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两位女使将周氏引入殿内, 欠身行礼后退。
过年过节、每逢中秋元宵,这些佳节的时候,京中各大诰命内眷也不是没有来拜会过, 对慈宁宫的陈设布置、规矩礼节,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但那些时候是恭贺祝安, 跟此次前来的目的不一样。
周氏心中虽稍有紧张, 但好在年纪摆在这里, 便很是稳重老成。她穿着一身诰命服饰, 瞧起来倒很是体面,待女使退后, 便笑着给太后请安。
董灵鹫颔首免了她的礼。
随即,女使上来领她入座并奉茶,从头到尾, 恭肃严整, 一声一响也没有。方才还私语交谈的女尚书李瑞雪、连同后省都知宣靖云, 更是谨慎沉默, 一语不发。
皇宫大内, 自然与别处不同,就算周氏有意想攀一攀亲戚, 见此情景, 也说不出口来了。只得对董灵鹫说了好一番吉祥客套话。
董灵鹫实在听得烦了, 眉尖稍微一拢, 直接道“过来看哀家是你有心了, 这些话只放在书上纸上写一通出来, 何必又劳动你亲自来。”
周氏闻得话风, 便不掩藏, 道“能亲身来拜谒太后娘娘, 才是妾的福分呢。娘娘儿女双全,好得都不用说了,光是长公主殿下的风仪,就是世上最绝世最无二的了。”
董灵鹫虽然是个做娘亲的,但她的脾气跟大部分人不同,大多人被外人夸赞自己的儿女,无论多么谨慎、多么谦逊的人,大多都会从心里生出得意骄傲之情,此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说的。
但她这个人不太一样,因为在宫里活得累,二十年操心过千百件事。所以一旦有人夸她、以及夸赞她的儿女,董灵鹫的第一反应都是对方的目的、对方必有所求等等。
这种下意识地防备和冷淡,就是因为多年在宫中的习惯。
董灵鹫的手指轻轻搭在案边,在木质桌案的边缘有规律地轻敲,神情温和道“那丫头别的都还好,只这眼神太差,在看人上失了手。不然也不会独居公主府了。”
她这样一引,周氏自然立即道“是没有福分的人配不上殿下,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中等人家,连想着让小郎君去服侍公主,恐怕还不能呢。”
小门小户中等人家王家
除了在皇城大内里低头,王家这种高官仕宦、又满门书香之族,就是看见侯爵公府,也未必看得上那些纨绔膏粱子弟。
董灵鹫轻笑了一声,大抵琢磨出她的来意了。
其实话说到这里,两方心知肚明,差不多就到头了。但周氏巴望着太后这边漏一漏口风,看这档子跟皇家结亲的事宜能否可行,又道“殿下之前相中的人不好,都是没有让娘娘掌眼的缘故,这亲事啊,还需得父母点头,要是太后娘娘理会小辈”
董灵鹫静静地等她说完,微笑道“哀家早就放下手,将这事抛到一边了,别说她不成亲,就是她出家立誓,终身不靠男人,哀家也不勉强。”
周氏神情微滞,脸色有些不对劲了,恰好此刻董灵鹫似乎才想起,恍然道“听人说,淑人你家孩子也是这个性子,终身不要娶妻,一心清净,哀家觉得这倒也好,男人离了七情六欲,就清净。”
周氏听闻此言,心里跟刚从冰水里拔出来的一样。她强颜欢笑地点头“是是我家那是一个孽障这疯话都传到太后您的耳朵里了。”
“我是老了,又不是聋了。”董灵鹫笑眯眯地说,“你们坐在家里说得话,但凡有丁点忤逆,说不准哀家在这儿喝茶还能听见一句呢。”
周氏心神一颤,顿时坐立难安起来,分明天不热,却觉得额头、发根、连同脊背上都出了汗,冷意上涌,风一吹就凉飕飕的。
“再说”董灵鹫顿了顿,“想出家参禅,那是悟了,不算忤逆。瑞雪,将柜子里你收着的那串檀木佛珠拿出来,赐给王家那个有悟性的孩子。”
瑞雪姑姑低首应下,转身而去,不久便取来佛珠,递给周氏。
周氏的脸色变化不定,伸手接了佛珠,一面拜谢太后娘娘,一面又谢过内贵人,心里惴惴,再不敢吐露半个字,只勉强喝了盏茶就走了。
女使送走她时,还听见周氏捧着佛珠,嘴里念叨着“这可怎么得了”、“哪有奉旨意修行的”如此之言。
待她走后,瑞雪服侍董灵鹫喝药,望了一眼天色,道“小郑大人该是快回来了。”
董灵鹫道“北征的事还没完,他郑钧之这时候还论不到什么功劳奖赏,只留在京中养伤罢了。”
“是了,小郑大人原本连户部也不用去,娘娘还给他派这么一桩活计。”瑞雪道,“久未见面,他必然是想寸步不离地陪伴着您的。”
