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外面的说话声继续。
“殿内这么多人,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这筐橙子到底是想给哪家姑娘......”
“还能有哪家,东宫的太子妃年前就已经看好了,是苏家那位, 皇后娘娘寿辰亲自拉过去问了话, 除夕夜苏家更是得了一道赏菜......”
“我看倒是未必, 要真定了苏家,今儿皇后娘娘和太子也不至于再来御花园选人......”
“可不是, 要说问话, 今日董家姑娘、王家姑娘, 张姑娘......不都被皇后娘娘叫上前去单独面见过。”
“我就说呢,太子妃之位须得德貌双全,先前还曾怀疑, 她到底是哪点被瞧上......”
一旁的云姑娘,轻飘飘的接过了话,“大抵是上辈子积了德......”
说话时, 苏姑娘人已经跟前。
云姑娘的目光没有半点躲闪,诚然她这话,就是故意说给苏姑娘听的。
苏姑娘倒是没有吭声。
这些年, 家里的几位嫡出姐姐侮辱她的那些话, 可比云姑娘的难听多了,苏姑娘已经习惯了。
苏姑娘也没去看云姑娘, 垂着头走到了嬷嬷跟前,将适才借来的一把伞还给了嬷嬷, “多谢嬷嬷。”
适才几个姑娘说的话, 管事嬷嬷都听进了耳里。
这云姑娘性子跋扈, 头上又有贵妃娘娘撑着, 平日里管事嬷嬷也奈她不何。
这会子倒是恼上了。
先且不说苏姑娘是不是当真能成为太子妃, 就眼下这般当着她的面公然滋事,管事嬷嬷一时也没了好脸色,厉色道,“姑娘们都回去吧,可别在贵人跟前,丢了自个儿的仪态。”
云姑娘一声冷嗤,扭着腰肢便回了头。
几个姑娘走远了,管事嬷嬷才从苏姑娘手里接过油纸伞,见那油纸伞是干的,便笑着问了一声,“苏姑娘没出去呢?”
秀女们虽被关在了逢春殿,但逢春殿对面有一处好小庭院,里头设有水池子,种了不好花花草草,皇后娘娘这回一并划给了秀女。
说是闲时可以供秀女过去玩乐。
适才苏姑娘本打算过去走走,撞见了唐姑娘,便也没再过去。
苏姑娘小声地道,“这天阴晴不定的,雨势一阵大一阵小的,我还是呆着妥当。”
“正好,苏姑娘过来了,我也懒得跑一趟。”管事嬷嬷回头便从筐只里捡了几个血橙递到了她手上,“这是太子殿下适才送过来的,让姑娘们尝尝鲜,每人都有份儿,姑娘拿回去吧。”
苏姑娘一愣,看了一眼那黄灿灿的血橙,脑子里又闪过了那个荷包,笑着伸手接过,“多谢嬷嬷。”
“谢我干甚,要谢就谢太子殿下。”
“多谢太子殿下。”苏姑娘细声说了一句,似是害了臊,埋着头转了脚尖。
往前走了两步,苏姑娘突地又回头同嬷嬷道,“嬷嬷可备了唐姑娘的,恰好我路过,给她带回去。”
明公公适才已经发了话了,这逢春殿里每个姑娘都有,唐姑娘自然也有。
管事嬷嬷一笑,又多给了她一份,“那就有劳苏姑娘了。”
落雨天,那雨滴声“莎莎”地落在地上,尤其催眠,唐韵歪在榻上身上搭着被褥,瞧了一阵书,正有些昏昏欲睡,便听到了敲门声。
唐韵下床披了一件披风,来开了门。
苏姑娘笑着将几个橙子递到了她跟前,“适才太子殿下送来的,说是给咱们尝尝鲜,唐姑娘的那份,我带了过来。”
适才明公公立在院子里,那嗓门儿估摸着就是对着她这屋里说的,唐韵怎能不知。
这橙子她今儿要不接,交不了差。
唐韵只将门扇开了一条小缝,伸手从苏姑娘手里接过,“多谢苏姑娘。”
苏姑娘一笑。
唐韵正打算关门,苏姑娘及时地唤住了她,“唐姑娘,院子里的姑娘们说,明日大伙儿结伴去对面的庭园子游玩,唐姑娘可要去......”
