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若忖着迎夏的话,总觉着其中另有深意,比如皇后为何会突然决定迁往永寿宫养病?这是在原主的前世并未有过的事情。
坤宁宫代表着皇后的尊荣地位,她这辈子这位皇后姐姐,性子冷静沉稳,却绝非清冷淡泊之人,从来都会理智地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住在坤宁宫里,代表着稳固如山的皇后之尊,本不该选择移宫的。
哪怕是因病,前世皇后最后也是在坤宁宫里咽气的。
不过等走进坤宁宫正殿,撞上迎面而来的大灶台,扫一眼西间里的万字炕——三侧的木炕,整个西屋里空空荡荡的,那是预备要初一十五年节祭神的地方,当地自然不能摆其他东西,供案都得按日子来回抬,墙上供着祖宗板,整个来说就是非常的空旷,敏若觉着她现在嚎一嗓子,没准都能有回声。
而皇后居住的东暖阁与这边相比只能说非常狭小,外屋的炕柜几案小小的,里头床榻妆台布置得也十分紧密,想到原身记忆里永寿宫的大小,敏若忽然觉着怪不得皇后要回永寿宫去养病了。
甭管里头有多少别的因素,就这大小相比,永寿宫绝对比坤宁宫住着舒服。
她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面上倒是从容不迫地,端端正正地走进里间向皇后行了一礼,“奴才给皇后主子请安。”
皇后忙道:“迎春,还不扶你三格格起来。快,到姐姐身边来坐,我还当你明儿个进来呢,额娘怎么今儿就急匆匆地催你了。”
“额娘也是挂念姐姐的身子,才想着让我早一日进来陪您。”敏若在皇后床头的椅子上落了座,皇后使人取了手炉脚炉来给她,道:“我病里觉着炭炉子熏得慌,屋里只烧了炕和地龙,你先捧着手炉暖一暖,等后日搬到那边去就好了。”
这屋室狭小,烧起炭盆来,病人敏感,难免会被熏得头晕。
敏若心里知道,愈发觉着当皇后不是件好差事,而且她也忽然想到,皇后会有与原主前世不同的行为,坚持到永寿宫去养病了。
——皇后未封后时的旧居与皇后病中安养过的地方自然是不一样的,前世原主贵为摄六宫事的贵妃时尚且不能独居永寿宫一宫,今生她未来的职业规划与原主前世也没什么区别,这里头的变量就只能在皇后这里。
皇后待着养过病的地方,除了皇后亲妹,等闲嫔妃哪个敢去住?就是永寿宫的格局,日后怕都无人会再更改了。
思及此处,敏若深深看了皇后一眼——恐怕皇后那日在庄子上对她许诺的时候,便已算到了今日这一步,乃至许久之后的许多事。
这一回,往大了说,是皇后在尊荣威严与她之间,选择了她。或者说是选择了钮祜禄·敏若。
原身若是知道,不知会有多欢喜。
皇后笑眼问她:“看我做什么呢?”
“想姐姐怎么会想到搬离坤宁宫退居别宫养病。”敏若将床头几上黄澄澄的蜜桔拿起一个,慢吞吞地剥皮去了白络,皇后听她闲话家常似的语气,也拿不准她猜出多少,便随和地笑道:“这坤宁宫四时八节初一十五的供奉不断,西屋里供着祖宗板日日不断,逢节庆还得大搞祭祀,香火气熏得我头疼,这一二个月都没睡过几个好觉了,不如搬出去,我在永寿宫住了许多年了,那边住着也舒坦……”
她话未说完,清朗的男声接上她这句话:“朕就说这地方住着养病不好,永寿宫反比这头好上许多了,宽敞又阔朗。”
能随意出入内宫的年轻男人还有几个?
