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法典还真的到保卫室签了字。
然后热情的说:“8哥还没进过大学吧, 走,小弟带您进去逛逛,直接见见我爸爸和我爷爷吧, 我爷爷原来也是政大的教授,现在退休啦, 就在这儿养老。”
混混尤其敬畏知识,黑8头一回进高等学府, 挺忐忑的, 一听顾法典居然愿意主动带路,有点可怜他了:“小法,你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虫, 跟哥一样是个苦命的, 搬回慈心吧,以后你来玩台球,哥给你打八折。”
“肯定呀。小弟以后混社会, 还要8哥您关照呢。”顾法典一脸乖巧。
黑8当场给山鸡降职:“只要顾法典辍学,台球馆的第二把交椅就由他来座。”
一帮混混进了干净又安静的家属区, 左看看右看看,分外新奇, 吃瓜群众半夏抱着小半牙西瓜, 也混在队伍中, 而旁人,则投来异样的目光。
走到老年活动中心的门口,顾法典回头说:“我爷爷在这里面玩牌呢,你们先等会, 我去把他喊出来。”
黑8其实有点怕, 因为他听说过, 顾法典的爷爷原来是个大检察官。
他一混子,不太敢见威严的大检察官。
但顾法典随即说:“8哥,我爷就让小弟们见,您身份尊贵,单独去找我爸,右拐,去辽养中心,我爸肩膀不舒服,在里面按摩肩膀。”
社会渣渣们头一回进高校,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
而且顾法典是个小孩儿,黑8想不到他会在这种地方耍诈。
反而说:“大学教授真腐败啊,这大清早的就泡上澡了。”
他还真往后面去了,就感觉,教授比大检察官要弱了一点,好欺负!
顾法典拉着半夏进了活动中心,进门就是一嗓子喊:“爷爷奶奶们,不好啦,公安派了便衣来抓赌博啦,就在外面,大家赶紧跑路吧。”
“啥,抓赌?”一老头才摸了个二饼,说:“前段时间便衣抓赌还吓死一老人家,公安厅有过通报的,老人玩牌不算赌,这帮便衣怎么还敢抓老人家?”
一大妈出张幺鸡,说:“我们就娱乐一下,公安这是为了完成任务,疯了吧?”
“来来来,我让他们抓,我就不信这帮绿皮小王八羔子,为了完成抓赌任务,敢碰我这个三高加冠心病的老病秧子。”一大爷推开麻将,提起拐杖,一摇三晃的出门去了。
这事有个巧宗,派出所抓赌有任务,所以最近抓的有点多,前几天闯了个老年牌局,把个刚刚自摸了一把杠上开花的老爷子给当场吓死了。
杠上开花,还是自摸的,人老爷子打了一辈子的麻将,就爽了那一把,还没胡牌呢,给便衣吓的当场见了马克思,就说它轰不轰动。
这事上了各大报纸的社会新闻版面,闹的沸沸扬扬。
从那以后公安厅就下了命令,不准抓老年人。
本来老人家们就为此事特别生气,一听来了便衣,还想抓他们,谁怕谁啊。
你看我我看你,一帮老头老太们架起拐杖,相互搀扶,呼啦啦的出去了。
半夏正在啃最后一口瓜,被哥哥一把扯起,穿过活动中心的后门就是疗养中心,其实也就是个澡堂子,这边是澡堂的女士区,里面净是女同志们在洗澡。
顾法典向来随身背个大包的,拉着半夏进了门,先把她杵在女澡堂的大门口,再找个拖把把澡堂的门顶上,转身进了更衣间。
回头悄悄反锁了门,不出所料,黑8正在摸一条红色内裤。
刷的抽出水果刀,顾法典蹑手蹑脚,直抵黑8的腰子。
黑8也是警觉,刷的举起了手。
“脱衣服,快……”顾法典边说边从包里往外抽绳子。
黑8当然不愿意,这可是女更衣室,他要被抓到,以现行流氓罪是要枪毙的,但他也小瞧了顾法典,挥拳想打,男孩一通连环拳直捣在他鬓角。
常年打篮球的少年劲儿无比的大,又准又狠,直接把黑8打晕了。
捆手扯裤子,还给他套了件老奶奶的内裤。
黑8醒过来时,少年正在给他套个胖阿姨的大胸罩。
头昏脑胀,黑8一声低吼:“你他妈在干嘛?”
怕澡堂里的女人要出来,顾法典也很急。
翻到一个包里有口红,掰开就往黑8嘴巴上涂。
黑8能当老大,是因为他有钱养小弟,他胖,没啥战斗力。以为顾法典要把他捆在这儿喊公安,吓尿了,可发现他给自己涂口红,又不懂了:“你到底干嘛?”