“不了,你们去吧。”唐韵想也没想,笑着拒绝了。
她又不选秀,参合这些干甚。
见苏姑娘走了,唐韵才关上了门,将手里的几个血橙往木几上一搁,脱下披风,又挪去了床上。
如今她整个就是一闲人。
她唯一要努力的,便是了无痕迹地让太子对她失望,生厌,放她出宫。
还有这一屋子的东西,实在是碍事。
苏家姑娘已经来了好几回了。
*
明公公送完橙子回来,太子已从几个托盘里,挑了不少首饰,见明公公进来,抬头问了一声,“给了?”
“奴才交代管事嬷嬷,每个姑娘一份,已经给了唐姑娘。”
太子从木几上起身,将手里的托盘递了过去,“包好,待会儿让阮嬷嬷送过去,本就是她的人,往后不用在扣在东宫,还给她,母后要问起来,就说孤赏给她的。”
明公公:......
终于要见光了。
这些日子,底下人的一条腿都快跑断了。
*
下钥前,阮嬷嬷才到的逢春殿。
用的又是五殿下的名头,逢春殿内的秀女们身边都跟了丫鬟,多的两三个,少的也有一个,唯独唐韵如今屋里没个伺候的人。
五公主赏赐给她一个嬷嬷,也是情理之中。
管事嬷嬷从她手里接过信函,看完便将人放了进去,心头倒也有些赞同那云姑娘说的话。
运气好,救对了人,一步便能登天。
适才唐韵拿了橙子后,倒头便睡了一觉,阮嬷嬷过来,她正精神着,趴在木几上,画起了路线图。
阮嬷嬷瞧也瞧不懂,将手里的一封信笺,高兴地交给了她,“殿下送给姑娘的。”
唐韵接过展开。
——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相思诗。
这样的诗词,唐韵并没觉得有多稀罕,她每日一封信笺,从不间断,就差将祖宗先人的名师名句,全抄了一遍。
稀罕的是,这东西是太子写的。
若换做往日她会受宠若惊,如今只觉得担惊受怕。
她不能再钓着他了。
唐韵将那信笺放进了火盆,火苗子一瞬燃了起来。
阮嬷嬷又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了她,“里头是些簪子和首饰,都是太子殿下让奴婢带给姑娘的,说往后奴婢不用再去东宫,就跟在姑娘身边伺候。”
阮嬷嬷忍不住一脸的高兴。
进宫这么久,她四处打杂,总算是回到了姑娘身边。
唐韵的心头却突地“咯噔”一跳。
他是何意。
阮嬷嬷一旦被皇后认出来,必定会去过问太子,太子顺势同皇后娘娘提一句,纳她为良娣,她这辈子可就再也出不了宫。
唐韵有些慌。
今儿先是当着众人的面送她橙子,如今又将阮嬷嬷还给她,还明目张胆地给她提了这么多金银首饰,他明摆着就是破罐子破摔。
没想再瞒着了。
往日唐韵巴不得他上钩,如今终于得到了报应,倒是唯恐避之不及了。
“眼下这段日子,嬷嬷恐怕不能留在这儿。”东宫,这宫里,都呆不得了,总会有人察觉出问题。
她得出去。
阮嬷嬷见她神色认真,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姑娘是有什么打算?”
唐韵也没再瞒着阮嬷嬷,“太子今儿找上了我,要封我为东宫良娣。”
阮嬷嬷脸色一变,哑声问道,“不是太子妃......”
当初姑娘知道自己的名字被添在了名册上后,还曾高兴地同她说过,往后会好好地同太子过日子,当好东宫的太子妃。
如今,竟给了个良娣。
姑娘岂不是空欢喜了一场。
阮嬷嬷心疼地看向她,原本想安慰两句,却见唐韵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悲伤,平静地同她道,“东宫选秀的名册,太子拿给我瞧了,没有我的名字,不出意外,我的名字应该在景阳殿和华清殿,太子如今怕是正在想着法子,怎么将我和他的关系挑到明面上,他这时候让嬷嬷过来,便是打好了算盘,等着太皇后娘娘去质问他,借此将我接到东宫,永世为妾.......”
