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礼“大彻大悟”之后, 就是大家喜闻乐见的仓皇逃生环节了。
康熙才被他气得想笑,偏他还一脸单纯无辜,让康熙有气无处发, 这会胤礼满脸慌张四处逃命了, 他在旁看着, 心气莫名地顺了一点。
后来因战斗迟迟不结束, 他才蹙眉制止。
他一开始命人将那一人拖下去,话到一半被敏若截住,他就知道敏若是怕他搅浑水将此事遮掩过去。
康熙蹙眉, 不悦地道“胤礼无事,将人将他们带下去审问便是,你还要闹多大非要将这等丑事闹得人尽皆知吗”
“胤礼无辜,此事对书芳和他母子便不算丑事”敏若挡在胤礼身前, 毫不退让, 镇定地道“妾也请问,皇上您难道是忽然起意要来阿哥所看胤礼的吗”
康熙面色霎时间沉了下去, 他听出敏若的弦外之音了。
从前康熙无事, 是八百年也不会踏足阿哥所的。
御前那个小太监见火要烧到自己身上,登时双膝发软。
梁九功机灵人或者说在场的就没有一个是蠢人。
真到这会还回不过味, 以为一切都是巧合的人, 想在宫里平安生存到现在,难度确实有些高。
他连忙跪下道“是奴才办事不力,请万岁责罚。”
康熙面色沉沉看不出喜怒,好像酝酿着一场大雷雨的目光在那个小太监身上划过, 小太监不敢在御前抬头,却好像能感受到这极具分量的目光,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 流进眼睛里也不敢动弹一下,生怕露了慌张马脚。
康熙回过头,转了转大拇指上的扳指,吩咐“都带下去审,梁九功,你亲自办。若没个结果连用人无方老眼昏花的罪一起治你”
御前混入了旁人的手眼,给旁人办事,掌事的几个大太监都有过失,管人事更多的梁九功更是难辞其咎。
康熙如此说,就是让梁九功戴罪立功的意思。
“都”,则是连这个小太监一起审。
康熙顿了一顿,又沉声对梁九功道“行修屋之事,尔等若不能尽善,大可换旁人来。”
“奴才惶恐”梁九功连忙叩头,又急忙立誓一般保证道“定谨密行事,恪求周全。”
康熙没言声,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垂眸呷了一口茶,梁九功心内更是忐忑,又强振奋起来他、赵昌这几个老人的关口,要来了。
能让人往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伸了手,给人办事的甚至是近来他们颇提拔的小太监,他们几个无论怎样也都捞不着好了。
赶紧雷厉风行周全大办一场,拿出点结果给皇上看看,才是安稳度过此劫的法子。
梁九功心里又暗恨,你说你如今都混出来了,收收荷包拿拿银子稍微透露点皇上的行踪就够赚了非得要去挣那个钱,在乾清宫站稳了脚跟,什么银子没有眼皮子浅的非要贪这点,如今把小命都要断送了吧
敏若将胤礼护在身后,胤礼倒是没太害怕他和书芳斗智斗勇多年,早看出书芳今日有些刻意的成分在其中。但忽然遇到这种大事,谁心里还不慌一下哪怕他一向是心大的,这会心里也没底。
站在敏若身后,额娘的鸡毛掸子和皇父他都看不到了,顿时觉得安心不少,又扯着敏若的衣袖,小心道“娘娘,究竟是怎么了”
胤礼康熙三十四年生人,人人都说他今年十六了,但其实也不过十四周岁,在敏若心里实打实还是个孩子的年纪。
敏若的身量高挑,他虽自幼勤于弓马锻炼,清宫的饮食也偏于肉、奶一类食品,但他还是没有敏若高。
往日他头能过敏若的肩,但敏若今日作弊一般地穿着高高的花盆底,他的头顶便堪堪才到敏若的肩,这会说话,恨不得翘脚凑在敏若耳边说,叫敏若心里怪好笑的。
但胤礼从这个视角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并由衷期盼以后每一次找毓娘娘救命时,毓娘娘穿的都是花盆底鞋。
“书芳,别再吓到他了。”敏若先止住了书芳,然后转过身,问胤礼道“今日上午你都做了什么,与我们细细道来,不许有一处疏漏隐瞒。”
巧了,这环节胤礼也熟。
不只胤礼,从他往上数,安儿和九阿哥对这件事也熟得很毕竟都是紫禁城闯祸小王子。