敏若忙起身行礼,康熙笑着走了进来,先按住要起身的皇后,方对敏若摆摆手,“你怎么今儿个就进来了?倒也好,你姐姐念你好几日了。”
敏若垂头恭谨道:“家母惦念皇后娘娘的身子,得了谕旨便急忙将奴才从庄子上唤回入宫。”
康熙点点头,没说什么,往床沿上坐了,仔细打量皇后的面色,“果然是惦记的人到身边了,朕怎么瞧着你气色都好看多了。”
“那怕是刚吃完药熏的吧,她进来多久,哪有那么快。”皇后无奈笑道,正赶上迎夏端着茶进来,吩咐道:“别沏茶了,备参茶吧,皇上您等会是回去读书还是看折子?”
想起乾清宫里堆了一桌子罗里吧嗦写满废话的折子,康熙面色好像都灰败了几分,拍拍皇后的手,眼神示意她没事何必说那个呢。
皇后抿唇莞尔,轻声道:“今日事今日毕,总归都是要做的,您还是认了吧。”
敏若在旁看着皇后与康熙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话,觉着他们倒不像夫妻,更像是相处多年的朋友、亲人,有默契,处得平静和气,也给互相留余地。
这种相处方法是很难得的,只是这样相处下去,或许在对方心里会占据很重要的地位,但绝对处不成夫妻了。
不要问她为什么会知道,她毕竟不是一朵牡丹(此处应该骄傲地昂起头),第一辈子做女大学生的时候也是谈过几次恋爱的,虽然最后都没修成什么正果,在感情上还是有点经验的。
也因为在感情上有过经历,且是在二十一世纪留下的经历,所以直到如今她还保留着对感情的高要求,也从没幻想过能在这种封建王朝找到合心合意的人。
更别提与皇帝谈感情了。
康熙与皇后慢慢说着话,或许他过来本没什么事,只是想在这偌大□□中找一处能喝茶,坐下有人陪他拉几句家常话的地方。敏茹极有眼色地起身行礼退下,见到兰芳站在廊下候她,微微垂着头,但背很直,如一棵松柏树,在风中也那样挺拔。
她于是想起秋日里与兰芳一起在庄子的山脚下纵马的时候,又忽然想,明年春末天气暖和时,或许她又可以与兰芳一起在庄子后的山脚下纵马。
这重重宫阙如今困不住她的身体,日后亦困不住她的心,只要人的灵魂是自由,天大地大即可任意驰骋,无论人身在何处。
其实想想,她这也算是提前达成退休目标了,毕竟她第一辈子的退休目标就是钱赚够了领着退休工资在家里一趟,每天生活娱乐,这边除了没有手机电脑空调wifi,其他都挺符合的。
兰芳见她出来连忙迎过来,迎春笑着招来一个小宫女 ,对敏若道:“这是雪青,这几日格格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她去办就是了。她在娘娘身边侍候许多年了,事情都是很熟的。”
敏若知道这是叫她放心用的意思,便点了点头。
回到清暇居里,兰杜已经将她的包袱安放停当,涮了茶具沏了一壶茶出来,桌上还有两碟子新鲜点心,是迎夏才端茶的空档取了送来的,一应枕褥也都崭新的布置好,方才迎春特地来帮她忙活的。
肉眼可见的,兰杜因为迎夏迎春的举动而放松不少,她见敏若回来忙斟茶给她,道:“这皇宫大内规矩可真不老少,才迎春姐姐与了说了半晌,我、不,奴才都记下了,等会下去再与兰芳说。”
云嬷嬷合上清暇居的小窗,她从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就用复杂的目光打量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宫城,好像同时也跨越时空,看到了年少时候八九岁的那个她。
她回到宫里,与平日似有不同了,关上门窗,郑重地对敏若与兰芳兰杜主仆三人道:“格格,入了宫,老奴必得提醒您,处处行事万万小心,如今是在坤宁宫中,有皇后主子的庇护,但您也万不可疏漏大意了。”
