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二百零三章

    自康熙年迈,身体日渐衰弱,在畅春园住的时间便比从前还要长,毕竟畅春园风景环境更利于修养身体。

    住在畅春园,对敏若来说其实更方便些去庄子上方便些。

    不过住的时间其实有限,毕竟康熙还在京中,她在庄子上住的时间不好太长,但不时地过去踏青游玩还是很方便的。

    转过年,安儿与洁芳再度动身,此行仍是南下,在异地推广种植新稻会遇到的事情不少,短短一年自然不够完全解决那些问题。

    安儿也说不清他们还要去几年,只是在说起此事时对敏若笑道“其实去南边也好,让芽芽和弘杳都感受感受他们额娘出生、长大的地方,还能多拜访外祖父母几次。再者,与瑞初见面的机会也能更多些。

    有江南的经验,直隶一带新稻试种之事,当地官员便可以主持完成,等江南事了,儿子大约就要去关外了。就这几年目睹江南烟雨的时光,也就这几年能与瑞初不时见一面的时候了。”

    他不再提他们与敏若分别之事,只是频繁来向敏若请安,珍惜每一次母子相处的机会。

    在瑞初去江宁的头一年,他心里既放心不下额娘,又放心不下妹妹,不时便入宫见敏若。

    他看着敏若在短暂的不适应后立刻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他知道并非是敏若不在意瑞初的离去,但他的额娘已经习惯理智地接受现实、面对生活。

    他只能尽他所能地孝顺额娘,做好带着额娘踏过千山万水,放舟烟雨江南、非随圣驾而纵马塞外的准备。

    他额娘尚且不会伤情,他又有悲伤沉闷的资格。

    离开前他与洁芳带着孩子拜别敏若,芽芽有些舍不得,哭得眼圈红红的,她期盼前路的新奇,却又不舍足下的风景。

    敏若为她轻轻理了理鬓发,温声道“且去吧,今年回来,玛嬷送你一件礼物。”

    按时下的算法,芽芽今年就已十三了,哪怕再拖,再过年也要开始议亲了。

    她要一点点开始为芽芽积蓄本钱,这一点安儿和洁芳也能够想到,但站在作为女性长辈的角度,她希望能为自己的孙女做的更多一些。

    芽芽用力点点头,含着泪露出一个笑,小声道“玛嬷,您等我回来,给您带好东西。”

    敏若又摸摸她的头,晚晌间孩子们都走了,延英楼二楼掌了灯,兰杜提着给小茶炉添的炭,轻手轻脚地上了楼,却见敏若未曾坐在往素喜欢的窗边,而是坐在最上首的中心的桌案后是她从前给公主们上课时常坐的位置。

    兰杜脚步下意识地一顿,敏若已听到脚步声抬眼看来,兰杜顿了一顿,低声道“奴才为您给茶炉添上炭火,夜里风凉,咱们将窗关上吧”

    “关吧。”敏若轻抚着怀里踏雪柔顺的毛,轻轻点头,又低声道“不要自称奴才,你知道我不喜欢。”

    兰杜用了很大的力气扬了一下唇角,然后小声道“好,我给您把炭火添上,明日早膳您想吃什么迎冬送了几尾河鱼来,瞧着真不错,叫乌希哈打成丸子,再吊出清汤下一碗细面”

    “没滋味,想吃点辣的、滋味重的。”敏若先是答,然后好笑地看了兰杜一眼,“我今年几十的人了”

    兰杜愣了一下,迟疑着道“您是先帝爷十八年生人”

    她明白了敏若的意思,没将敏若的年岁说出来,自己却也笑了。

    今年是康熙五十二年。

    敏若道“那你还拿我当孩子哄罢了,别忙活了。”她打量兰杜两样,见她穿着颇厚的褂子,便道“这会也不算冷,何必关窗呢,你陪我坐一会吧。”

    说话间,兰杜已将小茶壶重新安放停当,将盛炭火的铁铜和铁钳都送到门外去,方回来按敏若的意思坐下。

    小茶炉上滚着的不是茶,大晚上的,敏若还想睡个好觉,她烧了一壶枣汤,这会入口润润的甜。延英楼二楼屉子里总备着干净的杯盏,敏若应该起身去取又实在懒得动弹,于是抱着踏雪瘫在藤椅上陷入了纠结。。