阮嬷嬷脸色都白了。
唐韵抬头看向阮嬷嬷,突地问,“嬷嬷知道当初我为何,没有跟着顾景渊走吗。”
阮嬷嬷愣了愣。
唐韵轻声道,“因为我答应过母亲,这辈子要堂堂正正的做人,不能为人妾,更不能做人外室。”
阮嬷嬷鼻头一酸,便也明白了。
当年的吴氏可不就是个外室,明面上先夫人是因姑娘的身份被逼死,可实际上是先夫人心死了,自个儿不想活了。
唐文轩养外室也就罢了,那私生子竟然只比姑娘小一岁。
一想到唐文轩搂着先夫人,一口一句甜言蜜语地哄着,转过身就同旁的女人搞在了一起,别说是先夫人,她都觉得恶心。
先夫人落得这般下场,成了姑娘心头的一个结,一道刺,又怎可能去当人外室,做人妾。
阮嬷嬷红了眼圈,突地道,“姑娘,咱们走吧。”
出宫离开这儿。
宁家如今已经安稳了下来,姑娘也没必要再继续呆下去,等出去后,他们去个远点的地方,凭姑娘的姿色,找个如意郎君,不成问题。
“是得走了。”唐韵起身,目光看着屋子里的那几口箱子,神色冷静地道,“嬷嬷今儿收拾收拾,明日就走。”
这些东西,她不能再留。
苏姑娘已经过来了好几次,想要进她的屋子,今日送橙子过来时,目光明显在往她屋里瞟。
再这般下去,迟早得曝光。
过两日便是母亲的忌日,明日她去找五殿下给嬷嬷打个掩护,正好可以将这些东西带走。
唐韵一刻都不敢耽搁,赶紧同阮嬷嬷,将最近几个月明公公送来的木匣子全都搬出,连同今日包袱里装着的几样珠宝,齐齐翻了出来。
一面收拾,唐韵一面吩咐阮嬷嬷,“东西拿出去后,嬷嬷全部换成粮食,在街头搭个棚子,每日去施米,施完为止。”
这宫里的东西,说到底也是从老百姓身上搜刮得来的,如今还回去,算是物归原主。
可到底是算计惯了,唐韵脑子一转,又添了一句,“以宁家的名义吧。”宁家的铺子如今虽安宁了,生意终究是受了影响。
搭棚施粥,一能为宁家带去生意,二能打出名气,为将来外祖父回金陵做好铺垫。
阮嬷嬷一愣,“姑娘不走?”
“暂时我还走不了,嬷嬷先出去等我。”宁家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日这一步,她断不会蠢到在这时候去得罪太子,毁了这一切。
她还得继续与他周旋一阵子。
阮嬷嬷急着道,“奴婢怎放心得下姑娘......”
“嬷嬷放心,我在宫里还有五殿下呢,出去之后,嬷嬷还得为我办几件事,嬷嬷先抽些钱财出来,去蜀地买个小院子,咱以后就去那,看大舅舅凿盐。”
阮嬷嬷心头一酸,到底是点了头,“好。”
唐韵继续道,“还有一事,嬷嬷让表哥帮忙给西域的二舅舅送个信,让他寻几本西域的游记带回来。”
五殿下对她的恩情,她无以回报。
想着五殿下为了那本缺失了几页的西域游记,整日愁眉苦脸的,出宫之前,她给她找来,也算是给她的一份辞别之礼。
阮嬷嬷点头,“好,奴婢都记得。”
唐韵说完,两人继续收拾着屋里的东西,易碎的玉器珠宝,装在原来的木匣子里没动,旁的金簪银珠,都一股脑儿地倒进了包袱。
收拾完,余了一地的空匣子。
匣子也不能留。
唐韵转头看了一眼屋里的火盆,斟酌一二,最终还是丢了进去。
*
翌日又是一个阴雨天。
秀女们第三回复选的日子,只得拖后。
唐韵同管事嬷嬷打了一声招呼,一早便去了五公主的觅乐殿。
秋扬一看到唐韵,便如同见到了救星,着急地道,“唐姑娘进去可得好好劝劝殿下,这西域之地,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嫡出去公主去和亲。”
唐韵一愣。
什么西域和亲。
秋扬便将昨儿五公主主动同皇上要求和亲的消息告诉了她,“上回殿下说起,奴婢还以为她只是玩笑,谁知今儿皇上和皇后都要替她议亲了,公主竟当着所有人的面,请愿去西域和亲,说什么大周人得讲诚信,人家要的是公主,她如假包换,旁的都是假的。”
皇后险些没晕过去。
今儿没有选秀,落雨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五公主,五公主突然要去和亲,皇后哪里还有心思选秀。
唐韵也没料到,神色一紧,问秋扬,“皇上和皇后娘娘怎么说的?”