因而胤礼听闻,连挣扎犹豫都没有一下,闷着头思索了一会,给康熙、敏若等人细数了他一上午的行程。
他今年秋已从上书房顺利结业,康熙也安排他入朝习学,原本打算是兵部和京畿大营先后走一走,但因忽然有了变故,康熙便暂且扣下他入部习学之事,打算正式颁旨赐婚之后再做安排,目前暂定的是工部和户部。
但因事情尚未安排妥当,胤礼如今还是个等着上工的家里蹲。
胤礼对此并不在意,能晚一天入朝对他来说就是件大喜事了,这几日就一门心思地计划着要如何与未来福晋拉近关系。
与成舟婚事的由来,书芳早已与胤礼摊开说过。蓁蓁没看错胤礼,是打骨子里就没有轻蔑女子的心思,混世小魔王的皮囊下甚至有几分悲天悯人。
他如今这般热衷于与成舟搞好关系,正是因为提前知道此事,由衷希望他与成舟成婚后,日子能顺心平安,成舟也能如愿以偿。
但心怀悲悯天真虽是好事,他有些地方也属实叫书芳头疼譬如虽然机灵,但有些时候心又实在太宽,对许多事嗅觉并不敏锐。
譬如这段时日,他就对朝野宫中的腥风血雨浑然不觉。
也因他这份生来的不敏锐,书芳思虑再三之后,还是没有提前将此间所有安排与胤礼摊开说明,只提醒了一点但看起来胤礼并没有很在意。
不过吃了这一回亏,想来日后,胤礼是绝对不敢疏忽任何书芳嘱咐的话了。
活该他今天被吓这一回
书芳又瞪了胤礼一眼,虽然今天一切进展也算顺利,但天知道,她进来听到没有胤礼的动静、又见那一人在帐子内“任意施为”,那一瞬间心都快不会跳了。
胤礼才悄悄抬眼打量一下额娘的面色,就碰上书芳瞪他,一时更不敢抬头了,老老实实地将自己今日所做之事都交代清楚。
他这一上午过得确实是有些单调的,除了早上去咸福宫给书芳请了个安,就没再出门了。
因为上次的 “情诗”好像发挥得不太好,他回到阿哥所便开始闭门苦读,苦苦研究旧人诗词,打算下次大展身手让成舟刮目相看。
然而一上午写了两首诗,都不大满意,焦头乱额地,左右下午无事,想着李白都是酒后写诗,没准他喝醉了也能写出千古佳作来呢于是用膳时便叫人温了些酒。
结果不想刚饮两杯注意,不是虚词,而是真的只饮了两杯绵柔的淡酒,他就困了,眼皮沉重得好似被黏上了一般,根本抬不起来,别提写诗的灵感了,他只感觉到想去见周公的灵感。
于是眼睛一闭,没等脱了衣裳上床,竟然伏在炕桌上就睡了。
听到这里,康熙脸色猛地一沉,一个眼神示意,魏珠已连忙去捧炕桌上的酒壶。
书芳脸色顿时铁青这回是七分真,不是演出来的。
敏若用力戳了一下胤礼的额头,似是气急地道“傻小子啊还敢放你出去被人喂了蒙汗药你都不知道”
“啊蒙汗药”胤礼茫然,对着书芳那样的脸色,又不敢大声说话,只低头嘟囔道“我以为那东西都是话本子里才有的。”
康熙气得将桌子拍得砰砰作响,骂道“你还看话本子连个诗都写不明白,还看那些奇淫技巧,教你的先生知道都要羞死”
胤礼瑟缩一下,彻底不敢吱声了。
敏若刚要打圆场,太医就来了,御前的人去请的,两边都不敢耽搁,这初冬天气能出满头大汗,想来是一路快跑来的。
来的太医是康熙素日的心腹,太医院里的老御医,敏若虽不常用他,但也算熟悉,知道他医术不错,也善于辨认各种药物。
不等太医行完礼,被儿子气得头疼的康熙已经直接吩咐“看看这壶酒,还有”
他皱着眉,从进这屋开始,就一直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萦绕在鼻尖,方才急而专注于胤礼之事还没什么,只觉得这股香味恼人得很,这会静下来细细嗅着才觉出不对,那股奇怪的香气,似乎能令人心烦气躁、气血上涌。
虽然紫禁城集团后宫分部规章制度严苛、管理严格,但作为皇帝,他还是很容易见些“世面”的。
因而这会觉出不对,脸唰的一下就黑透了,他沉声命“再将焚香的香炉捧来阿哥所奴才的屋子通通都要彻查一遍”
魏珠心里一个哆嗦,知道今日的阵仗注定小不了,事情也绝对无法善了。
往宫里捎带不干净的东西,一向是最被皇帝忌讳的。
书芳听了,面色一急,急忙走到胤礼身边,肉眼又看不出什么来,只得连连催着太医快快给胤礼把脉、检查物件。
“去告诉梁九功。”康熙吐息一回,面色还是很沉,吩咐“那两个人,不要私下审了,直接送到慎刑司去,还有方才通风报信那一人,也一齐送去,叫慎刑司备好地方,他梁九功就在那监刑若是审不出个水落石出”
