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那会儿,老王还只能叫做小王,刚从农村老家来城里打工,家里好几口人要他养好几万的债等他还,每天他除了在工地干活就是到处做兼职,其中夜班保安是他做过待遇最好的一份工。
——时薪不错,工资周结,那时候监控还没完全普及也不用保安盯着监控,晚上值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聊天打牌有时候还咂摸两口小酒,隔两三个小时出去晃悠一圈就成。
老王的工作地点是一幢老旧办公楼,只有两三家小公司不超过十个人在里头,就是大白天也没什么人,到了晚上更是贼都懒得光顾。不过老王听在附近小商铺的人说这大楼以前可不是这样,十层高楼里有大大小小的公司二三十家,一千多号人在楼里办公,往往直到半夜外头还热闹着,外送夜宵的大排档能直接干到天亮。
但是关于为什么办公楼变成这幅荒凉的样子,做得久的保安们都是一副怕说出来吓死你的样子,老王追问了好几回才语焉不详地解释说“年轻人压力大”“之前有人跳楼”云云,又再三声明老王不想死的话千万别去天台。
“那时候我年轻,”老王苦笑,“天不怕地不怕的,灌了两口黄汤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所以同事越是劝他去了会出事,他就越是拧着非得上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名堂。某个月黑风高独自值班的晚上,老王喝了几瓶子酒热血上头,就大半夜的自己打着手电上天台了。
老王说着抹了把脸,接着描述起自己在天台看到的场景,“天台上很黑,推开门就像进了个封闭的大屋子一样憋闷得不行,周围一点动静都听不到,连我自己咳嗽一声都能听着回声。”
一开始他什么都没看见,天台黑漆漆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他只感觉这地方很不舒服,胸口发闷像压了块大石头,他一下子眼前发黑喘不上气无数烦心事一股脑地涌上来,仿佛突然活着都没劲了。
这时候老王再一看,突然之间自己前后左右就全都是人了,一个个打扮入时年纪不大像是上班族的样子,浑浑噩噩地排着队往天台边缘的方向走。在老王看他们的时候那些“人”也神情麻木地看回来,眼神呆滞没有半点光亮,偏偏脸上都挂着面具一样毫无感情的僵硬笑容,半夜瞅着阴仄仄的颇为瘆人。
老王还看到有些人坐在地上对着电脑机械式地敲敲打打,或者拿着手机神经质地喃喃自语,什么“知道了”“马上就来”还有翻来覆去道歉的话,还会突然露出沮丧绝望的神情,好像电话那一头有恶鬼在追债一般。
——当老王讲起自己在天台上看到的场景时,房间里突然吹过一阵冷风,风声里夹杂着呜呜像是哭泣的声音,吹得人后背发寒,打心底涌起一股绝望无力了无生趣的疲惫。
老王下意识收了声,询问地看向队友,小青嘴里咬着半截莴笋催促他接着讲:“然后呢?”
“没关系。”徐饮棠捏着徐小乖的触手试图把烫老了的牛肉塞给孩子吃,见老王突然没了声开口安抚道,“继续吧,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
钻进房间里的“东西”味道很寡淡,应该是没害过什么人也没什么特质的普通鬼,闻着跟医院里的某些病人相似,吃过美味猎物肉块的两个崽都看不上这点清粥小菜。
“行吧。”老王坐正了一些,还是把自己的铁锤握在手里才讲下去,“当时我的确是感觉不太对,但人喝了酒就没那么清醒,何况我年轻的时候……”
他说到这停顿一下,摸摸自己黝黑憨厚的脸有点不好意思,“你们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二十来岁走在街面上也是被人喊大哥的,一天到晚瞎混混的老家的警察同志哪个都认识我。”
不然他抡着铁锤砸人脑袋的动作也不会这么熟练,若非早早幡然悔悟重新做人,现在不是在牢里就是在坟里。
因此面对天台上的诡异场景,凶神恶煞版的小王非但半点没被吓着,还猛地窜起一股邪火,别人盯着他他就更凶狠地瞪回去,拽着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的领子恶声恶气地质问:“看什么看!”
俗话说恶鬼也怕恶人磨,老王年轻时一瞪眼的气势竟也真的吓住了周围一圈“人”,被他瞪着只能结结巴巴嗫嚅“没、没什么”,还给老王让开路让老王先走。
——房间里那阵阴风又飘了过来,呜呜的阴森哭声四处回响,倘若他们吃的是一些清淡食物,就会闻到从食物里散发出的血腥味,食物也会像是冒血一样滴落下猩红的液体。
然而他们吃的是余味绕梁三日不绝的超重口味麻辣火锅,厚厚一层红油裹着跟诡异的猩红色液体难分你我,那一点点血腥味掺杂进去只有小青闻出来一点异样,脑内一拍灵光一闪,“啊!我们忘了点鸭血!”
