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出来?那还真是有些久了。
郑九霄正想开口, 康鸢的茧房终于裂开缝隙,应声结束了这场耗时两个月的行程。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向着那个方向聚集过去。
大家虽然面上什么都不显, 但对灵泉之体的关注任何时候都不少。
孟青和众人相同,本在和弟子说话, 听闻声响的瞬间,立刻斜过目光, 将视线分过去。
有着开课考试和沉剑池开剑两件事在前,郑九霄这位少年医修对着康鸢总有种超越世俗常识的期待感和信赖感。
康鸢刚一落地,他便马上迎过去,唤道:“阿鸢。”
康鸢应道:“嗯。”
随后令人看不出什么地笑了下。
他的面色瞧着并不难看,情绪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的波动,成功在茧房里熬过了两个月的时间。
但只看表面, 他的灵力和缓得一如既往, 很难看出是否得到了提升。
郑九霄眸光紧张, 小心询问:“怎么样?”
康鸢尚未回答, 这时负责登记的弟子来到他身边, 看似公事公办实则目光谨慎地询问:“如何?这边有帮助测定等级的灵璧。”
康鸢微微静了下, 随后道:“不用了。”
他声音平淡, 平静道:“我没有提升。”
没有提升完全是顺应现实最应该最理所当然的结果, 可不知怎么, 这一瞬间, 在场默默旁听的众人竟都下意识地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不错, 本该如此, 本应如此。
灵泉之体, 就应该是这样一个结果才对。
孟青从未动摇过灵泉之体不能修炼的认知, 也一直觉得易迢送康鸢来修习的坚持是白费气力, 但这一刻迎来符合认知的结果,却短暂地没说话。
众人并没有当面奚落康鸢,很快抱着心思各异的安心感重新回归自己成功的喜悦中,同样升级顺利的程妙在旁边路过,和康鸢做了个鬼脸。
程妙笑着道:“你不是很厉害吗?这次怎么不行啊?”
康鸢只看着她,并没有说话,他的神色和眼神都过于沉静,几秒的寂静,竟使得只是想抓住时机气一气康鸢的少女莫名慌张起来。
好像自己做了很不合时宜的过分事。
程妙有些无措,但无法拉下脸,只能有点气恼地抱怨道:“干嘛这么看我,你是灵泉之体……这不是早该知道的事吗?”
说完,感觉自己做了错事的程妙忙不迭地溜掉,留下郑九霄怔怔看着康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他当然是希望康鸢能有个石破天惊震憾众人的大突破,可由于没有灵根这种无解的难题,即便失败了也确实在常理之中。
郑九霄只怕康鸢的情绪会因此而受到影响,担心询问:“那个……阿鸢?”
康鸢对上郑九霄的视线,微笑:“没事。”
说着,他又看了看灵力明显暴涨的郑九霄和戚雪枝,点头道:“你们都大成了?恭喜。”
看康鸢的神色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笑容看着也很能安抚人心,郑九霄提着心脏担忧地看了一会儿,逐渐放下心来。
……也是。
康鸢一向都是心智最成熟的,冷静如康鸢,肯定不会有问题。
郑九霄于是哈哈笑了,戚雪枝却是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没有接话。
发觉出康鸢不对劲的到底并不止戚雪枝一人,不久,宋满也来到康鸢身边,打量过后,道:“我送你回去休息。”
康鸢点头,和郑九霄和戚雪枝两人告别,走出几步之后,他又临时改变主意,和宋满道:“师姐,我想一个人走走。”
宋满见惯了康鸢一张美少年面孔却总是像个大人一般稳重的常态,其实没料到这次的无成果竟会让康鸢如此受打击。
她不善言辞,顿了半晌,才道:“阿鸢,灵泉之体已经存在了数十万年,从未有人能修炼成功,可见这条路本就坎坷无比,一时的失败再正常不过。
“你可能不知道,在送你来云上仙宫之前,师尊为你探过天道,我无妄宗传给你乃是必然,只要不停地去尝试,一定能寻到解决灵根的办法。”
宋满还要再劝,一直没开口的康鸢忽地出声:“师姐,我已经找到了。”
宋满险些没有听懂:“……什么?”
