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正好。
周奚三言两语结束了和齐琪的通话后,推开通往露台的门。身子刚探出门外,视线一偏,就瞧见站在露台上,手捧两杯咖啡的的宁延。
他已脱下外套,只着早上米色的羊绒衫,阳光洒在上面,柔软的绒毛清晰可见,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暖融融的。
周奚缓步过去,接过他递来的咖啡,“叫我出来喝咖啡?”
宁延笑指着露台上的休闲椅,“坐下晒会儿太阳。”
“你没听说女人怕晒?”话虽如此,周奚却脚一勾,将椅子拉到横栏旁,坐下去。
宁延依样勾过椅子,两人各据左右,隔着一个矮矮的横栏,毗邻而坐。
他抿了一口咖啡,先开话题,“你想创新模式?”
“这算创新?”周奚反问。
“在国内算。”
一问一答,听着没头没脑,却是严丝合缝。
周奚轻哼一声,“理所应该的事被当成创新,真是讽刺。”
如她在茶室回答领导时所言,资管业务模式其实非常简单,就是资金 资产。简言之就是找到资金,再投资到项目里,一旦项目增值,那么就能获利。
这原本应是常规,但为了规避我国的强监管政策,部分国内金融同行另辟蹊径,创造出“资金 通道 资产”的畸形模式,让钱并不直接投入到项目中,而是通过一层又一层的通道,转手5-6个机构后才能落到项目,而这中间这些通道被业内称为“黑箱”。
顾名思义,黑箱之内伸手不见五指,投资者的钱一旦进入黑箱,就很难看见其流过的轨迹。而令人唏嘘的是,目前国内60%以上的投资机构和从业者都在这个暗黑的箱子里工作,他们不去思考如何找资金、如何去挖掘优质的项目和提升抗风险能力,而是绞尽脑汁研究怎样移花接木,怎样用黑布遮住那次危害产品,让其不用见光,进而规避掉各类监管,再巧妙地包装成热销产品,卷空老百姓的钱包。
而现在,鸿升要做的“创新”不过是去掉“黑箱”,让资管业务回归本质而已。
“你打算直接投股权类?”宁延问。
“再加私募证券。”周奚答。
宁延笑,“看来你已经有方案了。”
周奚呷了一口咖啡,不加掩饰地给出自己的设计方案,“投资期3年,其中股权类投资2 1,私募证券投资2。”
宁延:“股权在2年后可赎回转让?”
周奚点头,“以项目退出逐个分配收益。”
宁延:“重点放在VC(风投)?”
PE和VC都属股权投资,但这次资管计划周期短,只有三年,就要求所有投出去的项目能够快速退出获利。PE多为等上市的项目后期,股权退让涉及上市解禁等各种制约,相对复杂,时间不可控。因此,宁延推断她一定会把前重点投向交易更为活跃VC,而不是PE上。
周奚很快肯定了他的推断:“集中投VC,但股权不超过50%,私募证券基金不低于50%。”
VC类的股权投资收益高,承担着整个项目获取“暴利”的责任,但高收益与高风险如影随形,作为鸿升拍着胸脯向监管承诺的“标准”,除了获利,更要求稳。所以,她将收益稳定的私募证券基金作为包赚的基本盘,且比例比高风险的股权产品多,进而对冲VC带来的风险。
更为精妙的是,在设计投资周期时,她把求稳的私募设定为2年,高风险的vc却是3年,看似是和用基金对冲VC的思维相背,但仔细一品,便能窥见她的“深谋远虑”。
熟悉VC项目周期的都知道,一个好的项目,每隔2-3年就会迎来新一轮的融资期,她将股权投资的3年拆分为2 1年,并且允许两年投资期满后,投资人可以出让一开始买走的VC股权。
如果所投项目一路高走,形势大好,那她作为专项计划的管理人,正好用私募2年投资期满后回笼的资金,优先收走这些人卖出的股份,然后在接下来的一年内,狠狠的大赚一笔。
即使前期投资的VC项目未能盈利,那她手里还有超过50%的本金,可以用来转投其他产品。而如果按照3比3的逻辑设计,一旦前期投的vc项目遭遇滑铁卢,就很难有回天之术。
这个投资方案,从比例到周期,再到赎回方式、收益分配……一环扣一环,简直堪称完美。
宁延望着她,想起早晨她那句张扬得带点狂妄的话,“靶子是要被打倒的,目标是用来赶超的,鸿升只会是他们一直赶超的目标。”
能做出如此精妙绝伦的投资方案,狂妄点又如何?
周奚视线一偏,发现他正一瞬不瞬地凝着自己,挑了下眉,“你盯着我做什么?”
“我在想你年轻时的样子。”他说。
周奚挑眉,“你在暗示我老了?”
宁延轻轻摇头,并未着急辩驳,而是目光温柔的定在她脸上,缓缓说,“我是在想,15岁刚到新加坡的你会是什么样子,18岁去美国念书的你又是什么样,还有毕业后从华尔街走到今天的你……”
阳光落在他身上,罩出一层暖黄的光圈。他的目光太过温柔,竟让周奚的心轻轻磕了一下。
她举起咖啡喝了一口,借此错开视线。
宁延也配合地收回视线,转而问:“有重点看好的项目吗?”
“有啊。”周奚转了下手中的纸杯,“季郁彤今天去谈的那个。”
见宁延略怔了下,看向自己,她挑唇,“看什么?季郁彤昨晚和你们一起出发,今天却不见人。你这个老板都陪着领导游古镇,她总不会躺在民宿里吹河风吧?”
无需他回答,周奚已道,“十方科技的总部就在青州来D镇的必经之路上,她现在人应该是在十方吧?”
