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柏今意回到学校。
他先碰见了数学组长,数学组长用复杂的眼神望他一眼,没叫他接水, 自己去了。他接着去找苏觉仁销假。苏觉仁也用复杂的眼神望他一眼,点点头:
“嗯, 下次不用……算了,没什么,你去吧,下次发短信请假就行。”
“?”
柏今意不太理解苏觉仁的意思, 因此从校长室离开的时候,他特意问了死神:
“之前你是怎么请假的?”
“打电话啊。”死神理所当然说, “地府转接人间不容易,我还花了一大笔存款, 几乎把柏老师之前烧给我的都花光了。”
虽然柏今意之前一直没有请假过, 但就他所知,老师们请假都是通过打电话。校长为什么要特意叮嘱他这么一句?
柏今意想了一圈,最后只能猜测:
莫非校长接到了非他本人的请假电话,有点疑惑, 所以特别叮嘱一句如果他不方便亲自打电话, 就直接发短信?
他不再想苏觉仁的事情,转而对死神说:
“等过两天我再烧给你。”
“不着急, 等柏老师你有空吧, 反正在地府买了东西也很难送上来。”生活不易, 死神叹气。
但这点小小的插曲,很快被柏今意抛在脑后。
学校马上就要开始期中考了, 整个校园的各年级学生们, 都进入了紧锣密鼓地筹备考试的阶段, 这几天里,天公不作美,大雨一天天地从早下到晚,体育课全部取消了,改成自习课,学生们怨声载道:
“天天下雨,进出学校的那个坡道都淹了。”
“每回下雨,想走直线进学校都要淌水。下小雨淌小水,下大雨淌大水,今天路过那边,都有竹筏了,还要收费啊!”
“我们学校的地理位置真是太不优越了,像隔壁学校这几天里教学楼一直被淹,他们就一直放假,都在家里复习很久了。”
抱怨的同时,又在放学之后,多走了很多路,去距离学校还有点位置的庙里烧香许愿。
这风气也不知道是怎么流行起来的。但是学生里,总是有一阵又一阵的潮流,一般流行两三个月,也就如同滚滚而来的大水一样,滚滚退走。
柏今意和以往一样,不管风气,只处理一些太过分的行为,比如上课时间也握着庙里求来的“考试符”喃喃自语,或者用这些符悄悄传小纸条……不知不觉,教师宿舍抽屉里的没收物品大家庭,又多了一个新成员。
同样的情况,到了校长这里又有不同的解读。
期中考前有一次教师例会,照例由苏觉仁在讲台上发言,他看着外头哗啦啦地将窗户都扑成雾状的大雨,开怀感慨道:
“春雨贵如油呀!我这几天听说,别的学校的教学楼都被淹了,不得已,只能给学生回家放假。虽说这是自然灾害地势问题,但这也侧面体现了我们树花中学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在的,我看这恰恰就是期中考试我们能在十五校联盟中名列前茅的一种预兆!”
校长很开心,老师很疲惫,学生很抑郁。
等到临考试的前一天,座位表出来了,由办公室分给每个班级的班主任,让班主任带着回班级张贴,并督促学生收好课本,排好座椅。
柏今意班级里的座位表,由叶吉帮忙粘贴了。
他没有让叶吉做,但是有些学生非常懂事,看见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会主动向老师要来自己做。
柏今意便没有再去班级,而是带着死神往楼下走去,打算先在校园中散散步,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回到班级里看看学生弄好了没有。就在他们刚刚走到教学楼底下的时候,上头传来一声熟悉的尖叫。
一人一鬼下意识抬头看去,看见二楼上,一个学生翻出护栏,直接跳下来!
“小心!”
小心!
死神的声音,和柏今意的心念同时响起。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站在身后的死神斗篷微微扬起,这一次,柏今意先冲过去,接住了跳下来的学生。
事情发生的很快,在抓到学生的时候,柏今意只感觉手臂处传来有一股他扶不住的重力,他咬牙撑了下,随后被学生一起带到了地上。
“柏老师!”