“陛下自然是没答应,说此事日后再议,可五殿下铁了心地坚持要去,这不,昨日一回来,便被皇后娘娘关在了屋子里,所有的游记也一并被缴了个干净。”
秋扬领着唐韵过去,果然房门是关着的,屋外守着两位宫女,也是生面孔。
唐韵推开门,人刚一进去,门扇便被门外的两位宫女合上。
五公主正坐在蒲团上剥着橙子,抬头见是唐韵,眼睛一亮,“韵姐姐可算来了,昨儿怎么样,皇兄怎么说的,许了位份了?”
唐韵看着五公主这般,心头突地一酸,倒没说自个儿的事,走过去先认认真真地问道,“殿下,怎想着要去西域。”
五公主神色一躲,“本宫就是想去西域看看。”
唐韵的神色难得有些着急,“五殿下若真想要去西域看看,大可不必以和亲的名义,殿下想去看看,往后定会有机会......”
她那样善良的姑娘,心思单纯,爱憎分明,若是有朝一日背井离乡,她怎么活下去。
“有什么机会?关在深院里,被人处处以条规管教着,吃饭说话走路,一言一行稍有不妥,便会落下一个没有家教的名声,连着父皇母后一块儿受埋汰,出个门逛个街,都得被人监视,这样的日子旁人或许能接受,可我从小就被娇养在皇宫,过惯了被人捧在手心的日子,突然要我去伺候别人,看别人的脸色行事,还不如要了我的命,我做不到。”
五公主说完,眼眶已生了红。
唐韵没堵得没了声儿。
“韵姐姐。”五公主轻轻地唤了她一声,“你是没瞧见,昨日来的那几位大臣,个个高呼本宫高贵贞洁,他们不是来议亲的,是来逼本宫出家的。”
五公主一笑,“本宫大婚当日死了夫君,无论是什么原因,最后的名声都会落在咱们姑娘身上,但凡有点本事的家族,都不会想沾上本宫,余下的那些便都同蒋家公子是一路货色,看上的只是驸马爷的位置。”
唐韵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心头绞痛难耐,轻声问道,“韩大人呢,殿下舍得吗。”
五公主脸色一红,“你看出来了?”
唐韵点头,“殿下很明显了。”
五公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姑娘被窥见心事的羞涩,但也就是一瞬,便又恢复了过来,笑着道,“本宫对他不过是刚生了好感,既没互通情谊,也并无相濡以沫的深厚感情,我又怎会将自己的后半生寄托在他身上?蒋家公子死了后,我便有了想法,想着这辈子不嫁了,就在宫里养几个面首,不一定非得祈求哪个好儿郎能来娶了我,如今这念头怕是成不了了,可与其伺候别人,听那些满嘴尖牙的人教诲,本宫还不如嫁去西域,为自己的家国做点贡献,也不枉父母所赐了这一身骨肉。”
唐韵心头一震,愣愣地看着她。
五公主见她那样儿,突地“噗嗤”一声笑,“瞧把韵姐儿给吓得......”