宁延对上她黑亮的眸子,“季郁彤说十方的项目是章牧之在跟,你应该不会猜到,看来不然。”
周奚微仰起下巴,淡笑道,“章牧之说,十方的创始人一心只想跟KR合作,鸿升没戏,看来也不然。”
宁延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十方科技衷情KR,决然拒绝了章牧之先前提出的合作意向。但是,这并不妨碍周奚直接和KR合作,分走十方的股权。
“周奚,你这算不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周奚摇头,“盟友情谊。”
明明是抢生意,却被她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宁延畅然大笑,边笑边说,“周总,你这算盘真厉害,不仅要KR承包10个点的定购,还得让渡出项目的股权。”
他平日温和的眉眼尽染笑意,显得肆意又张扬,让周奚不自觉多看了两眼,直到宁延笑嗯一声,才接过话,“宁总,你邀约鸿升结盟,总不能光靠嘴,得拿出点实质的诚意,你说呢?”
宁延笑意更深,“好,KR就把十方作为结盟礼。”
“那我就替罗行长他们感谢KR对资管行业改革做出的贡献。”
“这么看好十方?”
“宁神看中的项目,有不赚钱的?”周奚玩笑着反问。
宁延笑着摇头,“在你面前,我哪里敢称神。”
周奚懒得与他互相恭维,直接跳过这个话题,“你说,咱们能做成赵局的手里的枪吗?”
“有比我们更好的枪吗?”
“确实没有。”
又是一段只有两人才懂的无厘头对话。
就像早上他们一唱一和,明着像是在努力游说赵局转变管理理念,帮助他们推动监管层实行新的改革,打破监管制约,让民资和外资机构拥有更多的经营权。
然而,背后的真相是,两人早就知道赵局在暗暗布局改革,故意在他面前表达强烈诉求,让他认定KR和鸿升是两把可用的好枪。
“他是专家型领导,专业强重实干,又有些书生意气,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么多年一直被上面压着。”
开放市场,意味着打破保护墙,打开围栏让外资和民营企业都进来,大家公平竞争、破除特-权,各凭本事和能力挣饭吃,这必然会触动某些既得利益,也必然会遭到他们的强烈反对。
作为改革的推动者,必须具备扛住各方围剿的实力。
赵局早就有改革的心,却苦于没有能帮他击退敌人的兵力,即使他强推改革,必然以失败告终。
宁延和周奚以急先锋的姿态,把自己送到他手里就是要给他提振信心和决心。
“要不,咱们再给他添点士气?”周奚喝着咖啡说。
宁延望着她,示意她继续讲。
“还记得尹珊吗?”周奚问。
宁延:“琼州峰会时访谈我们的财经记者。”
周奚点头。
“你想借舆-论造势?”
周奚不屑的笑,“势一直在,我只是把遮羞布拉开,提醒上面要顺势而为。”
宁延轻轻笑了笑,“也好,皇帝的新衣穿太久,总该清醒了。”
“不过。”宁延顿了下,“尹珊那边,你们不要出面,我会让人去做。”
鸿升的外资背景很容易被引导扣上莫须有的帽-子,周奚对此毫无异议,“可以,外管局那边,我会搞定詹局,让他抓住入世承诺这个点,支持赵局。”
“还得要几个阵前助威的。”宁延说,“民资我去谈,外资归你。”
“没问题。”
一旦赢下这场仗,推动市场开放,无论民企还是外资都有吃肉喝汤的机会。大家都不傻,又不需要他们下阵迎敌,只是边上呐喊加油而已,没啥大损失。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杯咖啡还没喝完,就明确了各自的分工和责任。
说完正事,周奚看着宁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宁延:?
“你中午拒绝了做赵局女婿,会不会惹怒人家?”周奚好整以暇地说,“要不,你还是牺牲一下。”
宁延明知故问,“牺牲什么?”
“色相啊!”周奚笑道,“赵局爱人不是说你长得帅,想让你给她做女婿。”
宁延默默看着她,不说话。
空气仿佛被按了暂停键,陷入诡异又暧昧的静滞。
周奚没来由心里有点乱,她偏开视角,晃了下手里的咖啡杯,借口道:“咖啡喝完了,事也聊完了,我进去眯一会儿。”
说着,她站起身。然而,脚步未动,手腕再次被左边横来的手捉住。
周奚俯瞰他,眉头微微挑起。
宁延握着她的手慢慢站起来,两人的视角发生转移,他垂眸瞧着她,眼神专注且认真,“我中午回绝她的话也算说给你听的。”
周奚呼吸紧了一下,听见他继续说,“我有喜欢的人,那个人叫周奚,我知道她暂时不喜欢我,但我愿意等。”
出乎意料的直球,杀了个周奚措手不及。她眼底有些微震惊,完全没料到平日做事说话总爱留三分余地的他竟会直奔主题。
片刻的怔忪后,她敛神,“宁延。”
宁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请你先听我说完。”
“我知道你公私分明,喜欢纯粹和简单,不喜欢把工作和私生活搅在一起。所以,只要你不想,我们关系依旧是战友,我会遵守战时守则,不会扰乱军心,我也会拿出本事,和你并肩打一场漂亮的战役。”
冬日的风吹拂水面,泛起一丝涟漪。
周奚暗吸口气,抬高下巴,语气严肃,“宁延,你不用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你要的我给不了。”
宁延:“你知道我要什么?”
“爱情、婚姻,不过如是。”周奚故作不屑的说。
宁延弯起一点唇角,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掖在耳后,“没想到我在你眼里如此俗气,看来我真的还要努力。”
他松开她的手腕,拿过她手里的空掉的咖啡杯,“好了,先去休息吧。”
“午安,周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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