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周尚书陪圣驾在别庄未回京么, 怎么突然出现在静安寺?
苏夫人一边嘀咕,一边犯难, 当下都被他碰见秋姐儿了,这事儿难道还要瞒着?不立即说显得心虚,可是一碰见就说这个又……
且老爷没有同来,由我单独跟他提这个,委实难开口。
苏夫人心念急转间,已是喊苏立秋道:“秋姐儿过来拜见尚书大人。”
苏立秋忙起身,上前拜见,口称给尚书大人请安。
周尚书眼神好使,一下已瞧出苏立秋眉眼肖似苏夫人,便笑呵呵问道:“这是你家侄女儿?”
苏夫人咬咬牙,当机立断道:“这是我与逸明的亲女儿立秋。”
周尚书吃一惊,疑惑看着苏夫人。
苏夫人定定神, 行个礼道:“事关小女婚事,请尚书大人移步到静室,我自当细说。”
周尚书一辈子见多了稀奇事,当下已是恢复常态, 点头道:“也好。”
苏夫人便回头交代苏立秋道:“你在此处候着, 若玉姐儿回了,再携了她一道到前头找我。”
苏立秋应下, 目送苏夫人一行人跟着周尚书走了。
稍迟,苏飞玉带着丫鬟回转,见只有苏立秋一人,便淡淡问道:“母亲还没过来?”
苏立秋道:“母亲在前头, 刚交代, 让我们一同往前边去。”
苏飞玉瞥一眼苏立秋, 自己先抬步走了。
苏立秋也不以为意,抬步跟在后面。
反是柔菊犯了一点小嘀咕,过去搀一下苏立秋,待要说什么,又忍下了。
一行人到得前边,自有婆子迎上来,笑吟吟道:“夫人和尚书大人在那处静室说话,两位姑娘且随老奴进这边静室候一候。”
一听尚书大人几个字,苏飞玉脸色大变,问道:“是周尚书吗?”
婆子应道:“正是。”
“也太巧了。”苏飞玉心乱如麻,跟着婆子进了静室,一时却坐立不安,打发丫鬟道:“你且在门外瞧着,看看夫人回来没有。”
她烦乱之下,不由瞪一眼苏立秋,这世上要是没有她就好了。
她没出现时,自己一切都好好的,自从她来了,一切都变了。
苏立秋却是看着窗外,心道:周尚书这样的年纪,还这样俊雅,想来周锦年应当是跟白哥儿他们说的那样,俊美无双。
另一边静室中,苏夫人与周尚书落座,待小沙弥上了茶,她举酒碗敬周尚书,看着周尚书呷了口茶搁下茶碗,这才开始说及当年抱错娃儿的事。
周尚书听毕,倒没有再惊异,只点头道:“怪道适才那小姑娘眉眼好生肖似你,原来是亲生女。”
苏夫人见周尚书没有怒意,心下暗松口气,斟酌着言词道:“所以,玉姐儿并非我与老爷亲生女,只是养女。虽是养女,但从小养在我们膝下,品性如何皆清楚。现如今,我们依然待她如亲女,若周家还承认这门婚事,我们也当亲女来操办,不知道尚书大人意下如何?”
周尚书端茶碗又呷一口茶,慢条斯理道:“此事,容我回府和老妻说一说,大家商议一下。”
苏夫人暗急,这是想悔婚的意思?
她一下站起道:“玉姐儿除了非我们亲生之外,品貌才情皆没得挑,她和锦年定亲多年,心里眼里只认定锦年,若生变,怕是受不住。”
周尚书听得这句,神色瞬间威严起来,口气微冷,“夫人你要明白,抱错娃儿之事,是你家的事,有什么后果,也是你们自己的事。不管如何决定,错不在我们。”
苏夫人更急了,这周尚书果然是一只笑面虎……
周尚书说着,站了起来,负手向外走。
苏夫人情急之下喊道:“若不然,亲女与养女,任你家挑一个如何?”
说完却懊悔,他家连玉姐儿都瞧不上,还能瞧上秋姐儿?