“柏老师!”
两声惨叫,一声来自死神,还有一声依然来自上边熟悉的声音。
柏今意先抬头看一眼,发现在楼上惨叫的是颜灵,颜灵个字娇小,现在看着都快要探出护栏了,柏今意没有办法再接住一个人,赶紧说:“小颜老师,走楼梯!”
被他这么一提醒,楼上的颜灵也幡然醒悟,赶紧离开护栏,从楼梯奔跑下来。
死神这时冲到柏今意旁边:“柏老师,你没事吧?”
“没事。”柏今意喃喃道,他看着坐倒在地上的学生,“你感觉怎么样?”
跳下来的是个男生,留着平头,不知道为什么会跳,但现在一副把自己跳傻了的模样,坐在地上,半晌才惨兮兮说:“感觉左脚有点疼……”
这时候,不止是颜灵,其他在教学楼里的,以及教学楼底下的老师和学生们,都集体涌来,七嘴八舌说:
“你们没事吧?”
“我没什么事。”柏今意,“学生不知道,赶紧叫救护车。”
“——等等柏老师,”颜灵气喘吁吁赶到了,“救护车不好进!你忘记我们学校前面的坡被水淹了吗?救护车想要进来必须绕一大圈。前前后后送到医院的一个多小时。他的家长就住在附近,过来5分钟。我先给他家长打电话,让他家长赶紧把孩子送到医院,这样能节省一半的时间。”
说完,颜灵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电话,手机几次差点从掌心滑出去,可她在电话接通的那个瞬间,她还是口齿清晰又快捷的把事情向学生家长给描述清楚了。
这是颜灵班级里的学生,叫秦涌勇。
她走在走廊上,正和学习委员吩咐把考试座位表贴到班级里的时候,秦涌勇突然从教室里出来,越过他们,就直接跳楼了。
说完以后,颜灵又给校长打了电话,把学生跳楼、被老师接住的事情说了。
人太多了,柏今意不想被人群环绕,按着手从秦涌勇身旁离开,但周围的人已经围成包围圈了,他出不去,只能无奈停下,站在内圈。
“柏老师!”死神追上来,急切问,“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没什么事。”
“不,我觉得你有事!”简无绪,“你刚刚就在按着手腕,是不是手腕痛?我还看见你手背垫在地面,被擦破了!”
柏今意按着手腕是因为腕部有点麻痹,可能是刚才用力过猛了,手背的伤口,他则根本没有发现。
“小伤。”柏今意说。
“你又没有去医院,怎么知道是小伤?万一伤到了骨头呢?”简无绪急得不行,已经在柏今意身旁转了好几圈,“刚才我也准备冲上去,你怎么冲得这么快,不等等我!我可是死神!”
嗯,你是死神,勾人的,不是救人的。
“有很厉害的小镰刀!”
也是勾人的,不是救人的。
“反正我很厉害,只要变成了实体,肯定能百分百救下学生,还不会有事!毕竟鬼不可能再死一遍的呀!”
“……可是上次和徐小霜老师相撞,你不就撞痛了吗?”柏今意说。
“虽然是有点痛,可是我记得我没有说过痛啊?”
“这种事情,很简单就能看出来。”
死神顿时沉默了,沉默几秒后,他忽然说:
“所以……柏老师是因为觉得我冲上去被砸到会痛,才先我一步的吗?”
“……”
柏今意顿时沉默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那一瞬间太过短暂。
他看见学生掉下来,看见死神的斗篷扬起来……也确实想到了之前死神拦在他面前,和徐小霜相撞的那一幕。
他冲上去,是为了救学生,还是为了保护想要冲上去的死神?