“他只想着为我办事,不记得为皇帝办事。”董灵鹫道,“日后他在皇帝身边的时候,恐怕比在哀家身边的时候还要多,哀家不能一世护着他见面就不对付,那是君臣的道理吗”
“娘娘”瑞雪顿了一瞬,随后将药碗递上去,低声,“您风华正茂,且不可做为身后之事思量的习惯。”
瑞雪跟了董太后多年,听得出她这番安排和考虑的弦外之音,一时心中隐痛,擅自开口道“以奴婢看,真有身后事,郑大人未必想独活着,就算是我们这些人,若天有不测,也是去做皇陵底下一世的守碑人”
“那倒不必。”董灵鹫道,“非要活活烦死我不可就此打住,免得你伤心。”
她看起来倒是坦然,将药饮尽,吃了两块蜜饯,一边接过濡湿的热毛巾擦手,这时想起被瑞雪打岔时偶然忘了的话来,转头问“对了,王家怎么突然来问这个盈盈转了性,终于把许祥丢到一边儿去了”
董灵鹫对孟摘月的性格非常了解,她这个人热度有限,要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大殷律疏议的编撰活动当中,废寝忘食,别的都能丢在脑后,但要是不给她一桩这样的正经事,让她投入到许秉笔的身上,那闹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来,只要是公主办的,都在意料当中。
瑞雪的对食在公主府,比旁人了解的多。她微微摇首,叹气道“许秉笔是内厂厂督、御前秉笔,也是让群臣恨之入骨的执法人。他跟殿下常有些公务上的交接,在殿下奉旨修法之后更频繁了,殿下怎么会将他抛在一边呢”
董灵鹫点了点头,道“那就是王家太多情了,可惜落花逐流水,盈盈也当了一回无情的流水啊。”
瑞雪这才笑道“正是。他们家那个不肯成亲的大郎,不过因为他爹的缘故,略略请教几个问题,就放下悟性肖想金枝玉叶了。季景明从旁看着,也觉着这就是男方的一厢情愿。”
说着,她给太后换了另一块干毛巾擦手,捧上一杯温茶来。
董灵鹫不急着喝茶,默然思考了片刻,道“让他俩凑在一起,没出什么事吧。”
这里的他俩,指得就是孟摘月跟许祥。
李瑞雪瞬息意会,道“那能出什么事呢毕竟太监不是男人。”
“我不是说他,”董灵鹫道,“是说我这个公主盈盈虽然读了书,但她天然就不是守礼的性情,去大理寺看案卷、拜王先生为师之前,盈盈看上了谁,我都怕她心思不定,哪天冲动抢回去没豢养十个八个男宠面首在府上,都算是乖了。”
瑞雪沉默片刻,道“许秉笔不声不响,可却是个阎王。满朝堂也少有不骂他恨他怕他的,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不妨哪天就会出了事何况他明白,他奴婢的身份,怎么配得上殿下呢。”
董灵鹫想着这件事,没回答,而后又道“让季景明先瞒着皇帝,问了只说不知道,要是皇帝知道王家的意思,就说我的话,哀家没看上他们家,就这么去办吧。”
瑞雪垂首道“是。”
郑玉衡从六太子所居别院回来,将纸上之言转交给归元宫天子近侍,随后一路上都在想着公主那件事怎么措辞。
正黄昏,晚来风急,下起一阵小雨。
郑玉衡正走进回廊里,倒是不怕下雨。廊里沿途只有三两个小内侍,在那儿架梯子擦拭回廊顶上的钴蓝色殿版,将灰尘拂拭下去。长廊左侧是一片荷花池,初夏小荷未露,便有内侍乘草棚船下去打理。
此刻雨来,水珠溅得波纹四漾,蓬船撑楫靠岸。
廊畔雨声淅沥,郑玉衡脑海中想着事情,也还没淋着,忘了自己没带伞的事儿,光顾着怎么全跟公主的“一起挨骂”之谊了。
他出神之际,踏出回廊的边缘,迎面撞上一个人,居然是许祥。
郑玉衡莫名略感心虚,就像是要为他人向好朋友牵线搭桥,却遇到好朋友的心上人一样,有一种诡异不明的微妙感。他客气行礼道“许秉笔。”
“郑太医。”许祥回礼,“回慈宁宫”
“对。”
许祥道“御前换值,奴婢回慈宁宫伺候太后娘娘。方才在那边望见郑太医未带伞,不如同行。”
他身后的小内侍正擎着一把青色大伞。
郑玉衡愣了一下,总觉得对方带了点有备而来的意思。他疑惑地将许秉笔上下打量一遍,点头道“好。”
两人跨出长廊,由内侍撑伞,一路向慈宁宫去。路上郑玉衡悄悄问他“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许祥道“奴婢不知郑太医说得是何意。”
郑玉衡道“没事。多谢你的伞,一会儿你听了不要打我就好。”,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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