又找到个头花,顾法典给黑8扎了个小揪揪,这才拿出相机,啪啪一通拍。
“法大,浩南哥,饶了哥们吧?”黑8嘴里称怂,脚却在够那把水果刀。
顾法典一脚踢开水果刀,再拍几张,才说:“8哥,你好歹也是道上混的,兄弟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是个二椅子,还喜欢男人打你,你要乖乖听话,照片我烧了,事儿我也不告诉任何人,但你要不听话……”
黑8确实是个男同,还喜欢被男人打,虐。
但这事可不能声张。
要小弟们知道他的性好,不但会离开他,甚至会觉得恶心,会反过来打死他。
黑8吓懵了,扑通一声跪下了。
正好这时澡堂那边有人推门,顾法典也不敢恋战,开门示意黑8快跑。
这才捡起他的衣服,拿开澡堂门上的拖把,扯着半夏往外跑。
有个大妈从澡堂冲出来,进更衣间一看就开始吼骂了:“来流氓了吧,哎呀,谁偷了我的胸罩,这些流氓是不怕严打呀,还是不怕枪毙?”
黑8当然没跑,罩个胸罩还绑着手,他不敢跑,躲在一处花丛里。
而前面,他那帮混混们被大爷大妈当成了便衣,正在一口一声的骂着公安。
所以他以为外面有很多公安,而戴着胸罩的他,是个现行流氓。
顾法典肯定会报警,让公安抓他吧?
这下可完蛋了,再进局子,人们还知道他是个兔子,会不会被人打死呀?
就在黑8惶惶不可终日时,双肩包,大T恤的男孩出现在他头顶,黑8跪草从里了:“小法,哥们也不过混口饭吃,你想打想骂都行,别报警,行吗?”
顾法典说:“8哥,咱都是哥们,我不会报警,你的秘密我会保守,这照片我也不会给任何人,但你得帮我个忙。”
“你想让我帮你打人吧,打沈四宝?”黑8点头:“我现在就去揍他。”
顾法典一边要保护相机,一边还要示意半夏离远点,一身戒备,他说:“我又不是混社会的,揍沈四宝干嘛?我要沈四宝跟你和谋,倒卖虫草的证据。”
黑8一听吓坏了:“法大,我就一小喽喽,要叫沈四宝发现我反水,他会让人杀了我灭口的。”
顾法典冷哼一声:“不给也行,但我不敢保证这些照片会出现在哪儿。”
黑8也想反抗,可他刚想跳起来,就听前面有人在骂:“社会上混混那么多,染黄毛的,染绿毛的,穿低腰裤露半截屁股的,为什么不去抓?”
还有人说:“这个社会坏透了,瞧瞧现在的公安,长的都跟流氓似的。”
其实是一帮老人家在围攻那群混混,可黑8一听,只觉得公安全冲着自己来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想了想,说:“只要你放了我,我帮你找沈四宝的证据。”
“还不够,我给你这个,你回去以后把它贴在慈心厂的公告栏上。”顾法典说着,从包里摸出纸笔,写了个东西丢给黑8说:“如果你不贴,等你的照片洗出来,我就把它贴满东海市的大街小巷。”
说完,他这才把黑8的裤子套到了他头上。
趁着他挣扎,甩裤子的功夫,把水果刀往边上一丢,拉起半夏,他转身就跑。
黑8甩了好半天,颈椎都要断了,才甩掉裤子,又是好半天才能够到水果刀,艰难的割开了绳子,这才穿上衣服,看了一眼顾法典给自己的东西。
一个电话号码?
前面那帮小弟已经被大爷大妈们当成便衣公安,连唾带骂,赶的没影儿了。
黑8一路小跑,到了大门口,见人看自己时目光怪异,像看鬼一样,伸手一摸,才发现他脑袋上还扎着个冲天辫儿,赶忙摘了。
可咋觉得人还是在看自己,出门时往传达室的玻璃上一看,要了命了。
他的嘴巴红的就像吃了狼一样。
胖屁股一扭,脸一捂,黑8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政大了!
……
半夏太小,搞不懂哥哥在干嘛,但刚才给吓坏了。
本来她牙缝里卡着一颗西瓜子,刚好扣出来,看到戴胸罩,穿裤衩的黑8,吓的一噎,西瓜籽落肚里了,这时抚着肚皮,忧心忡忡,它会不会在肚子里发芽?