他就说好像少点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吃火锅怎么能没有软嫩香滑的鸭血!
“你等会,老王讲完咱们再盘盘加单的事。”花花理智地阻止了小青立马要去加单的动作,追问老王道,“他们给你让路你就真过去了?”
老王一脸年少轻狂不堪回首的表情,“我不光去了,还干了件大事。”
他顺着那些人给他让出来的路往前走,发现他们竟然是在排着队跳楼,从天台边缘往下看地上堆满摔得不成样子的尸体,不知道多少个堆积着几乎要与一楼窗户持平,黏在地上宛如尸山血海的模样。
那些尸体仿佛还残留着些许意识,仍在抽搐呻/吟着,堆叠成血海翻腾波涛起伏的模样。
老王突然就想起来,这栋大楼一楼的窗户全部都是钉子钉牢封死,连一条细缝都打不开。
此时他身后的那些“人”也身形模糊起来,变成了摔得面目全非肢体不全的模样,摇摇晃晃向他伸出手要把他推下去,一眨眼他们又突然变成工地上的包工头,兼职时候的大小领导,各种不友好的同事等等,对他露出面目可憎恶鬼般的模样,指责他懒惰无能毫无价值就是个废物,与此同时手机铃声闹钟声滴滴打卡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叫他陡然产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虑急迫,仿佛家里的老爹租房的房东追债的债主一块打电话来要钱……
“呜呜呜呜别说了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老王刚说到一半,房间里响起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叫,一道瘦削的身影从菌菇汤的那半边锅里哭哭啼啼爬出来,苍白的脸色满是被吓到的惊惶神情。
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浑身散发着菌汤的鲜美香气,眼神闪烁不敢与人对视,尤其是发现自己的出场没有吓到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时,一下子尴尬得连手不知道往哪放。
同样都是鬼,跟芙罗拉和杰尔的排场比起来他就像炮灰小兵,懦弱得谁都能在他头上踩一脚,甚至用不着别人逼问,他就先噼里啪啦该交代的全交代了。
“我我我叫雷波,之前住在2232房间……是酒店的人让我来的,我不来他们就要把我赶出去……”雷波越说越小声,脸涨得通红脸颊的雀斑愈发明显。
“我我我我是食物过敏死掉的,所所所所以能让你们吃的东西全部变成过敏休克的毒药……”面对徐饮棠脸上愈发和善的笑容,雷波忍不住开始发抖——在他受不了老王的阴间故事钻出来之前,徐饮棠刚从菌菇锅里捞了三个牛肉丸两筷子金针菇和一个虾滑……
总之,雷波觉得自己要被徐饮棠塞进锅里当虾滑了。
呜呜呜他的命怎么就这么苦,活着要被黑心公司恶毒上司压榨死了也要被各种欺负……
“没事没事,幸好你没钻到辣锅里。”同为苦逼打工人的花花把他从菌菇锅里完全拽出来,挡住徐饮棠看过来的视线安慰雷波,“不然你已经死了。”
他们几个都是资深辣锅爱好者,菌菇锅只有徐饮棠下了点菜尝尝味道,因此花花现在还能给雷波捡掉脑袋上顶着的香菇,心平气和地对他说话,“我们都是好人,不会伤害你的。”
她想到自己行李里的电脑,又想到老王把雷波吓得自投罗网的描述,就大致猜到了雷波的人设,快速组织出了合适的说服语句,“唉,我们都是打工人,好不容易才请了假出来放放风,我知道你也不想这样,你跟我说说你的难处,咱们一起想办法。”
她说的温柔又可靠,像是职场上你做梦都想要的神仙同事,会体谅你的难处会握着你的手说别着急我们一起想办法,还会帮你挡住那些应付不来的难缠客户。
雷波怯怯地看了徐饮棠一眼,又赶紧收回视线,依赖地往花花的方向靠了靠,“嗯……”
她真是个好人,要是自己在公司里能碰到这样的同事该有多好。
花花引着雷波往房间另一边走,“你别管他,我们来这边单独聊。”
徐饮棠配合地做出你们随意的手势,身后的徐小乖则悄咪咪从沙发缝隙蠕动出去,又安安静静缩在了房间另一边伪装成装饰靠枕。
“那我把故事讲完?”老王观察着花花那边的动静,试探着提出了建议——他发现自己一说要接着讲故事,雷波立刻向他投来惊恐的眼神。
不至于吧……
老王觉得自己讲得也没多少恐怖啊,特别是你看他人还好端端地在这坐着没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就该知道接下来他肯定把这事给解决了。
“嗯嗯继续!”甜甜也想把故事听完,殷勤地给老王倒上一杯果汁。
“行!”老王点点头,“我想想刚才讲到哪了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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