他脸色铁青,从鼻子里沉沉“哼”了一声。
不等太医取迎枕、搭帕子,敏若已拉起胤礼的一只手将手指搭到了胤礼的手腕上,书芳忙将期盼的目光投过去,敏若闭眼半晌,忽又将目光投向酒壶和香炉。
魏珠不明所以,战战兢兢地要将两样东西用托盘捧来。
此刻太医已在为胤礼诊脉,敏若吩咐“不占大的,一样拨出来点便是。”
沾了手,回头康熙复盘时候疑心病发作,再怀疑是她们做的套。
那太医明显松了口气,检查证物就怕中途有别人经手过,御前的人也罢了,那是没办法的,其余人经手的越多,越容易出事。
魏珠连忙取了两个小碟,斟出一点酒、又打开香炉舀出些香粉。
幸而是隔火熏的香,香粉都被稳稳托在银片上,尚未与炉灰融合。
敏若甫一见那一物,心里便有了底,又仔细嗅嗅,明显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康熙此刻心里并不平静,也等不得太医的结论,见她如此神情,急问道“如何”
“那些药如何,妾不清楚,不过有一点这酒和香料,都是从妾宫里出来的。酒是秋日专酿来清火解热的菊花酒,添了几味清凉药材,酒劲不大,但取来服食擦身,效用都很好。前阵子胤礼口舌生疮,书芳才从妾那讨了两坛来你小子要求醉,喝这个可没用啊。”
敏若笑吟吟地打趣胤礼,见她神情由凝重转为轻松,还有心情打趣,康熙和书芳不禁都松了口气,闻此言,康熙又白胤礼一眼,心里多少有几分庆幸。
胤礼挠挠头,道“儿这不是只有这个嘛不过这酒其实挺好喝的。”
“好糯米酿的,能不好喝”敏若扬扬眉,又指指另外的香料,“这是特地调出来宁心提神的,往日孩子们读书用,有时妾心烦意乱,也取出来点点,效用极佳,您也是用过的。”
敏若面上是肉眼可见的庆幸,道“幸而燃的是这个香,论清静宁神的效用,宫中素日用的都不及这个好。”
康熙从她那取过不少香料使用,这会她一提,便想起来了。
正因想起来了,想到原本清冽如松枝雪的香气此刻被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污染,康熙心中才更愤恼。
只是
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不由看向了胤礼就那么巧,宁神静气的香料和那种脏东西焚在一炉中,恰好能够抑制脏东西的药性
书芳见太医已经在查验香炉中的东西,便问“那东西若与寻常沉檀香料一处焚烧,会被抑制效果吗”
太医摇头道“此药效力甚猛,便是与此香同燃也只是克制了部分药性而无法全数消解,若与沉檀同燃,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药”字,就印证了在场众人的猜测。
书芳脸色一黑,咬牙切齿半晌,敏若则轻笑一声,揉揉胤礼的头,对书芳道“这岂不算是这小子素日不爱焚香、也不取用香料的福分了也是狠命读书的福分,若非为了读书特地讨了这个香来,如今岂不更不妙了可见都是这小子的好运气,此次胤礼遇难成祥,日后必然次次如此,你应欢喜才是总这样黑着脸,孩子都不敢抬头了。”
胤礼下意识想要点点脑袋,又使劲克制住,只在心里附和就是就是。
康熙抬眼瞥了敏若一眼,却未言声,太医此刻已将东西都检查完毕,上前一一回禀。
“此酒中含有药效十分猛烈的迷神之药,也就是俗称的蒙汗药,且药效甚猛,所用剂量虽不多,效力却极强,以十七阿哥身量,最多三杯便可令阿哥昏倒雷响不惊;
香中之药乃助情之物,亦效用极猛,只需焚香时在香粉中稍微掺杂五分不到的分量,便可以令冷情之人色变。幸而分量更重的香粉是效用甚佳的宁神配方,两者药效相互消解了一部分,随香气而出的药效并不大。”
太医徐徐道“药效经过消解,对十七阿哥的身体影响有限,倒无大碍。只是迷神之药药效不可解,只怕还要好睡一阵,气血也稍微受到冲击,微臣稍后开出一副促排毒性而宁气血的方剂,阿哥吃上两剂,便可无妨了。”
康熙听罢,道“你去拟方剂吧。这次的事,你心里可有些数”
他转头看向书芳,书芳面色不大好看或者说从进屋来她脸就是绿的,气急要打孩子的时候气血涌得脸发红,这会红意下去了,又阴沉得吓人,哪怕太医说胤礼的身子没什么大问题也没能叫她改变脸色。