    还是兰杜看了出来,无奈地摇头轻笑笑,起身去取了杯子来,笑道“那就有幸喝您一碗茶了。”然后又出门去取宫人递过来的点心,“晚点您用得不多,乌希哈挂心着呢。”

    敏若一边抬手给她涮茶碗添茶,一边随口道“克制饮食,养生嘛。”

    她最少还要再活二十三年,养生当然要尽早提上日程虽然在此之前,她也养生三十几年了。

    在宫里嘛,除了招猫逗狗养花种菜搞娱乐,调整好的生活习惯、保证身体健康也是很重要的。

    她生活健康、细节讲究这一点在宫中是人尽皆知的,就是不知道,康熙如果知道她养生的一大目的是活过他,心中会作何感想。

    兰杜端进来的小点心是一小碟毕罗饼,薄薄的糯米皮,芋泥馅的往日敏若这做樱桃馅的多,毕竟好看、滋味又好,但这个季节,柳叶尚未抽芽,想要弄点新鲜又适宜的水果做馅料是不容易的。

    不过在投喂敏若这件事上,乌希哈总有数不清的热情,任何困难她都能想办法攻克。

    敏若盯着那碟小点心,忽然笑了一下,兰杜松了大半颗心,小声道“您可是舍不得阿哥和福晋”

    “他们总是要走的,这天底下,谁守着谁一辈子他们能走出去,我反而更高兴些,又何来的舍不得。”敏若眉目间似有一番洒脱,笑道。

    兰杜却默了一瞬,却许久没再言语,只是用温柔的目光轻轻地注视着敏若,眼中似乎盛着一潭温水,带着掩不住的关怀。

    还是敏若先顶不住了,她摸了

    把踏雪的尾巴尖尖,无奈道“好吧,我承认,多少是有些舍不得的。”

    哪怕再洒脱,看着孩子们离去,并一去便要去许久,心里也不会半点落寞都没有的。

    但她能怎么办就安儿那个熊样子,她但凡流露出一点不舍,只怕那小子就要坐地下抹眼泪了。

    思及此处,敏若长长叹了口气,兰杜不明所以,只当她是伤心了,愈发揪起心来,抿着唇迟疑半晌,还是轻声对敏若道“无论何时,兰芳我们总是在的,只要您不嫌弃,只要还能动一日,我们便都舍不得离开您。”

    她的声音很轻,因知道自己这句话实有些逾矩,但又确实是由心而出的。

    敏若怔了一下,然后笑了,拍了拍她的手,道“便是你们不能动了,我也舍不得放你们走啊。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就别想着走的那一天了叫兰齐不要与我争,在你心中,我与他孰轻孰重、你最终会选谁,他自个心里还没点数吗”

    见她骄矜得意的生动模样,兰杜情不自禁地笑了,唇角不知不觉便要扬到眼底去了,小声道“我叫他心里有数”

    康熙五十二年,没什么能叫人惊掉下巴的大事,或许是去年一年过得太热闹了,今年京中万事平稳争斗自然还是有的,但与己无关,敏若便没怎么留心。

    唯一算是与她有些关联的事便是康熙的身子肉眼可见地不如去岁了,外边人或者旁人或许还觉察不出,但敏若毕竟精于医道,也常与康熙相处,只要稍微留神,不难看出端倪。

    她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若是作为半个局外人,她这会应该假惺惺地落两滴眼泪,感慨一番英雄迟暮。

    站在她自己这个身份上,她又似乎应该庆祝一下自己离自由更进一步。

    但发现了这个事实之后,敏若心中不喜不悲,既没有将要拥抱自由的欢悦,也没有为康熙而生出的悲伤。

    她与康熙说不上有什么情分,这么多年,互相忌惮猜忌,一层恩爱和睦,也不过是她配合康熙演出的戏份;但这么多年,康熙也算对得起她,猜忌是帝王本色,但在别的方面,康熙也没有亏待过她。

    除了好猜疑之外,康熙属实算是个大方老板,至少从不抠抠搜搜克扣劳动人民心血这一点值得赞扬。

    但她又没有被ua到康熙在用度上没亏待她,她就要感恩戴德的地步,因而在发现康熙身体每况愈下之后,她还是没什么感想。

    顶多将手里的生意大半收了收尾,留玉龄早给了瑞初,仙客来要给安儿;至于海外贸易,康熙去后,雍正皇帝对海运生意并不支持,如果瑞初那边步伐不变的话,她这边要开始准备收尾,回头一部分割出来直接给到新任皇帝,任凭处置,一部分由明转暗,交由瑞初调配。