柏今意自己也说不好。
也许两者都有吧。
这种复杂的心绪,柏今意自己都弄不分明,也就不想和死神说。
他转移话题:“应该没什么大事。等我看看学生弄完教室没有……”
他的手并不痛,现在依然像刚才一样,麻痹着。
这时死神忽然伸手,照着柏今意的手臂摸了下。
一丝刺痛自麻痹之中传递到神经,不等柏今意惊讶,死神已经用一种非常严肃的神色说:“柏老师,你感觉到疼痛了吗?如果痛的话,你的手腕有可能骨裂,骨裂就是轻微的骨折,需要去医院拍片打石膏。这种情况下,你最好不要开车,家长已经来了,我们跟着家长的车一起去医院。”
急匆匆赶到的家长是秦涌勇的妈妈,她一张脸既煞白又铁青:“我孩子没事吧?”
也是恰恰好,接到颜灵电话的苏觉仁也匆匆赶到现场,没弄清现场情况的他说:“是意外吧?”
这句话立时引起了秦涌勇妈妈的注意,警觉道:
“学校是想推卸责任吗?学校通知了我,怎么没有医护在现场,你们叫救护车了吗?我孩子到底是怎么跳下来的,不会是在学校被霸凌了吧?”
妈妈看着校长,校长看着颜灵,颜灵……左看右看,只好看向地上的学生。
秦涌勇在地上喊:“我有点痛……”
妈妈:“我儿子痛,救护车呢?!”
虽然是因为路被淹了,学校难进,才让家长把孩子送过去的,但是家长强烈要求了,苏觉仁只好对颜灵说:“那就叫个救护车吧?”
颜灵还想再挣扎一下:“救护车进来再出去,要一个多小时,我们直接带孩子出去,只要半个小时。”
“不行,救护车得到,”秦涌勇妈妈双手抱臂,“我儿子在学校出事了,学校就要负责到底。这是学校应尽的责任!何况我还不知道我儿子到底是怎么出事的,小勇,现在妈妈在,到底为什么跳下来,你不要怕,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
“我不怕。”秦涌勇,“我就痛,妈,走啦。”
原本觉得家长到了马上就能一起走的死神,也忍不住喊:
“对啦,走啦!有什么事,先去医院看了医生再说!”
不止死神这么喊,周围的老师和同学,也尽力在劝。
可是多少张嘴,都抵不过一意孤行的秦涌勇妈妈,她就抱臂站着,只有两个主意,要么这里等着救护车来,要么把她儿子跳下来的前因后果,给说个清楚明白。
秦涌勇的痛呼已经变得有气无力:“我说了,没欺负没霸凌,你还想怎么样啦,要不你报警吧?”
“没错,应该报警!”妈妈被儿子提醒了,立刻掏出手机来。
死神这时已经气得又乱飘了几圈:“还不开车,这家长简直没有办法指望,柏老师,我们——”
他回头一看,看见柏今意手里已经拿了手机。
柏今意用左手拿着手机,按了两下屏幕,看着他叹气说:“我叫了的士,马上就到,别急了,我们自己去医院。”
一听的士马上就到,死神整个鬼都放松了,喝醉了般左右飘动几下:
“太好了,虽然柏老师你不喜欢医院,但生病受伤了一定要去医院……”
死神的尾音还没有完全落下,一道崩溃的大喊已经响起来,是地上的秦涌勇:
“别闹了,你真报警啊!”
“这怎么叫闹,你都被逼跳楼了!”
“是我主动跳的!”
“怎么可能有人主动跳楼?”
“为什么不可能,我不想参加期中考啊!跳楼骨折了不就不用期中考了吗?!”
喊声一出,四下安静。
大家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地上的秦涌勇。
这时候,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由远及近,柏今意叫的去医院的的士到了。
死神立刻不在意热闹了,转而盯着柏今意:“柏老师。”
柏今意明白死神的意思,对周围的人群说:“让让……”
他往外走了两步,突然走不动了,感觉有什么东西勾住他的裤脚。
他低头一看,看见秦涌勇。
跳楼的学生匍匐着抓住他的裤脚,仰头看他,哭丧着脸,万分悲伤说:“老师,你叫车了,是要去医院对吗?顺便把我捎上,我和你平摊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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