唐韵倒不是被她吓到,而是敬佩她。
“好了,不吓你了,我也不过就是想想,过不了几日,父皇和母后便会替我寻一门好亲,堂堂大周朝的嫡出公主,还能受了苦不成。”五公主将手里刚剥好的一块橙子递给了唐韵,“韵姐姐吃点,今年这橙子产量似是不如往年,第一批分到本宫这儿来,就只剩这么一盘了。”
唐韵:......
“殿下喜欢,多吃些。”唐韵去边上的盆里净了手,回头坐在她跟前,慢慢地替她剥了起来。
五公主这才问道,“韵姐姐还没说呢,皇兄昨儿找你过去,可是为了太子妃一事,成了没?”
唐韵冲她一笑,轻轻地点了头,“嗯。”
“当真?”五公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兴奋地问道,“快说说,皇兄如何同你说的。”
唐韵将手里的一瓣橙子,直接给她塞进了嘴里,笑着道,“太子殿下说,等到选秀一结束,便去同皇上和皇后禀报。”
五公主小嘴里被塞了个满,急着吞咽了下去,才疑惑地问道,“怎么是选秀结束?”
选秀一结束,太子妃人选就得定下来。
还有何可禀报的?
“如今进宫的秀女,多数都是冲着太子妃而来,若太子殿下突然爆出一早就心属于我,旁人岂不觉得被当成了猴耍。”
五公主一听,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
既然皇兄都说了,那定是有他的想法,五公主没再去怀疑,笑着看向唐韵,“太好了,我终于能唤韵姐姐一声皇嫂。”
唐韵又给她塞了块橙子进嘴里,急着嘱咐道,“还没那么快,五殿下先别声张。”
五公主道她是害了羞,也没再逗她。
她能嫁给皇兄,她就彻底地放心了,“等选秀结束,韵姐姐也别住什么逢春殿里,搬过来住,多陪陪本宫,万一哪天我就出嫁了呢,再见一面,可就难了。”
五公主本以为唐韵多半会拒绝,没成想,她这回倒是应承得很快,“好,我搬过来陪殿下。”
五公主意外地看着她,“可别反悔?”
“不反悔。”
两人聊了一会儿,唐韵才道,“两日后是母亲的忌日,如今我也回不去,想让嬷嬷拿些东西先回去替我祭拜一下,趁此将母亲的灵牌从唐家挪出来,可否借用一下五殿下的马车。”
唐家宅院已经卖了出去。
人都被赶走了,祠堂迟早也得被清出来。
五公主听完当下便唤来了杨秋,让她去逢春殿接应阮嬷嬷。
阮嬷嬷出来时没躲没藏,当着众人的面,抱了两床旧褥子,管事嬷嬷见是五公主身边的宫娥,笑着打了声招呼,也没敢去细瞧。
马车就候在逢春殿的门外,车内备了不少的贡品,秋扬连人带车,亲自将阮嬷嬷送出了城门。
*
巳时明公公过来送信,便再也没有见到阮嬷嬷。
怕引起旁人怀疑,明公公也不敢在逢春殿多停留,寻了一圈没寻到阮嬷嬷,刚准备上觅乐殿,便见唐韵从里走了出来。
明公公心头一松,赶紧上前带了信,“今儿午时三刻,殿下会去涟鸳湖,唐姑娘午时出来,奴才安排人前来带路。”
涟鸳湖,以烟雨著称。
这两日,烟雨朦胧,可不就适合偷情。
唐韵点头笑着道,“好,我知道了。”
明公公放心地回去交了差。
太子正伏在案上,看着奏折,听明公公禀报完,抬起头,多问了一句,“她如何说的?”