康鸢道:“我已经找到了,解决灵根的办法。”
“……”
找到了?
那么多代都没有找到的路,竟真的被康鸢找到了?
……可既然如此,为何康鸢反而如此失落?
宋满疑惑之间,康鸢的内心已是长叹一口气。
他此刻远没有看上去那般精力十足,两个月日日夜夜不间断探索研究所积累下的疲劳几乎只需要再加一根稻草就能让他立刻昏睡过去。
他太累了。
也太无力了。
他真的没有和宋满说谎,这两个月,他确实解出了灵根的问题。
他的思路简单且暴力,基本是一条线走下去,遇到什么就破解什么。
首先是灵根。
灵泉之体为何会没有灵根,康鸢翻阅了众多的书籍,在茧房第三天的时候,灵光一闪,想通了原因。
或许灵泉之体并不是没有灵根,而是他的身体生来就容纳着世上最纯净的灵力,无论什么样的灵根,都无法在这片灵力海洋中存活。
所以他的灵根,早在一开始就已经被浩瀚的灵力所吞噬融化了。
如此想来,只要给灵根创造一个能保护它免受灵力腐蚀并能从灵力之海中调用适量灵力的环境就好。
也就是说,需要一个里外功能不同的双层阵法。
阵法,用符咒来成阵,以他的血肉做符纸,写在他的灵台里。
康鸢花了将近五十天的时间来研究这个阵法,从零开始,日以继夜,最后,当阵法被他创造出来之时,他迎来了困难的第二步。
有了环境,有了双层防御壁,灵根能活了,可他还是没有灵根。
怎么办?
……答案很简单,从别处抽取灵根就好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康鸢其实已经发觉了某些令人不愉快的事实,但他刻意忽视,依然尝试了画出可以抽取灵根的阵法。
然而当他真的做到的那一刻,却深刻认识到一个避无可避的现实。
——这个法阵,他大概永远也不会使用。
不是因为这个法阵施展非常困难,一旦失败会对自己产生强烈的反噬。
而是因为他根本无法为了自己获取灵根,而抽取别人的灵根。
能做到……但不能做。
这不符合他作为教师的道德观,更不符合他作为一个人的人性。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康鸢闭上眼睛,整个人都感觉到一阵疲乏。点到为止,他并没有和宋满详细说,只是摇了摇头,用沉默结束了这段对话。
如果可能,他也不想让宋满失望,不想让易迢失望,也不想让自己刚刚获得的粉笔和教鞭失望。
可他不是没有找到办法。
他找到了。
…………
宋满最终没有选择跟上来。
倒是裴秋水在殿里憋了一会儿,大老远地瞧了瞧康鸢。
他的系统发出提醒:【检测到S 级攻略目标正处于情绪低谷,建议宿主把握时机,赚取攻略度。】
换作平时,裴秋水肯定见缝插针地上了,可经过上次的社死,他心态发生了强力逆转,见了康鸢就想到脚趾抠地的自己,背后阵阵发紧。
裴秋水忍不住开喷:【靠……你当我是傻的?!这个康鸢,邪门得很,正常人会对我好感值那么低?我可是高富帅,富N代!】
【还有上次,怎么刚好就那么巧,整得跟开了天眼似的,防得滴水不漏,你信吗?我可不信!】
系统不管这些,只催促:【检测到S 级攻略目标正处于情绪低谷,建议宿主把握时机,赚取攻略度。】
裴秋水:【不去!我不去!】
裴秋水这些争吵,康鸢听在耳中,并未理睬,他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云上仙宫的小路上,风吹过时,一片暖意。
两个月过去,此时的时节已然是春日,周边的风景有了变化,路上多出不少初开的花枝。
到处都是美景,可康鸢无心欣赏。