周尚书脚步一顿,嗯,适才那小姑娘,虽黑瘦些,但双眼灵动,善察颜观色,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机敏,倒是更合适锦年。
自打太子亡了,储位之争越演越烈,将来谁当上储君犹未可知。再一条,老妻是郡主,总归是皇亲国戚,不得不与几位皇子有来有往,但到时一朝天子一朝臣,周家能否保得周全,也犹未可知。
锦年需要一个机敏的妻室,将来有变,能与锦年一道护住周家。
再说了,生变之际,苏家一族,定更愿意护着血脉亲女。
周尚书心头一闪念,停下脚步,转过身道:“夫人既如此说,我自当回府与众人好生商议,过些时日再给苏家一个回复。”
说毕复抬步,再不停留。
苏夫人一下瘫坐在椅上,神色难看,隔一会犹自未能平复心情。
还是潘嬷嬷见苏夫人没有出来,忙进了静室,给苏夫人另倒一碗茶,小声问道:“夫人,是事情不顺吗?”
苏夫人端起茶碗,一口气喝了半碗,这才道:“周尚书就是一只老狐狸。”
潘嬷嬷一听,跟着叹口气,果然事情不顺呢。
苏夫人又坐一坐,强令自己恢复心态,这才扶着潘嬷嬷的手臂站起,挪步出了静室。
那一头,丫鬟见着苏夫人,忙进去禀了苏飞玉。
苏飞玉忙忙迎出来,先觑一下苏夫人脸色,这才装做不经意问道:“母亲见着周尚书了?”
苏夫人点点头,牵住苏飞玉的手,看定她道:“玉姐儿,你要记得,不管发生何事,你都是母亲的心肝宝贝,不许自暴自弃,知道吗?”
苏飞玉一听,马上知道婚事或者有变,顿时有些喘不上气来。
苏夫人一下把苏飞玉搂进怀中,拍着她的背,滚下泪道:“玉姐儿,你别吓母亲。”
杏雨在后,忙上前给苏飞玉揉背,一边喊道:“姑娘,姑娘,你还好么?”
苏飞玉终于喘过气,哭道:“母亲,若被退婚,我还有脸活么?”
苏夫人给她擦泪,咬牙道:“待回家去,和你祖母和父亲商量一下,看看如何再论。”
苏立秋站在门边,看着她们“母女情深”,默默无言。
苏夫人本待带她们姐妹见一见主持,这当下没了情绪,只吩咐回府。
一行人回到苏府,苏夫人忙去见苏老太太,陈说今儿遇见周尚书之事。
待苏逸明回家,也被请过去说话。
苏逸明听毕经过,良久才叹道:“看来婚事多半不成了。”
苏老太太当即开骂道:“周老狐狸不是人,玉姐儿除了不是亲生,哪一样配不上周锦年了?”
苏逸明忙止住她的话,摇头苦笑道:“母亲,周尚书平素并不是特别看重出身,这番,应是有别的考量。我明儿自当亲上周府,面见周尚书,再问个明白。”
苏夫人却还心存侥幸,复述道:“当我说若不然,家中亲女与养女,任你们周家挑一个时,周尚书倒是停了脚步,似乎有些意动。”
苏老太太苦笑道:“你也不想想秋姐儿是什么模样,老狐狸怎么瞧得上?”
苏逸明也道:“玉姐儿知书识礼,犹怕配不上周锦年,秋姐儿一直养在乡下,乍然回来,百事不懂,周家哪儿瞧得上?”
这会子,苏飞玉在房中伏枕而哭,杏雨等人忙上前相劝。
苏飞玉哭了一阵,只觉困倦,便道:“我累了,要睡一会儿,你们下去罢!”
杏雨自然不放心,和侍琴守在床前,只让其它人散了。
待苏飞玉沉沉睡了,侍琴方悄和杏雨打听,“不是和夫人去上香么,怎么回来这般模样?”
侍琴和杏雨皆是打小就在苏飞玉跟前服侍的,两人也算无话不说,当下杏雨摆摆手,和侍琴走到廊下,度着没人听到她们说话,这才道:“了不得呢,周家可能要退婚。”
侍琴吓了一跳,“就为着姑娘不是亲生?”
杏雨叹道:“还能是为哪样?”
