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儿的发疯行为最后还是在康熙那受了挫, 才暂时告一段落。
不过看他那摩拳擦掌的样子就知道他还没彻底绝了炫耀的心,大概是想忍过这几个月,然后在过年宾客盈门的时候大展身手。
虽然已习惯了他的性子, 康熙还是不禁无语又无奈。
闲聊时,他便对敏若道“你也管管他,一把年纪的人了, 做事还是这样莽撞,风一阵雨一阵的。”
“做正事时候不莽撞就好了呗。”敏若笑着道“他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这么多年, 能改的早改了, 唯独在孩子身上,他是半点委屈都不忍孩子受的。这两年芽芽着实是受了不少闲话,如今吐气扬眉了, 安儿能忍住不显摆才是怪事呢。”
康熙不禁看她一眼,哼道“你就惯着他吧。”
“他都三十多的人了,婚也成了、孩子也生了,自己也做出点事情来了,这辈子都稳妥了,我还拿他当七八岁的小娃娃拘着管那我岂不累得慌”敏若潇洒地甩甩手,“且随他去吧, 又不是什么荒唐事。”
康熙年轻时不大看得惯她在孩子的事上也这么洒脱, 上了年岁后发生的事情太多, 他才逐渐觉着敏若这样倒也算是一种好处至少自己舒心。
他只得摇头道“你这性子啊, 亏得瑞初生来就是那稳重端凝的脾气, 不然也不知叫你纵得怎样呢。”
这么多年下来,敏若已经习惯了他的日常拉踩,眉头都没扬一下。
康熙见状,暗自腹诽敏若越上年岁脾气越不好了, 但转念一想,她年轻时候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对他好歹还算顺从,心里莫名又有几分满足大抵人的满足都是对比出来的吧。
其实安儿这般行事,是真莽撞,还是必须得莽撞,真真假假,谁分得清
敏若捏着盖碗往小茶钟里斟茶,眼角的余光在康熙身上一扫而过,心中冷然。
虞云到底官在任上,不能随意走动,因而瑞初是独自回京的。
她的公主府倒是有人留守,随时能够入住,但为着能多陪敏若几日,回京前一个月她还是在宫里住得多,偶然出去也是有事务处理,最多隔两日便回来了。
康熙对她十分想念,瑞初在永寿宫,他便时常过来,还是瑞初察觉出敏若隐隐的嫌弃,便常到乾清宫去请安,或者往宁寿宫去,总算康熙来得是没那么频繁了。
不用招待领导,敏若属实松了口气,感觉天都更蓝了,又恢复了打工人的快乐躺平摸鱼日常。
到底相处的年头多了,对她的心思,兰杜虽不能猜得太透,但这一点小事还是能品出来的毕竟没有康熙这么一个说不准什么时候过来的大炸弹,敏若明显又恢复到从前那样舒心自在的状态了。
她不禁忍笑,与乌希哈商量着,晚膳操办了一桌敏若喜欢的菜品,还温了一壶永寿宫自酿的玫瑰葡萄露,满满当当摆了一桌,晚膳时瑞初回来还吃了一惊。
敏若猜出兰杜的想法,对此坦然受之,瑞初就只当她是心情好,亲自起身筛了一杯酒与敏若,轻声道“这几年女儿不在京中,总是想念额娘酿的酒,比外面市售的都别有一番滋味。”
其实喝的哪是是酒,是来自于母亲和从小长大的家的味道。
敏若温声道“那你走时要多带上一些。”
瑞初凝望着敏若,轻轻点了点头。
她一走就是七年没能回京,转眼之间门,额娘的头发也已有些白了。
其实敏若在同龄人中算是保养得极好的,后头大片大片的头发也还乌黑乌黑的,但到了年岁,鬓角泛白是常事,敏若也懒得搭理,对兰杜等人笑称这是“岁月的痕迹、年龄的勋章”,瑞初回京后听闻此事也颇感好笑,又安心于敏若的心境开阔,并未因朱颜流逝而伤悲。
她不能陪伴母亲老去,便只能在心中祈祷母亲的日子安稳无忧。
如今唯一能够安心的,便是好歹小侄女留在了京中。兄嫂与她都常年奔波在外,侄女留在京中,虽也事务繁忙,但好歹也能时常入宫来陪一陪额娘。
瑞初轻抿着唇,饮尽那一杯酒,甜酒入喉,眼睛却忽然有些酸,她立刻又笑道“舒钰这两年倒是做得很不错,在南边已很有些文名了,交朋会友,他的身份倒是比我还便利些。”
瑞初再是天家公主,身份特殊,但到底是女子,与文人往来上总有些不便。
舒钰就没那么多讲究了,浅斟低唱登高望远他都能行,很快在江南文人圈子里混开了。