“我省得,嬷嬷放心吧。”敏若道:“才皇后娘娘说今儿时候晚了,明日一早再叫我去拜见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届时嬷嬷万要提点我一二。”
云嬷嬷见她上道,心里松了松,扬起如平日一般沉稳温暖的笑容,“格格放心吧,万事有老奴呢。”
在宫里的日子对敏若来说应也是陌生又熟悉的,陌生是因为她本人还是第一次在这座宫城中居住度日,熟悉是她前世已在另一座皇宫中度过数不清的日夜,原身也曾在这座紫禁城中度过漫长的几千个日夜。
一切都是那样陌生又熟悉。
她很适应这边的环境,夜里睡得略有些不安稳,但次日晨起的精气神并没被此牵连,看起来眼睛清亮有神,神态端然从容,瞧不出没睡好的样子。
昨夜三人都没留下守夜,故而并未为此惊叹,敏若看着镜中的自己却清楚这是上辈子十几年练出的功力。
因今日要去拜见太皇太后,一应妆容服饰云嬷嬷都谨慎再三,最终还是看着敏若换上了银朱百蝶穿花苏缎底月白丝线绣梅花镶边滚出白风毛的氅衣,里头搭着葱黄衬衣,头发分为上下两股,一股结了一根辫子垂在脑后,一大半挽成纂儿用嵌红宝的金花头簪松松扣住,看着松散俏丽,其实里头用了三四根银短簪固定,保证哪怕敏若去跑马爬树,这头发都不会散的。
耳边是点缀着红艳艳玛瑙珠的蝴蝶垂珠耳铛,小小的米珠洁白圆润,用细细的银丝链串起坠着,走起路来颇有韵律的轻轻摇曳,煞是俏丽好看。
云嬷嬷细细地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又在头顶红绒线捆着发束的地方簪上两朵新撷的花朵,笑道:“我们格格生的鹅蛋脸面,柳叶眉水杏眼,高高饱满的额头是最有福气的,正是老人家喜欢的样子,等会只要进退不出差错,太皇太后定然会很喜欢您的。”
所以她才在敏若的装束上尽量往活泼明艳那上面靠,谁知道太皇太后她会不会因为前朝旧事而对气质温文举止柔和的女子有了忌惮,这会打扮得娇俏些准没错。
敏若确定装饰没有差错便披上斗篷转身出去,皇后不能与她同去,本是打算叫迎夏引她去。敏若来到正殿见皇后时,东暖阁里正坐着三四位嫔妃与皇后说话,看装束都不是低位嫔妃,凭着原身的记忆,敏若一个个对上人头,认出在座的几位分别是承乾宫贵妃佟氏——即未来的佟皇贵妃、孝懿仁皇后佟佳氏,还有承乾宫乌雅福晋①、未来的孝恭仁皇后乌雅氏,翊坤宫宜嫔郭络罗氏。
她们的闺名原身不大知道,敏若也未细想,恭敬地一个个见过礼去,佟贵妃安座着,宜嫔着眼打量她,未来的德妃笑容亲切,“可当不得格格这样大的礼。从前只听皇后娘娘说起过格格性子文静,不想却生得这样明媚的模样,若不是眉眼间与皇后娘娘有几分相像,可真认不出呢。”
敏若笑着将头低了一地,皇后已道:“好了,你们要去给老祖宗请安,她也该过去给老祖宗磕个头,正好,你们带她同去吧。老祖宗是最和蔼亲切的性子,最疼小辈们的,你不要害怕,老祖宗要赏你也不要推辞,老人家给你东西是给你添福添寿的,可不兴辞。散了后可往御花园里逛逛,倒没什么稀奇的,散散心也好,我这屋子里一股子药味,怕也把你熏得头疼了。”
“能陪在姐姐身边,怎会头疼呢?”敏若笑着与她姐妹情深,有原身的记忆在,她叫皇后姐姐倒是没有什么别扭的,那边三人听了皇后的话,心里多少有数,乌雅福晋先笑着答应了,“娘娘您可放心吧,我们会瞧着三格格的,您就安心养着,保准好端端地带出去、再好端端地给您送回来。”
她是满洲包衣出身,内务府选秀入宫,于皇后身边做过一段日子的侍女,后来被皇后转赠佟贵妃,再由佟贵妃举荐为宫妃,虽然如今在承乾宫居住算是佟贵妃一系,但对皇后依然尊敬有加,比起旁的嫔妃似乎也添了几分亲近。
皇后听她这样说,眉目微舒,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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