“你怕黑8还会来欺负我们?”顾法典问。
半夏摇头又点头,她甚至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说:“他好吓人的。”
顾法典把妹妹扔到了背上,并说:“咱们半夏挺厉害的呀,刚才那么紧张刺激,你都没害怕,瞧瞧,腿都没抖。”还有上回抓赌,她也是,社会姐一样镇定。
半夏皱着眉头笑,点头。
其实她在乡下的时候,因为沈四宝经常去看她,会带好吃的点心,饼干一类的东西,所以就会有很多大孩子等到沈四宝走了以后,堵她,打她,抢她的点心。
有个比半夏大两岁的小哥哥,因为看不过眼,经常帮她打他们。
为了保护自己的好吃的,半夏有时候还会亲自上手,跟坏哥哥们打架呢。
所以她才有没哥哥想的那么柔弱。
只是,那个小哥哥经常被坏哥哥们打得好惨,所以半夏不喜欢打架而已。
走着走着,顾法典又说:“对了半夏,今天的事咱们先不能告诉爸爸,不然他会认为哥哥是个坏孩子,对我有看法,他就不会信任咱们了,明白吗?”
“嗯嗯,我保证。”半夏伸出小手指说:“拉勾勾喔。”
男孩伸手,拉上妹妹的小手,大手摁上小手:“拉勾勾!”
先让爸爸查妹妹的身世吧,等到真相大白,他再揭沈四宝倒药材的事。
他务必,要把沈四宝送进大狱。
他们在外面呆得太久,回家时小姑顾灵已经把卫生搞好,并往冰箱里放了好多熟食,然后离开了。
冰箱里有咕噜肉和狮子头,顾法典只需要热一热就可以吃了,不过粗心的他并没有发现妹妹吃得很少,而他自己,呼哧呼哧吃掉了大半。
该午睡了,小女孩躺在床上,轻轻抚着肚皮:“哥哥,我吃了一颗西瓜籽。”
“喔。”顾法典一夜没睡,困,在打盹。
“它会不会发芽,在我肚子里变成西瓜呀?”女孩又问。
顾法典蓦的抬头:“不……会吧?”
按理,这个常识他该有的,但顾法典天天泡面,有一顿没一顿,这几年过的昏昏噩噩,已经很久没吃过西瓜了,小时候的事他也记得不大清楚了。
他吃过瓜籽吗,瓜籽会发芽吗?
“哥哥,你读过书,你应该知道它会不会发芽吧?”求知欲写在女孩脸上。
顾法典虽然在读书,但初中三年他几乎没上过课,更没看过书,西瓜籽会在妹妹肚子里发芽吗,如果发芽了,会长出颗大西瓜吗,他真的不知道呀。
看哥哥一脸茫然,半夏喃喃说:“没关系哒,我本来会死的,被哥哥救了才会活着的,就现在死了也没关系,因为我是跟哥哥在一起的,我好幸福呀。”
顾法典想抽自己一巴掌,好恨啊,他为啥原来不读书呢。
幸好爸爸家书多,他赶紧找书,翻到一本《百科全书》,哗啦啦的翻着。
可爱的妹妹就睡在床上,梦里噙着甜甜的笑。
顾法典好怕,怕自己又要再一回害死妹妹,正翻着书,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传来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顾教授在吗?”
居然是马明霞,她咋来了?
开门,先是几个大塑料袋,芒果,橙子,西瓜,一股脑儿挤了进来,紧接着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满脸的笑,声音娇的能掐出水来:“顾教授。”
“我爸不在。”顾法典说。
马明霞语气里满是失落:“是他约的沈医生,我陪着一起来的,他不在家?”
她身后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眉毛一挑说:“哟,这顾教授好大的派头,让公安给我带话,叫我务必今天下午来,自己却不在家,哪算了,我也走了。”
“沈医生,别呀,顾教授很难见的。”马明霞说。
沈水芹冷哼:“不就是个正高教授嘛,我还正高医生呢,跟我摆什么架子?”
正好半夏出来,马明霞笑着说:“半夏,奶奶生气了,快倒茶,哄她坐下?”
虽然马明霞人很温柔,但她这种行为叫拉孩子做人情。
用林珺的话说,是最没品的人才会干的事,她就从不拉孩子做人情。
半夏是从小就被人驯养的,还真的伸手来拉:“奶奶快坐,我给您倒茶。”
顾法典一把拽住妹妹,厉声说:“奶奶,我劝你赶紧坐下,你合伙沈四宝一家狸猫换太子,把我好好的妹妹换走的事我们全知道了,今天我爸要扒你的皮。”
马明霞给吓的脸色一变。
老太也愣在原地。
这老太正是当年给秦秀和马明霞写过病历的沈水芹,脸色一变,但随厉声说:“小伙子,你爸是政大的高教,就教你这样满嘴胡说八道,没证据就乱污蔑人了?”
