节知礼,也不过是表面端正,光是看着就觉得假得不得了。
正此时,一旁的暖身热酒烫足了,一个姓赵的小女使跪坐在席边,为太后娘娘侍酒,她自是不便多言的,只安静地斟酒入杯,再由瑞雪姑姑轻置在案边。
这位赵内人虽然不言,但却将两人的对话听了八成,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有些迷惑地想,怎么感觉郑大人跟太后娘娘的对话看似融洽,实则却都不在一条线上,同一个话题,怎么都能各说各的呢
董灵鹫拿起酒杯,一旁的郑玉衡有些坐不住,看着她道“太后娘娘不可多饮。”
此为暖身之酒,有消湿祛寒之用,所以郑玉衡也只是这么劝了一句。
董灵鹫的动作停顿一刹,拉着他的手腕让人靠近面前。两人四目相对,呼吸可闻,檀香交杂着桂枝芬芳,在她的吐息之间、衣袖之内,悄然环绕上来。
她将酒递给了郑玉衡,轻声“换个法子劝我吧。”
郑玉衡接过酒杯,心口怦然,他喉结微动,刚拘束了自己这么片刻,又失了规则,他低低道“娘娘,姑姑还在呢。”
他边说着,边向一旁望去,突然发现别说是瑞雪姑姑了,就是刚才侍酒的那位年轻女使,也早就退得无影无踪了。
郑玉衡一时哑然,又转眸看了看,见董灵鹫的神情毫无意外,仍这么笑意柔和地望着他。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读懂对方的暗示,试探地轻轻啜饮了一小口,然后在她的目光之下贴上去,碰到她的唇。
董灵鹫不闪不避,手指轻捏着他的衣领,待尝过热酒后,才道“你想得倒是多。”
郑玉衡脊背一僵,喉结滚动“臣”
“哀家只是想让衡儿陪着饮酒小酌。”董灵鹫忍不住笑,“你倒好。”
郑玉衡觉得自己的虚假伪装前功尽弃,他道“臣冒犯您了。”
董灵鹫说“你不是冒犯得很熟练么”
郑玉衡一半愧疚、一半羞耻,安分地低头,捏着酒杯的手都攥得指骨发白了“臣错了。”
小郑太医是惯会认错的人。要他认错,倒是简单,只是他只有心里承认了,那才是真的知错了。
董灵鹫道“真的知错了”
她像是悠闲而又经验丰富的垂钓者,静静地守护在自己的池水边“是会改正的那种知错吗”
郑玉衡迟疑了片刻,被引诱得冒上水面吐泡泡,惆怅地小声问“能不改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