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月, 天就一日冷过一日。秋宴这日,林轻染特意起了个早, 月影推开窗子,灌进来的凉风激得她一个哆嗦,将刚睡醒还有些懵怔的脑袋也冻了个醒。
林轻染拢紧披在肩上的衣裳,抽着气忙不迭道:“关上关上。”
月影连忙又将窗子拉上,回头笑道:“小姐头一回来京城,还适应不了, 奴婢头回让人将地龙烧起来。”
林轻染点点头,让月影替自己穿戴。
有婢子进来传话,雪团也跟着从门槛跳了进来, 绕了到林轻染脚边,用爪子拍拍她的鞋面, 仰起毛茸茸的脑袋叫了两声。
婢子道:“姑娘, 三姑娘派人来传话, 说在花厅等姑娘。”
林轻染轻一颔首:“知道了。”弯腰把还在朝她喵喵叫得雪团抱了起来。
唇边抿出笑意, 自从逗了它几日之后, 它已经会自己找来了。
雪团舔了舔她的手背,一只爪子踩在她肩上,另一只伸长了去够她坠在耳垂上的白玉耳珰。
林轻染忙捏住雪团软软的爪子,“不成。”她从妆匣里找了颗琉璃珠子给它,“玩这个。”
雪团又喵喵叫了声, 跳到梳妆台上, 半个身子趴下, 尾巴翘起, 用爪子扒拉珠子玩。
林轻染笑了笑, 由它在那里玩, 起身披上披风出了青玉阁。
绕过抄手游廊走到前院,远远便看见沈祁从另一头走来。
沈祁停下步子,尽管已不是初见,可看到她自曦霞半照的长廊下款款走近,仍是眼前一亮,觉得惊艳。
他很快收敛起眸色,朝林轻染微笑道:“表姑娘。”
“大公子。”林轻染见他着得是一身简便的鸦青色直裰,笑问道:“大公子今日不用上值吗?”
那夜他教自己如何逗雪团,再加上他温雅如春风的气度,让林轻染也愿意与他说话。
“今日正逢休沐。”沈祁看着她装扮精致的面容:“你是要去秋宴?”
林轻染点头,“大公子可是也要去。”
沈祁笑着说:“我怕是去不成了,二弟的船一会儿就到码头,我还要去接他。”
他向来对这样这宴兴致缺缺,大多不会去。
林轻染愣了愣,“是世子回来了?”
“正是。”
林轻染来了这些天,便没少听人提起这位世子,说得最多的就是对他的夸赞,还有话里话外都透着的叹惋之意,让她不免也有些好奇究竟是如何一个人。
沈祁看见她眼底的怔然,秋宴之上都是世家贵女,对于林轻染商户女的身份,哪怕嘴上碍于侯府不敢说,心里怕也是会看轻,言辞怠慢也是可能的。
担心林轻染不会应付,沈祁想了一瞬道:“时候还早,我就与你们一道去看看吧。”
林轻染从思绪中抽神,“你不是要去接世子。”
“来得及。”沈祁已经转过身往花厅走去。
林轻染也没有多想,提步跟上,反而是她身边的月影眉心拧的松都松不开。
*
林轻染与沈纾,沈曦同乘一辆马车,沈祁则独坐一辆。
沈曦对沈祁突然提出也去秋宴感到奇怪,“大哥不是最不喜欢来这些地方,嫌浪费时间。”
林轻染觉得他都能有功夫逗猫,应该也不是个无趣的人,歪头看着沈纾随随道:“兴许是想帮着沈纾把把关。”
沈曦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理,笑眯眯的朝沈纾挤眉弄眼。
沈纾见两人好好的又扯到自己身上,羞得别过头,不去理她们。
三人一路有说有笑,转眼就到了碧春园外。
碧春园坐落在妙望山下,是皇家园林,园外有禁军把守,三人下了马车随着沈祁一同入园。
园中山水是仿的江南园林所建造雅致与精巧,移步易景,如置身在画卷之中。
林轻染赏着景色慢慢往园深处走去,园中已经到了不少人,男女分席,以一条自山上瀑布汇流而下的小溪而分。
席间的公子贵女瞧见长兴侯府几人过来,纷纷起身寒暄见礼。
沈侯爷掌五军,一年前新帝登基,其女又被册封为皇后,长兴侯府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谁不想攀上。
若是能像陈家那样与长兴侯府结亲,那必然整个家族都要跟着水涨船高。
不少本就存着这样心思的男子,已经暗自朝着女席张望去,在看到沈曦身旁那貌若月上仙子的女子时,都僵滞了呼吸。
与沈祁有几分交情的左都御史之子顾显,凑上前问道:“兰亭,那位姑娘是?”