明公公知道他想问什么,“唐姑娘瞧着还挺高兴。”
太子没再问。
侧目看了一眼还搁在书案上的太子妃名册,脑子里又想起昨儿她离开时的仓促模样。
挺可怜的,肯定是伤心了。
这几日他多哄哄吧。
太子又吩咐了明公公,“去备几盏孔明灯。”安阳最喜欢那东西,都是姑娘,她应该也喜欢。
午时一到,太子便搁下手里的折子,特意换上了一身紫色锦缎,带着明公公先去了涟鸳湖候人。
*
唐韵回到逢春殿时,长廊下已经站着一堆的姑娘,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
唐韵朝着人堆里望了两眼,没见到苏姑娘,脚步刚拐过转角,便见几位姑娘围在了自己的门前。
苏姑娘也在。
正立在那,不停地往后张望,见唐韵终于回来了,脸上的神色松了松,脚步往旁边一让,给唐韵递了个眼神儿。
唐韵还未会意过来,跟前的云姑娘便先出了声,“唐姑娘这伴读的身份还真是不一样,一大早的,便能在宫中来去自如。”
语气尖酸,阴阳怪气。
唐韵没理她,上前两步看着她,笑着道,“还请云姑娘让个路。”
云姑娘的脚步堵在门前,纹丝不动,“今儿院子里的姑娘们都要去对面的庭院里游玩,唐姑娘不去?”
唐韵一笑,“是吗,那我进去换身衣裳就来。”
云姑娘这回倒是让了路。
唐韵上前去推门,身后的云姑娘,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
唐韵回头,笑着问,“云姑娘还有事吗。”
云姑娘一笑,“都说唐姑娘在这宫里住的时间长,屋子里藏了不少好东西,今儿可否让咱们长长见识......”
“云姑娘说笑了,这逢春殿的屋子不都是一样。”唐韵伸手推了门,还未等她转身将门合上,云姑娘的身子便挤了进去。
身后的姑娘,接二连三地将两扇门板,撞了个满开。
唐韵没办法,只得招呼道,“姐姐们要喝茶吗。”
苏姑娘最后一个进来,进来时脸上还带着一股子同情,伸手拽了一下唐韵的衣袖,轻声道,“适才我拦了,没拦住。”
唐韵笑着道,“没事,苏姑娘也进来坐吧。”
“我就不打扰了......”
“有何不能打扰的,这人不都进来了吗。”
苏姑娘这才抬起目光,往屋内望去,一张木几,一张地毯,一张圈椅,两个木凳,一个火盆,一张床榻。
同秀女们住的屋子,也就多了地毯,并没什么可稀奇的。
苏姑娘的眸底几不可察地划过了一丝诧异,不过一瞬,便掩盖了过去。
唐韵看了她一眼,转身去沏茶。
云姑娘已经走到了角落里放置的几口大木箱跟前,回头朝着唐韵一笑,“唐姑娘还说没藏宝贝,这不是搁在这儿了吗。”
“云姑娘误会了,进来前,这箱子就在这儿搁着了,想必是之前两位殿下的伴读所留下的。”唐韵说完搁下了手里的茶壶,走过去,主动地揭开了箱子盖儿,“里头就只几本书,姑娘们要感兴趣,大可以拿回去瞧瞧。”
云姑娘的头立马往前一凑,果然里头只放了几本书。
“是吗,这人都走了,内务府的人怎没来清理。”云姑娘半信半疑,说完,顺手又揭开了跟前的一个木箱,里头同样是几本书。
旁边被两个姑娘揭开的木箱内倒是放了一床陈旧的被褥。
还有一口木箱,里头空空如也。
云姑娘觉得甚是无趣,抬头又扫了一眼屋子,衣橱的门正敞开着,一眼便能看到里面有些什么东西。
都是些衣裳。
缎子是不错,也挺多,但也能理解。
毕竟是救了五殿下性命之人,给她赏些衣裳穿,也说得过去。
唐韵已经沏好了茶,回头热情地招呼了一声,“茶沏好了,姐姐们过来坐会儿吧。”
云姑娘看了一眼她跟前木几上摆着的几个瓷杯,眼里的嫌弃没有半点遮掩,“你自个儿喝吧,咱们还得去逛园子呢。”
云姑娘的脚步走过了门槛,回头就冲着身边的姑娘抱怨道,“不是说这屋子里藏了不少东西,就这?”
“我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嘴里传出来的......”
苏姑娘的脚步落在了最后,走到门前,本想回头同唐韵打声招呼,她先走了,却见唐韵也一并跟了上来。
“唐姑娘要出去?”