他穿越至今,远离自己熟知的一切,放下了过往二十多年的人生,奇妙的是,直到这一刻,竟才被缓慢涌上来的失落和迷茫淹没。
康鸢一路沉默,长久未语。
回到小院之后,他才想起玉牒,摸出来激活开启——玉牒虽然不用充电,但在茧房待了太久,灵力枯竭,自动黑掉了。
半晌,玉牒亮起来。
瞬间,安静了两个月的玉牒好像鸟儿啼鸣一般长久不断地响起来。
倒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新音效,只是玉牒的消息提示。
可因为消息积攒得太多,提示音一个挨着一个形成了一连串。
等它们全部响完,康鸢惊讶地发现他的新消息足足有两百多条,全来自一个人:【一剑霜寒】。
一种奇妙的滋味忽然间泛上来。
康鸢点进玉牒,从最上头一条一条地往下看,捕捉到了六十条早上好和六十条晚安。
在他没有联络【一剑霜寒】的日子里,【一剑霜寒】给他的消息竟然是一日未落,始终都和他单方面地维持了联络。
“……”康鸢刷着这些消息,震惊之余,一个字都说不出。
正发呆,玉牒忽然又响过一声,【一剑霜寒】给他发来了实时的新消息:【哥哥?】
【……消息终于能发出去了。】
【我刚醒,不对……我被关了两个月禁闭。】
【我应该提前告诉你的,可是被人骗了,长姐说得太对了,长得好看的人好可怕!】
什么?
康鸢有些没反应过来,等仔细看过刚才那两百多条消息的时间,才发现这些消息竟然是同一时刻发出来的。
便是说,他进茧房这两个月,对方也刚刚好没能成功给他传消息。
太巧了,但康鸢的第一反应比起觉得巧,更多的还是庆幸。
……真好,不然若是【一剑霜寒】这段时间一直得不到他的回应,一定会感到伤心的。
康鸢正准备解释一下自己这段时间也不在线,即将开口,眸光忽然轻颤。
只见他的对框里多出了一条:【哥哥,我好想你。】
再没了解释的心思,康鸢马上落下指尖书写:【我也想寒寒。】
茧房之中没来得及分神,但这一刻,迟了两个月的惦念实在作不得假。
感情这东西向来是真情换真情,【一剑霜寒】给他的感情太纯粹,他回以的感情便也是充沛直白的。
两人共同静默了一会儿。
明明相隔很远,却在这两句对话中汲取了如同面对面才能传递的能量。
稍后,【一剑霜寒】询问道:【你最近过得好吗?】
康鸢写字:【还好。】
写完以后,他又删除,改成了:【不好。】
他是真的不好。
对别人没有说,但面对【一剑霜寒】之时,他觉得自己可以说出口。
对面一时被他吓到:【……?】
【一剑霜寒:为什么?发生什么了?】
康鸢想了想,化身谜语人:【我只是忽然发觉自己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而且谜之自信,觉得别人不成,自己未必不成。】
【一剑霜寒】不知道康鸢说的什么事,但不妨碍他振振有词地接话:【那不是谜之自信,你就是能成。】
成不了的,他成不了,康鸢轻叹:【或许这就是命。】
【一剑霜寒】依然不服:【命这个东西是挑着信的。】
【如果合自己的心意,就说是天命使然,如果不合自己的心意,就说是天在放屁。】
【一剑霜寒:对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一剑霜寒:我命由我不由天。】
康鸢:“……”
康鸢完全呆住,一时竟不知道该吐槽【一剑霜寒】说的话还挺灵活,还是该吐槽后半段这本来应该属于龙傲天的标配台词。
这孩子……他到底是怎么才能把这么羞耻的话说得如此清新自然的?
信念感这么强的吗?