瑞初对这点没什么特别的感想,反而比较高兴有个舒钰过去,帮她分担一部分重量。
和文人打交道这种事,不在那条道上的人是越打越厌倦,她手里事情多,心里揣的事情也多,舒钰去了对她来说实是一大助力。
用过晚膳,宁寿宫来人喊瑞初过去,瑞初方走了。
敏若坐在炕上整理香料,前几日做的香饵晾成了,捧在手上幽香隐隐,令人心情舒畅。
兰杜将水铫子下的炉火拨得忘了些,笑道“人家都是盼着皇上来的,您倒好,这么多年了这性子也没变过。”
敏若笑了一声,道“盼与不盼,无非是个有没有需求的问题。需要固宠来得到地位、帮助家族或者站稳脚跟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的人,才会盼着圣驾到来;而对皇上没有需要的人,譬如荣妃、惠妃如今,你觉着她们会盼着皇上去吗只怕还盼着皇上离她们远远的,搭了面会觉着晦气呢。”
这话说得属实不大客气,兰杜无奈地摇头,叹道“您这话若传出去啊,宫里可热闹了。”
但仔细想想,其实不正是这个道理吗
尤其如今皇上年迈,性情也愈发难以捉摸,有些年轻嫔妃私下甚至怕得很,若不是现实如此,谁会想着盼着皇上过去
兰杜叹道“都不容易。”
兰杜是有几分柔肠在身上的,只是平日掌着一宫的琐事,必须得沉着脸才能压住人,外人瞧着都以为她严肃冷硬。
敏若侧头看她,笑道“你这脾性,可不能叫你看到什么人间门疾苦去,不然还不要为人们哭干了眼泪”
兰杜道“您心里不也怜惜那些年轻的嫔妃们吗”
身边有个对她还算了解的人就是这点不好,打趣人都打趣不出乐趣。
敏若啧啧两声,又转过去摆弄那些香料。
瑞初难得回京,初冬的时候又收到塞外的消息,容慈也打算回京,名义上自然是准备朝贺,再有绣莹、恬雅几个,她们应当是商量好的,宫中一时满是喜气,康熙也颇有些欢喜。
从前投入的注意还不算多,这些年和儿子们一比,这些女儿却各个能干、令他省心,不免多了几分喜爱。
且人老了,哪有不喜欢身边热闹的呢
这大约是京中近十年来过得最热闹的一个年了,公主们的额娘就是最高兴的了,一向深居简出的荣妃、郭络罗贵人也难得在外面露了面,各个喜气连连的,这种时候,锦妃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人家的女儿好歹嫁在大清,还有回来的机会,她的女儿却真是这辈子可能都回不来一回了。
容慈、绣莹几个素来与静彤要好,回京之后接连上门探望锦妃,又带了许多静彤托付捎过来的礼物,锦妃瞧着那些东西,心里更不好受。
幸而弘恪孝顺,发觉锦妃情绪不对便连日守在她身边,也算是一点安慰。
容慈作为局外人看着,却想到这其中其他根由,不禁与敏若叹道“若真有的一日,锦妃娘娘心里只怕不好受。”
这么多年唯一的心里寄托、看得如宝如珠的外孙竟不是亲生的,放在谁身上,都是一种打击。
但对静彤而言,这也确实是唯一的方法。
敏若只能道“弘恪好心性,锦妃也不会伤心太多。”
容慈点点头,由衷期盼,“惟愿如此了。”
她顿了一顿,又问道“皇父近来还是常催着瑞初”
以瑞初如今的年龄、身份,催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敏若抬手按了按眉心,点点头,表情一言难尽。
容慈无奈笑道“这也是常事,往常皇父不也总催瑞初吗老生常谈罢了。之要瑞初不往心里去,就没什么。”
权当过耳风听,在康熙面前摆出认真答应的态度,左右瑞初也不常在京中,天高皇帝远,康熙除了在信中催促,也不能做什么。
这是如今最好的处理方法了,催婚催生这两件事,直到后世也一直是年轻人们无法逃避的两大魔咒,何况这个时代。
站在康熙的角度来讲,作为君父,他愿意关心女儿的后代问题,反而是他关心女儿的表现。
敏若叹道“也只能这样了。”
瑞初在京中过了一个年,听了满耳朵的子孙大事,幸而她还算沉得气的,虽然听得耳朵都快出茧子了,还是没起了转年就立刻逃离京师的心。
她在京中直住到一月里,是因江南来信愈发频繁,人都倒是虞云想念她,一边打趣一边也不好再强留,叫夫妻两地分隔。