唐韵一笑,“不是说要逛园子吗,横竖我也闲着,一块儿过去,图个热闹。”
苏姑娘高兴地道,“那敢情好,我正愁没个说话的伴儿呢。”
*
一群姑娘拖拖拉拉地出来,到了庭院,已是巳时末。
管事嬷嬷清点完人数,转身便让人关了殿门。
今儿早上的雨点子还很密,这会子倒是停了,脚下的青石板湿滑,管事嬷嬷叮嘱了一声,“游园子可以,莫要滋事,当心着脚下。”
管事嬷嬷知道里头有几个不省心的,但也不能当真将其关在殿内不让出来。
高门大户里的姑娘得罪不起,指不定哪天就成了头顶上的主子。
管事嬷嬷只能点到为止。
唐韵的脚步原本落在最后,进了园子后,才开始追上了前面的人群堆,不仅主动同苏姑娘说起了话,还上前同董家姑娘,张家姑娘也打了招呼。
唐韵平日里很少出来,上回选秀时,更是埋着头目不斜视,没同人说过一句话,今日见她终于肯同人交谈了,个个都围了过来。
唐韵今儿似乎也放开了,一颦一笑之间,将江陵第一美人儿的美貌,发挥得淋漓尽致。
若是一群男人,必定会为其疯狂,可如今是一群女人。
且还是有竞争关系的女人。
*
明公公派去领路的嬷嬷,先是在逢春殿外的甬道上候着,候了一刻后,还没见到人,便去了逢春殿。
这才发现逢春殿的殿门紧闭。
嬷嬷问了一番,才知道姑娘们今儿进了对面的庭园,不由愣了愣,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守门的太监,“逢春殿的秀女都去了?”
守在庭园外的太监笑着道,“可不是都在里面,正热闹着呢。”
嬷嬷正愁着想个什么法子进去提醒唐韵时,涟鸳湖内,太子已经坐在船上候了半个时辰。
明公公的孔明灯也准备好了。
只等着唐韵一到,便能开船。
此时不过才正月,加之落雨,一靠近湖面,便觉一股子冷飕飕地寒气直入心窝子。
明公公抬眼看着几回太子被风刮起的大氅,心尖都提了起来,大半个时辰后见人还没来,明公公赶紧派小顺子回去催,“怎么回事,怎还不见人。”
等小顺子匆匆地赶到庭园,里头的秀女已经散完了。
适才领路的嬷嬷,见到小顺子,拖着哭腔道,“这可如何是好,那唐姑娘也不知道怎么的,同云姑娘生了口角,竟,竟......”
小顺子一急,“竟怎么的,你倒是说啊。”
“唐姑娘扇了那云姑娘一耳光,如今已经被管事嬷嬷带回了逢春殿内,罚着跪呢。”
小顺子:.......
小顺子半晌才回过神来。
不可能。
唐姑娘,他几乎日日都见,柔弱得如猫儿一般,要说旁人欺负她,他还相信,可说她欺负旁人,还打的是云贵妃的侄女云姑娘。
他打死也不信。
这,这八成是搞错了。
小顺子忙得吩咐那嬷嬷,“你赶紧去涟鸳湖,知会殿下,就说唐姑娘今儿被绊住了,去不了了,我先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
涟鸳湖。
太子已顶着寒风在船上坐了快两个时辰,看着跟前的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幽暗的眸子慢慢地失了温度。
明公公上前劝了几回,“殿下,风太大,还是先回吧。”
太子没动。
等到宫里的第一盏灯亮起时,太子的眉心突突一阵跳,猛地从船上起身,大氅在空中荡起了一股寒风,一双手背即便是绷着青筋,也能看出被冻得通红。
他还要如何对她?
他待她,自问已经是仁至义尽,掏心掏肺了。
他从未这般费尽心思地去哄过一个人,她当不成太子妃,又不是他的错,要怪就怪她自个儿那不争气的爹,没给她一个干净的身份。
她同自己生哪门子的气。
他还不够宠她?他什么没给她?他是惯着她了。
成,还敢爽他约了。
加上上回在行宫,她让自己等了她两回了吧。
太子的脚步从船上下来,直冲冲地上了撵轿,麻麻亮的天色下,那张脸上的温润如雅,早就没有了踪影。
他懒得管她。
爱咋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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