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平稳的出了镇子。
天色尚早,林轻染百无聊赖地拿着本话本子翻看,没一会儿眼底的倦意就又涌了上来。
她缓缓眨了两下眼,曲指掩在嘴前小声打了个哈欠,脑袋一歪,靠在秋月肩上闭着眼休息。
“还要多久才到,日日坐马车赶路,骨头都要散了。”迷朦倦懒的声音,长长拖着调,就连不满抱怨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都是楚楚生怜。
秋月抿着笑,替她理了理垂落在脸颊上的发丝,轻声说,“小姐睡一会儿吧,等到了奴婢叫你。”
清风算着时辰,日落之前就能赶到上元。可没料想到,不过一个转头打岔的功夫,原本风清云高的好天气,转眼就变了样。
天边黑压压的乌云,罩住高耸的树稍,一再往下压,云深处还有乍闪的雷电。
这场雨要是落下来就麻烦了。
清风暗自凝了神,用力抽动马鞭,加快速度赶路。
忽然的颠簸,让正好睡的林轻染,不安地动了动肩头。
秋月挑了帘子,探头压低声音对清风道:“你小心驾稳些。”
清风趁着挥鞭的功夫,回头道:“小姐还没说话,就数你谱大。”
两人在府上就常常拌嘴,秋月刚想回嘴,怕吵醒林轻染,只哼了声道:“吵醒了小姐,我看你还怎么耍嘴皮子。”
清风立刻不吱声了,他指了指天边,“再不快点,等下雨了路更难走。”
秋月这才注意到天色较以往都黑的早,“怎么好好的变天了?”
话音刚落,噼里啪啦的雨珠就砸了下来,被风卷直着往马车里吹。
秋月赶紧将布帘放下,不让雨吹进来。
*
一场暴雨,让原本风平浪静的江面卷起浪涌,漫天黑云,透着山雨欲来得阴郁。
江边的观澜楼,身着白衣玄袍的男子静静站在雕栏之前,任衣袂被风卷的翻飞起,他亦岿然不动,雨帘顺着翘角飞檐滴落,那人就好似融进了雨雾作成的画卷里。
莫辞踩着楼梯,阔步走上前,未等走近,便听见一道比秋雨还寡凉上几分的声音,“如何?”
莫辞道:“禀世子,已经追查到踪迹,我们的人一路埋伏,他们绝逃不了。”
良久,清冷孤寒的声音才再次传来,“那林家女还未到?”
“行囊四日前就送来了,人还未到。”莫辞言语隐含不满,看了眼停靠在江面上的船支。
“属下说句不该说的,这位林姑娘未免也太娇惯了些,一船的人就等她了。”
若非他们来此是另有要事,还真就为她一人在这里耗磨时日了。
沈听竹不置可否,转身下楼,“让贺玄接着等。”
莫辞紧跟上去,惊道:“世子要亲自去捉拿那人?万万不可!”
“那你在这等,让贺玄跟我去。”
莫辞立刻噤了声,不敢再说。
*
林轻染是被不断落在马车顶蓬上的雨滴声吵醒的。
轻唔了声不愿起来,又实在被扰的难捱,挣扎许久,终于还是睁开眼睛,惺忪的眸子迷朦着水雾,眉心微蹙,带着将醒未醒的恼意和委屈 。
林清染抬起细白的腕子,柔荑贴在自己僵硬的脖子上轻轻按捏,哝哝着问:“到了吗……啊!”
突如其来的一个猛烈顿挫下沉,让她差点整个儿往前扑去,双眸因惊惧而睁圆,与秋芷两个人紧紧搀扶着才稳住身子。
过了好半晌,马车终于停止晃动。
林轻染掌心抚着心口,小口舒气,眼底蕴着被惊出的水气,倦意也彻底醒了。
车轩从外面被打开,冰凉的雨珠直吹到了林轻染脸上,凉得她眯起眼睛偏头躲闪。
清风披着油衣站在雨里,语气焦灼,“小姐没事吧?”
秋月护着林轻染,心有余悸地瞪了他一眼,“出什么事了?”
“雨太大了,看不清楚路,车轮被陷在泥潭了。”清风也还惊魂未定,看到林轻染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林轻染揩去飘洒在眼睫上的雨水,外面大雨如注,连方向都难辩,就算马车能走,再赶路也不安全。
她想了想说:“附近有客栈吗?”