沈祁朝小溪对面抬眼看去,林轻染面上挂着得宜的微笑,从容大方的与来和她搭话的女子交谈。
林轻染自小就爱随着父兄到处跑,谈生意做买卖的时候也不例外,与什么样的人,打什么样的交道她最是娴熟。
至于那些总爱往自己落的目光,她更是早就习惯,只做看不到。
沈祁见她含笑的面容上不见窘迫局促,便放了心,转眸对顾显道:“林姑娘是我三婶的侄女。”
顾显眯着眼思索,“我想起来了,可是那江宁织造的林家。”
沈祁不愿多谈,只略一点头,他没有多呆,只小坐了一会儿,便起身与众人告辞往码头赶去。
沈祁到码头时,船只刚巧靠岸,他看见沈听竹独自从船上下来,一贯平和的面容变了色,眉头拧紧,大步上前扶住他,“怎么不见莫辞。”
沈听竹没有抗拒他的相扶,只一笑道:“莫辞被我安排去了别处,大哥怎么亲自来了。”
沈祁命人推来轮椅,沈听竹无奈轻叹,“大哥,我能自己走。”
“我知道你能走,平常我不拦着你走,如今天寒地冻,你的腿还是护着些为好。”沈祁不由分说得将他按到了轮椅上,才继续回答:“我不来亲自来,你一个高兴又走了。”
沈听竹撑着额头,一时哭笑不得,“马上就是祖母寿辰,我还能去哪儿。”
沈祁颔首:“既然回来了,你就哪都别去了,来回一趟两个月,你母亲和祖母日日都在念叨。”
沈听竹仍垂着头,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只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抬起眼眸,淡声道:“我知道。”
坐上马车,沈听竹才问道:“林姑娘可是已经进京了?”
沈祁道:“早你半月就到了。”
沈听竹弯了弯唇,“与我估算的差不多。”
他贴在杯盏上的食指轻刮过盏沿,“她住得可还习惯。”
“住在青玉阁。”沈祁谈起林轻染时也微带了几分笑意,“与三妹五妹要好的紧,还有你的雪团。”
过于细枝末节的回答,让沈听竹撩了眼皮朝他看去,看见沈祁唇边的笑,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些他都还不知道,旁人就都知道了。
沈祁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道:“对了,今日表姑娘三妹和五妹一起去了秋宴。”
“秋宴?”沈听竹眉头又皱紧了几分。
她去那里干什么,想到林轻染那张招人眼的小脸,不知要惹来多少人的窥看,心口莫名就堵了一团气。
沈听竹声音清淡的“嗯”了声。
沈祁摇头失笑,“原是你去接的表姑娘,结果到头来你们竟还没有见过面。”
沈听竹没什么力气的往后靠了靠,谁说没见过,他们朝夕相处了一月。
沈祁以为他是累了,“路上劳累,你先休息一会儿。”
*
宴到中时,女席处的嬉笑声惹的一溪相隔的男子频频看过来。
就好比是春时赏花,夏夜吟月,哪有不看花,不望月的道理,何况来宴的大多都是还未定亲的男女,虽不好走近,但也不是那么顾忌。
枯坐无趣,有人提议投壶,壶放在女席,男子隔着溪投箭矢,由姑娘们来记数。
林轻染被风吹的脸凉,没心思往前面凑,何况这些乐子她在江宁的时候早就玩腻味了,便陪着沈纾坐在一旁看他们玩乐。
顾显当挑第一,众人都把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一时间看林轻染的也就少了,唯独有一道目光,仍直白的大剌剌的瞧着她。
让林轻染想忽视都不行,她抬眸看去,是一身着墨色衣袍的男子,他没有去溪边投壶,就坐在矮几前,看见林轻染望过来也不躲闪,眸色深深。
林轻染颦起眉,怎么如此无礼,她侧过脸轻声问沈纾,“那人是谁?”
沈纾转头看了看,摇摇头,“我也不认得。”她抿唇一笑,“你该不是……模样倒是不错,回头我去问问大哥。”
林轻染张张嘴嗔了声,辩解道:“不是的。”
她只是有些奇怪,等她再看去时,那人已经移开了目光。
林轻染与沈纾嬉闹了片刻也忘了这事,没有再提。
*
回到长兴侯府已经快到傍晚时分。
三人说笑着往后院走,远远看见水榭的坐着两人。面对她们的是沈祁,而那着白色衣袍的男子背对着众人,让人看不见容貌。
沈纾道:“那是二哥吗?”
林轻染隔着池水望过去,仅能看见男子的背影,偏瘦的身型,墨发用一支玉簪束起,衣袂让风吹的翻飞,只一个背影,远远望着都让人觉得清冷如朔雪一般。
沈祁望见自廊下走来的三人,朝沈听竹笑道:“是三妹五妹,还有江宁来得表小姐。”
沈听竹放下手中的茶盏,慢悠悠的口中的茶水咽下,才转身朝后望去。
林轻染看到那人转过身,过分白皙的肤色,透红的唇,不笑也含情的桃花眼……她浑身猛然一僵,喉间的呼吸顿时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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