康鸢沉默间,【一剑霜寒】还在持续输出:【自信怎么了?】
【我姐经常说我太过自信,可是我觉得自信挺好的。】
康鸢:【有时候自信过头,看起来像在白日做梦。】
【一剑霜寒:做梦又怎么了?】
【人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康鸢:【……】
康鸢:【你别学我说话。】
【一剑霜寒:我是觉得说得对才学的。】
【一剑霜寒】理直气壮:【你说的都是对的。】
康鸢总感觉自己的脸皮都要变厚了,赶紧否认:【不是的,一个人的见识是有限的,何况我的眼界也只是局限于】
后面的话没写完发出去,就被【一剑霜寒】打断:【就是对的,我觉得你说的话有道理,那你就一定是对的。】
【一剑霜寒:不要小瞧我,我也是在思考的。】
康鸢又一次沉默了,他明明已经得到了可怕的答案,可和【一剑霜寒】聊起天,不知不觉之间竟又萌生出一种想要求索的心态。
康鸢缓了缓:【……你说得对。】
康鸢:【我不该否定你的想法,抱歉。】
【一剑霜寒】十分得意:【知道就好,要相信光。】
康鸢:【……】
康鸢:【真的别学我说话。】
因为用得太好已经分不清谁是现代人了简直!
【一剑霜寒】这次没有继续和康鸢对着干,他给康鸢发了熟悉的大拇指图形,随后写字:【我最近变强了,但还是觉得不够。】
【我想变成像你那样的人。】
康鸢以前教书的时候也从学生那里听到过这样的话,每当这时,他便会生出一种强烈的使命感,想要以身作则,成为学生的榜样。
现在,再次听到这句话,他的感觉比当时似乎也没有丝毫减少。
康鸢愣住,随后忍不住发出轻笑声。【原来是这样。】
【一剑霜寒:什么是这样?】
康鸢没有回答,再次发笑。
随着笑容,他的肩膀放松,身体也放松,整个人都像是卸下重担,疲惫的精神也跟着重新焕发生机。
难怪他会拒绝宋满,同时觉得内心空荡荡,因为他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他一点都不喜欢依靠别人。
他更喜欢被人所依靠。
康鸢的内心被【一剑霜寒】填满,忽然觉得绝望的未来里还能另有天地。
是啊,说不定从一开始他的方向就错了,他根本不需要抽取别人的灵根,他可以去寻找能够代替灵根支持他修炼的东西。
【一剑霜寒:哥哥?】
【怎么不说话了?】
康鸢被这个称呼叫得内心柔软,回复:【我好了。】
【一剑霜寒:这就好了?】
康鸢:【对。】
【一剑霜寒】又问了几句,确定康鸢真的不再丧气,这才依依不舍:【我还没开始安慰你呢。】
这还没有安慰?
已经安慰得太多了。
康鸢弯唇轻笑,不想没等说话,【一剑霜寒】突然改变话题,情况骤变:【可我不好了。】
康鸢不知缘由,哄孩子一样询问:【怎么不好了?】
正在床上挺尸的勾寒云冷哼一声,发出灵魂拷问:【我突然发现这两个月完全没有收到你的消息。】
【怎么回事,我不找你,你也不找我吗?】
【两个月啊。】他拍床强调,【这可是足足两个月!】
天知道在茧房的这两个月他有多焦心。
“……”康鸢呆住。
他当然不是不想找【一剑霜寒】,没发消息是因为很清楚地知道消息发不出去,自然就选择了放弃。
这个想法不算错,可此刻和被关了禁闭明知消息发不出来依旧坚持了两个月的【一剑霜寒】一对比,充满了无情负心的既视感。
康鸢:【……我可以解释。】
【一剑霜寒】气呼呼:【开始吧。】
康鸢静了半天……
编不出来。
【一剑霜寒】等了又等:【?】
【一剑霜寒:开始啊?】
【一剑霜寒:?】
【一剑霜寒:我要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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