    不过这些事情倒也不必急,畅春园的日子应该还要过些年头,她只是开始逐步收尾,而不是要一把将所有生意都处理完。

    逼咸鱼赶急工,那是人干事

    反正敏若觉着她不在生意上躺平摆烂,就已经足够对得住下任皇帝了。

    也就是又被安儿和洁芳带到江南那个崽他爹。

    没错,去年弘晖跟着他们出去一场,回来四阿哥与应婉都觉着他大有进益,因弘晖已从上书房结业,而如今入朝似乎也不是好时机,四阿哥想了想,便还是叫弘晖又跟着安儿走了。

    想到弘晖提起瑞初,眼睛仿佛冒星星的样子,敏若心觉四阿哥这个决定就好像送羊入狼窝,但四阿哥自己心甘情愿,敏若也只能在心里假惺惺地为他落两滴鳄鱼的眼泪了。

    应婉倒是没有分析朝中局势的流程,她私下与敏若坦白道“我是觉着,去哪都比留在京中好,左右跟在他十叔身边,也不怕有什么危险。他留在京里,每日无所事事的,若我一个注意到,就学了些纨绔子弟的风气在身上,那才是要哭的呢”

    合着是把安儿和瑞初那边当托儿所了。

    敏若无奈扶额,但应婉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

    她只随口安慰道“再过两年,弘晖成了婚,入朝便顺理成章了。去年选秀之后,你不也在给他想看福晋了吗”

    应婉道

    “却看了几家格格,我们爷还说知春好呢,不过知春年岁小,蓁蓁和额驸只怕舍不得她,还要在身边再留两年,我们这做舅父舅母的,也不能惦记啊。”

    敏若笑了,“那还看了哪家的”

    应婉叹道“正是不好意思开口和您说这个。他说您六弟尹德大人家的小女儿也好,不过若从蓁蓁那里算,弘晖和她岂不差了辈分这倒还是次要的,我看弘晖如今还没定性,只怕娶了小格格又不上心,到时候我可再没脸来见您了。”

    她和敏若亲近熟悉,说话便没什么顾忌,直接道“这事还是让我自个头疼吧,关系到您家的女孩,若是不成,只怕回头您落埋怨。您就等着吃孙媳妇茶吧,若有福分能亲上加亲,再叫您吃的是侄女敬的一碗,那就更喜庆了。”

    敏若白她一眼,“平白把我说的老了许多。”她只当弘晖是寻常晚辈看,看他还真没什么看孙儿的感觉毕竟她对康熙就不大上心,遑论以康熙来推自己的辈分呢

    应婉就笑了,道“二十几年过去,您的模样就没怎么变,还是我初见您时的样子,谈何老呢”

    应婉事忙,便未多留,吃了两碗茶,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离去。

    叫兰芳送她出门,小宫女进来撤下残茶,待屋门重新合上,敏若问“永和宫最近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永和宫封着宫,她身边又没有耳目,打听不到外面的事。五公主和雍亲王、亲王福晋、十四阿哥倒是常过去请安,不过因五公主不愿帮十四阿哥投到军中,她近来连五公主也不愿见了。”兰杜低声道“倒是年初,八公主回朝,她见了一面,母女还算亲厚。”

    对两个女儿,乌雅殊兰并非一点疼爱都没有,蓁蓁就在京中,时常过去看她,因而乌雅殊兰才有一点不顺心便不爱搭理;楚楚常年在外,见到的机会少,难得见到一面,母女俩能有一点亲密时光。

    敏若问“雍亲王她也见”

    兰杜低声道“今年又不乐见了。”

    她最初被禁足时,还见了四阿哥两面,后来因四阿哥不“救”她和十四阿哥,乌雅殊兰怨怼了一段时日,许久没容他入内。

    这两年逐渐愿意见两面了,去年,因偶然听到蓁蓁说青海那边军中的变动,她起了让十四阿哥过去积攒功勋的心思,然而无论蓁蓁还是四阿哥都不愿帮忙,她便不愿再见二人了。

    今年年初,这娘仨似乎闹了一场,结果不大好,蓁蓁怀着气,东西倒是仍叫送,只是人许久没再去永和宫了。

    四阿哥倒是一如既往地隔几日去请安,不过门前立一会,乌雅殊兰不许进,他便不进。

    最开始时还送过两回东西,这两年便没有了。

    应婉不会特意去,只是每逢入宫过去请安,乌雅殊兰对她一向淡淡的,谈不上疼爱,也没多苛刻,早年对应婉冷淡,是因为布尔和越过她直接定下四阿哥福晋的不满,这两年的冷淡,一是漠视,二就是受四阿哥牵连了。