此刻听康熙如此问,书芳蹙眉抬头看去,似有几分不可思议,“休说是妾身,难道皇上您心中就没数吗胤礼与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今日忽然被如此算计,又是在这档子事上,幕后之人想方设法把这一大群人引来了,是为了什么”
她也有几分气急,声音也稍微提高一些“皇上您知道人是怎么把妾身们引来的吗去报信的小宫女说胤礼要强行对屋里宫人行为不端”
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咬着牙颤声道“胤礼才多大啊他们就要毁了胤礼一辈子的声誉让他从此蒙受污名,用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引这么多人来戳破,布这样大一个局他们好狠呐”
“书芳。”敏若握住她的手,一手压在她的肩上安抚她的情绪,“你冷静些。”
书芳浑身颤抖,竟有些歇斯底里的意思,“我该如何能够冷静他们要毁了我的孩子,毁了我的孩子一生啊
这么多年,我自认处处与人为善,也应积攒下一份善缘,好歹能让胤礼一世平安,他能平安,往后不能喊我这个额娘我都能认了可如今看来,竟是我不知何时造了孽,万般孽缘报复到我儿子头上了”
见她对着敏若音量竟都无法控制,胤礼直觉事大了,心尖直颤,又忍不住发慌,再细听书芳言语,眼眶不禁发热发酸,走过去拥住书芳,哭着唤道“额娘”
而另一边,听到书芳对敏若说话也控制不到音量,甚至情绪还更为激动,康熙原本因为被书芳情绪激烈相对而生出的不快竟然烟消云散了,甚至心里有一种微妙的得意。
毕竟书芳跟敏若说话比方才和他说话还凶。
而书芳情绪如此激烈,也侧面打消了他心中一些说不出口的怀疑。
御前的人做事确实利落尤其在压力大的时候。
不过两刻钟,阿哥所本院宫人所有屋室都被抄检一遍,康熙吩咐大抄,魏珠也紧急调了人手来,现有的人手紧着胤礼院里宫人先搜,果然搜出了些有趣的东西。
盯梢那一人屋里是金银财物,办事的那一人屋里可就热闹了,俱是金银成盒不说,助情的欢药和蒙汗药一应俱全,康熙只瞥了一眼,面色阴沉得好像能滴出水来 ,“严审重办,查出幕后之人,然后打死示众”
打死也就罢了,还要示众,便是要借此告诫宫内众人的意思。
往宫里捎带脏东西,绝对是康熙的死穴。
此刻他对这些东西的怒意犹胜那可憎的阴私手段,书芳在旁看着,面上惊惶余怒未消,心底却是一片冷然。
她握紧了儿子和敏若的手,似乎想要从一人身上汲取安慰与力量,敏若轻轻反握回去,示意她安心。
事情闹到如此地步,幕后之人的皮,是必得狠狠撕下一层的。
阿哥所动静如此之大,势必是瞒不住宫中各处的。一个时辰之内,消息便已传遍宫中,阿哥所被捡抄个遍,上上下下风声鹤唳,仍在宫中居住的几个小阿哥也都赶来,见康熙面色极难看,便都不敢言语,只默默立在一边。
胤礼好歹整顿了衣裳,没叫弟弟们看到他的狼狈模样,但看着那些东西,他面色也很不好看。
康熙瞥他一眼,忽然问“这会知道怕了”
胤礼似是无言,半晌才低声道“儿待他们也不薄,自认从无苛待欺压之处。”
康熙愣了一下,然后盯着这个天真的儿子半晌,竟不禁轻轻笑出声来,“儿啊你可知,这世上人心诡谲吓人之处若你认为你待他们不薄,他们便不会辜负你,那可真是太过天真了。平妃,你养的好孩子。”
书芳深吸一口气,“妾从前想着,他终有一日会从这里走出去,军营之中全凭本事立足,他也无需为这些事操心,便忍不住多护着他一些。妾,大错特错了。”
康熙看向胤礼,眼中似有几分感慨叹息,“往后,也是要成家立业的人了,多学着些吧,外头天地遥遥,你额娘不能总护着你。”
胤礼低头哑声应是。
康熙言到即止,不再言语。
梁九功不愧是能在御前站稳脚跟,大浪淘沙多年不动的那个,办事也是极为利落,未多时,低头入内,袍角隐隐沾着血迹,面色平静地道“皇上,那四人尽招了。”
招得这么快敏若心里算了一下时间,啧啧感慨,德妃这次人找得实在是不行,看来前几年她势力受到的打击还是很大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