“你有证据证明你没有狸猫换太子吗?”顾法典的字典里没有尊老爱幼。
竖条条的大男孩,高梁杆子一样又瘦又高,一凶起来,还真挺吓唬人。
沈水芹嘴里骂骂咧咧,却也坐下了。
转眼门响,半夏立刻一声喊:“爸爸。”
来的正是顾谨,进门环顾四周,伸手了:“沈主任,久仰大名。”
沈水芹早听过顾谨的名号,高干出身,海归教授,乍一见,有些慌,因为听说他帮公安破过很多起曲折离奇的杀人案,是个刑侦方面的专家。
再看他身材高大,面容精致中透着一股严谨和肃杀,难免吓的心怦怦跳。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没换过孩子,有啥好怕的?
“我一把老骨头了,也早退休了,记性也不好,但是顾谨同志,你只要问啥,我只要能记起来的,肯定都跟你说。”她一脸诚恳的说。
顾谨把三份病历拿了出来,先说:“我记得您儿子是个种太子参和穿心莲的药材大户,还跟沈四宝是好哥们,生意做得很大。”
沈水芹笑着说:“他们打小儿的兄弟,不得不帮嘛。”
半夏怯怯的躲到了哥哥身后,她渴望的目光却全在爸爸身上。
顾谨看了眼孩子,本来想让法典把她带走,可转念一想,这孩子其实很懂事,她应该也很期望他能查出她的身世,索性也就让她听着了。
他说:“怪不得秦秀和马明霞都去省医生孩子,还能住涉外病房。”
省医是东海市最大最好的医院,有涉外病房,只供外籍人士使用。
当时顾谨都没能替林珺办到涉外病房,可马明霞和秦秀都住了。
沈水芹说:“咱内部有人嘛,打个招呼而已,顾教授难道就没帮人办过事?”
如今这社会啥都讲关系的,拿这个可说不了事。
顾谨也没再纠缠,追问:“半夏到底是谁的孩子?”
马明霞忙拍胸脯:“我的,可当时我男人不是给火烧死了嘛……”
“我当时也住在慈心,我记得隐约听人提过,你把孩子引产了。”顾谨说。
马明霞摸摸肚子,再看半夏:“月份太大了,不好引产,我就生了。”
“那秦秀的孩子呢?”顾谨再问。
马明霞说:“新生儿黄疸,死了,正好我把我的给她了。”又说:“半夏再不回去,四宝该告法典了,顾教授,拐孩子的罪名可大着呢。”
顾谨沉默,不语。
顾法典才不信,哪有亲生母亲看自己的孩子,会像马明霞看半夏一样冷漠的。
他觉得她们联手搪塞他爸,心里腾起了汹汹烈火,忍不住吼说:“撒谎。”
这时沈水芹说:“顾教授,您的身份摆在那儿,知识和学识也摆在那儿,我很尊重您,但您儿子这教育有问题吧,张嘴就说我狸猫换太子,这是在给一个四十年的老医务工作者泼脏水,这事您要查,行,我配合您,因为我扪心自问,无愧于心,但要没证据,我要你儿子给我道歉!”
马明霞也直皱眉头:“法典,不可以这样不尊重老人。”
顾谨双目锐利,盯着眼前的病历。
见他不说话,沈水芹拿起马明霞的一份,说:“有问题吗?”
再拿起秦秀的一份,又问:“还是这份有问题?”
见顾谨依旧不说话,把两份合到了一起,温声说:“您家孩子有心脏病,死了,谁都不希望这样,可半夏是马明霞生的,人沈四宝夫妻和马明霞私下怎么商量,并不触犯法律,顾教授,您是高知,可不能跟着无知孩子起讧。”
“不,病历有问题。”顾谨抬起头,双目灼灼盯着沈水芹:“医院的病历是有编号的,从前往后走的,秦秀生孩子明明在林珺之前,为什么病历编号在她之后,而且她的病历和马明霞的,怎么会是连号?”
手摁上病历,他说:“以我分析,这两份病历是您后来重新写的,那么原始病历呢,您销毁了?沈医生,销毁病历却不做说明,您会被撤销高工待遇?”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沈水芹给吓了个面色煞白,心说顾教授的眼睛是X光吧。
天衣无缝的事情上,这么点微小的细节他都能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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