清风道:“只有一个驿站,可也在十里地外了。”
一时间三人都犯了难,清风急得跺步两圈,忽而眼睛一亮:“有了,我想起方才路过看到有一间寺庙,不远,就在后面百米处,不如我们去那里投宿一夜,等明日再入城。”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没有其他办法,林轻染点头,“走吧,兴许能请师父来帮忙拉马车。”
三人去到寺庙,才发现这里早已经荒废,跟本不见人影,就连门楣上的匾额都掉了漆。
走进佛殿,地上的砖缝长满了杂草,墙上结着蛛网,案上积着厚墩墩的灰尘,空气里还弥漫着令人难以呼吸的霉味。
清风也没想到是这副模样,他四处看看,掏出火折子道:“好在还剩些灯油。”
将油灯一盏盏点上,殿内才亮了起来,林轻染目光转了一圈,亮了看起来更破败。挺翘的鼻尖皱起,显然连头发丝都在抗拒。
林轻染又转身望向殿外,雨依旧没有变小,思量之下,到底没有说出要走。
清风绕着殿内走了一圈,不知从哪找来一张凳子,“小姐坐着歇会儿。”
秋芷仔细擦去上面的灰,林轻染才拢着裙裾坐下,红唇抿着,唇角轻轻垂下,委委屈屈,“要是雨不停,我们岂不是要在这里过夜。”
秋芷知道自家小姐打小就是精细娇养着的,这样的地方让她呆着一定不习惯。
她安慰道:“等雨不那么大了,就让清风想办法把马车拉出来。”
一直到天色彻底黑透,雨势才逐渐变小,月色拨开云雾投在院中。
林轻染起身走出去,将手探出檐下,郁郁的小脸上总算展露出笑意,“雨停了,快去牵马。”
清风靠坐在大殿的柱子旁,昏昏欲睡,脑袋一沉一沉的,冷不防被喊醒,还有点回不过神。
直到秋芷踢了踢他的脚背,才抹了把脸,急匆匆起身,“我这就去。”
好一会儿,清风又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衣袍上还沾了不少泥点,很是狼狈。
他找了两块宽大的木板,抱在怀里,抬着下巴对秋芷道:“我一个人恐怕不行,你得去帮我牵着马。”
秋芷点头,想了一下对林轻染道:“那小姐先在这儿等一会儿。”
她知道林轻染爱洁,湿答答的泥地,定是不愿意踩的。
林轻染颔首,叮嘱道:“你们小心些。”
两人一走,周遭跟着就静了下来,一动一停,只剩风声。
林中的夜晚本来就冷,下过雨之后更是返着湿冷的潮气,林轻染起初还站在廊下等着,可不知为何,她越望着那漆黑幽深的林子,越觉得像是能吞人的巨兽。
风吹得她身子发凉,林轻染不自觉地摸了摸露在衣衫外的脖颈,转身走进殿内。
看着破败萧条的屋子,那股不安又涌了上来。
林轻染在殿内来回走着,不住望向外头,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
“吱呀——吱呀——”
磨着人耳根的刺耳声音平空响起,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尤为瘆人。
林轻染脚步一顿,顿时头皮发麻,指尖瞬间变的冰凉。
她摒住呼吸,僵硬转动视线,树影投在窗子上,张牙舞爪。
她咽了咽口水,看向那扇被风吹动的老旧门板。
是门发出的声响。
林轻染重重吐出口气,微湿的眼睫快速闪动,惊魂未定。
“怎得还不来。”虚颤的嗓音里满是不安。
林轻染这下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出去了,她想了想,绕到殿中的佛像背后。
不是她胆小,可这荒山野地,由不得她不胡思乱想,虽然是荒废的庙宇,但在佛像背后,有佛祖挡着,总归稳妥些。
林轻染低垂着螓首,慢慢整理着绕在手臂上的披帛,瞧着慢悠悠的,实际紧紧悬着心,竖起耳朵在听动静。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轻染一喜,眸光跟着亮了起来。
“你们可算……”
“砰——”
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板轰然倒地,一个人骤然从外面被踢飞了进来,撞在佛像上,又狠狠跌在地上,速度快到只看到一个残影。
林轻染仿佛被扼住喉咙一般,掐断了话音,连带着迈出去的脚也僵在了原地。
地上的人弓着身体痛苦缩成了一团,大殿里回荡着他粗骇的痛吟。
殿外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落在人心上,像是在折磨着里面的人。
林轻染紧紧盯着门口,在那人即将跨步进来的火光电石之间,迅速退回了还在摇晃的佛像之后,余光隐约看到一片被风吹起的衣袍,墨色皂靴和透着寒光的剑锋。
林轻染背靠在佛像上,惊慌无措的攥紧了手心,眸光骇然颤动,衣衫早已汗湿。
“你以为你逃得掉。”
清寂冷冽的声音没有起伏,如同滴在身上的雨滴,冰凉地缠住肌肤,再慢慢淌落。
林轻染从心底生出透骨的寒意,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倒在地上的男子强撑着重伤的身体站起来,吐出一口血沫,如同困兽望向眼前的人,“你杀了我,可想过是什么后果!”
林轻染只听到一声凉薄的轻笑,仅是笑声就让她打了个寒噤。
油灯里原就所剩不多的灯油已经快燃尽,微弱晃动的光线,将二人的身影,模糊不清的倒映在墙上。
林轻染看到那人将剑提起,寒意顺着四肢爬至心口,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他竟然要杀人!
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惊心骇耳,林轻染脸上血色尽失,随着身体坠地的重响,空气里瞬间弥漫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她死死捂着嘴,不敢泻出一丝声响,眸中布满因惊惧而蓄起的泪水,沾湿了抖颤的眼睫。
林轻染透过湿蒙模糊的视线,紧盯着墙上的虚影,那人还站立在那里,而倒在地上的人,已经没有了生息。
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在了她眼前。
林轻染手脚冰冷,猛然想起白天在华容阁里发生的事,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官差要捉拿的匪寇!
亡命之徒,劫财杀人,清风和秋芷还在外面,他们会不会已经……林轻染无助害怕地闭紧双眼,用力咽下喉间破碎哽咽的哭腔。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林轻染始终没有听到他离开的声音,拖得越久,她心里的惧怕就越浓,若是让他发现了自己……温烫的泪珠顺着指缝淌落,她不敢再想。
“出来。”
林轻染猛地睁开眼睛,他发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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