    这一盘烂账,敏若已懒得再仔细分析。乌雅殊兰对这些儿女倒并不是不疼爱,从前对十四阿哥只是稍微偏心些,对其他几个儿女也都有关怀。蓁蓁和楚楚不争,四阿哥也不争,失落或许有,但对此也没有异议。

    但后来她一意孤行将宝压在了小儿子身上,被禁足之后不愿承认自己这一步走错了棋,更加偏执地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十四阿哥之身,在外人与局中人看来,都是偏心得更加严重了。

    另外几个孩子心冷吗

    敏若也说不清楚,但从四阿哥停下往永和宫送东西的动作,又每隔几日走流程一般地去永和宫请安,再被拒之门外开始,她就知道,四阿哥已经放下内心对生母的柔软了。

    敏若呷了口茶水,眉目淡淡的,又问“她身子如何”

    “上了年岁多少身上会有些病,有太医给开药医治,倒还过得去。”兰杜道“但太医说,若她继续如此心怀怨愤难平,久之只恐情志伤身。”

    “谁劝得了她”敏若阖目道“罢了吧。让太医给她医着,生死,由她自己。”

    兰杜应是。

    见敏若懒得多言,她也怕坏了敏若的心情,绝口不再提永和宫的事,只笑道“这两年佟佳主子身子倒是比旧时好,今年开春,天气这样变幻无常,寻常身子好的人都易生病呢,但今早我去瞧,虽有几声咳嗽,却并不厉害。”

    敏若眉目微舒,“这么多年精心调理,若是还没有半分好转,旁人不说,窦春庭的招牌先就被她砸了。”

    黛澜身体幼年受创亏损严重,如今尚且能好转至此;乌雅殊兰身体底子强健,又多年养尊处优,如今虽然被禁足在永和宫,也从不缺医少药。

    人命啊,大多是握在自己手里的,自己想不开的人,才最无药可救。

    弘晖的婚事最终还是落到了钮祜禄家,就是应婉说四阿哥看好的那个尹德家小女儿,她与弘晖虽然差着辈分,但满人其实也没那么在意辈分。

    何况又不是近支亲戚,更无需在意了。

    尹德这些年官途也算平顺,但他生性低调、稳扎稳打,前面又有法喀、颜珠、富保,本来就在避嫌,后面又出来个异军突起的阿灵阿,他官虽居三品,在这几个兄弟里头不免显得逊色。

    可四阿哥就是看好他这一份不急不躁的心性,也看好他多年在外任父母官,行事稳扎稳打的作风,何况在这个当口,官职不高,也算得上是一个优点了。

    尹德的小女儿名唤“珍钰”,取珍宝之意,可见尹德与他妻子对小女儿的疼爱。她早年常随着父母在外,敏若见的次数也不多,去年回京参选,敏若见到只觉是个明媚开朗的小姑娘。

    应婉很喜欢她,婚事大致定下之后,头次过礼,便取出自己嫁妆中的珍宝装了一盒,与如意一起送到尹德府上。

    小姑娘今年十六,正是时下嫁龄,但两边商量着,还是将婚期暂时定在两年之后。

    尹德想要留女儿两年,四阿哥觉着如今还不是叫弘晖入朝的好时候,两边一拍即合。

    婚事虽定下了,尹德却是仍从外任,他媳妇也随着离京。

    珍钰如今留在京中备嫁,就住在颜珠府上。本来住在法喀府上是更名正言顺的,毕竟法喀是她实质上的大伯父,也是钮祜禄家这一脉的当家人,海藿娜更乐得有个人作伴,但法喀毕竟身居要职,与皇子们应当避嫌,这门婚事康熙没说什么,他却不好与四阿哥太亲近。

    这些事,敏若心里门清,又最烦算这些,婚事定下了,她就厚待重赏,她疼自己的侄女理所应当,康熙怎么想不归她管。

    谨慎周全是应有的,但若处处如履薄冰,也怪没意思。,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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