两人一时皆静默了,依着苏飞玉的性子,若被退婚,只怕有得闹呢。且,被退婚后,还哪里再找一个像周家这样的人家?哪里有一个像周锦年这样的公子?
这番,姑娘的心只怕要碎了。
就是她们这些身边服侍的,前途也未卜了。
两人说一会子话,忙又进去看苏飞玉,见她依然熟睡,便掖好帐子,这回不敢走开,只坐在床前守着。
天色渐黑,丫鬟们掌上灯来,杏雨看看,见苏飞玉已是睡了两个时辰,一时犹豫要不要喊醒她。
她撩帐子去瞧苏飞玉,却发现苏飞玉双拳紧握,似乎在挣扎着什么,脸上微红,满额的汗,嘴里喊了一句什么。
杏雨大惊,忙伸手去推,一边喊道:“姑娘,姑娘,快醒醒。”
侍琴也过来喊了一声,一边道:“姑娘这是梦魇了。”
苏飞玉听得喊声,睁开眼睛一看,见是杏雨和侍琴,犹自怔怔的,似乎很费解。
杏雨已是拧巾子来给苏飞玉擦脸和水,侍琴忙端了水来喂苏飞玉喝。
好一歇,苏飞玉还迷迷瞪瞪的。
杏雨和侍琴有些怕了,忙差丫鬟去禀苏夫人。
苏飞玉待苏夫人来了,方有些如梦初醒的模样,喊了一声母亲。
苏夫人上前,伸手搂她进怀,问道:“是梦魇了?”
苏飞玉嗅着苏夫人身上的味道,略觉安心,隔一会才答道:“做了一个恶梦,梦里母亲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苏夫人摸摸她的头,“玉姐儿,纵周家婚事有变,我们也会为你谋划,再寻一门好亲,断不会委屈你。”
苏飞玉这会乖顺点头道:“我听母亲的。”
苏夫人又安抚一会,见苏飞玉没什么异常了,这才回去。
待用完晚膳,略散一散,苏飞玉说自己要看会儿书,让丫鬟莫吵她,丫鬟们忙退下了。
房中静了下来,苏飞玉抚了抚胸口,犹觉心里绞痛,一时细细忆起下午做的梦。
这个梦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梦里,周家没有退婚,而是改为定下苏立秋。
她自然又哭又闹,过后在园子里和苏立秋争执,把苏立秋推下锦鲤池,没想苏立秋会水,却是活了下来,在苏夫人跟前告了她一状。
此后姐妹反目,她行为渐失状,苏夫人也开始对她失望。
看着她地位不如前,开始有下人风言风语,让她回乡下找亲生父母。
她害怕苏夫人真嫌弃她了,便又按下性子,开始做低伏小,想争回苏夫人的心。
中间又发生一些事,这些事却有些模糊,只有一点隐约的迹象,一时忆不起来了。
到了梦里最后,复又清晰起来。
那时节,她已在庙里带发清修,身边只得一个老嬷嬷,杏雨和侍琴早已嫁人。
彼时,她形容枯槁,心如死灰。
有一日,她自己配了一碗毒药,喝了下去。
药性穿肠,绞痛,痛苦挣扎之下,听得人喊了她一声,猛然一睁眼,发现杏雨和侍琴立在床前……
苏飞玉捂着脸,泪水渗出手缝外,不,不,她不能让梦里的事情变成真的。
此会她还是苏家娇宠的姑娘,周家还没有退婚,苏立秋也还是那个不起眼的黑丫头。
她定有办法扳回败局。
至上床安歇,她假装睡着,心里却再次回忆下午的梦,梳理一些细节。
在梦里,明儿父亲会去一趟周家,回来时满脸怒气,至下午,郑嬷嬷从庄子上回来,傍晚,二房那边的姐儿发烧,过来央大房帮着请宫中御医……
苏飞玉在被下握着手,手指掐在手心,有些生痛。
明儿,若这些事儿跟梦里一模一样的发生,那么便可以确认,自己做的梦,会真的发生。
真如此,那定是上天可怜自己,让自己看到自己以后的处境,给自己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次,自己绝不会那么惨,一定要活得比苏立秋好。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