康熙虽不舍,到底知道不能强留,只在瑞初走前与她叹道“你与额驸感情好,这是极好的事,正因与额驸感情好,才更要将子嗣大事放在心上认真思量。他家就剩他这一个人,你总得为他考虑考虑。”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有些话康熙不太舍得说出口,用眼神示意敏若跟上。
敏若注意到康熙的目光,心里烦得很,口中也只道“儿女之事都是缘分,孩子们的缘分不到,咱们越催,他们越心急,反而越难不过你也是该上上心了。”
康熙是让她说这个的吗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敏若一眼,又不愿自己做女儿心里的那个坏人,这一晚上到底也没提那句话。
宫门落锁前康熙走了,敏若知道瑞初对康熙想说什么心里有数,低声道“那件事你与虞云商量过没有”
她倒不是叫瑞初帮虞云纳妾的意思,而是瑞初这边对虞云是一直不来电或者说也没时间门来电,两个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混成革命战友了,要做的事情太多,却恨时间门太少,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八瓣用,哪里有谈男女之情的时间门。
既然瑞初对虞云迟迟不来电,那就免不了牵扯到一个问题瑞初对终身大事本来就没什么期盼,但虞云却未必。
若他对那位姑娘有了恋慕之情,男女之爱,瑞初却成了中间门的拦路石,实在不太道德。
瑞初道“我与他谈过,额娘您放心吧。”
瑞初的神情是一贯的淡定,敏若知道她心里有数,便不再多问。
瑞初倒是笑了,道“这些年在外面见得人、事多了,我有时也会想起自己小时候,如今最庆幸的便是额娘您一直很信任我和哥哥,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我们有一点想法,您就一定会支持我们去试。”
她如今一笑颇有些历经世事的清明通透,与少年时的那种聪慧的通透又不一样。
敏若笑看了她一眼,“额娘也很庆幸有你。”
若是瑞初没有这股敢想敢拼的劲头,她也不敢想象,她如今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或许还是会在外面煽风点火埋火苗,但却不会有如今眼前的希望与心中的安稳。
瑞初低声道“此生能做额娘的女儿,是我最大的幸运。”
敏若既觉得这句话她有些担当不起,又欢喜于女儿对她的认可,轻声抱住女儿,温柔地抚摸女儿的头发,道“额娘愿你所行所求终能如愿。”
瑞初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大家都知道,瑞初这一走,可能又是好几年不能见一面,康熙自不必提,太后心里也不舍得很。
今年转过年,她的身子愈发不好了,咳嗽的厉害,也有些糊涂,阿娜日心里知道不好,私下哭了两场,没敢叫太后看出来。
太后自个心里其实也有数,瑞初临行前去宁寿宫辞别,她拉着瑞初的手不舍得放开,不断絮絮道“你在外要照顾好自己,早有个子嗣,后半生也有个依靠你是懂积福的人,无论长生天还是佛祖,都必会保佑你的,瑞初。”
她将自己珍藏了许多年的佛珠很郑重地交给瑞初,那是从五台山得来的,太后很是看重,供奉在佛前,也时常佩戴,虽不如她常年随身戴着的珍贵,意义到底也很不一样。
瑞初虽不信佛,却也恭敬地接过了,恳切地谢恩,而后道“请皇玛嬷您保重身体,孙女明年一定再回来看您。”
太后便笑吟吟地看着她,只点头,不言语。
阿娜日眼睛一酸,侧过头去,蓁蓁已不敢开口,生怕开口泄出的就是哽咽。
原本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下江南了,偏生太后今年身子不好,她生怕前脚她一走后脚便出了事,是彻底不敢动了,知予被她派出去打前站,她只想守在京中、守在太后身边,能与太后多待一日是一日。
这位老人家在宫中身份其实有些尴尬,虽说是尊贵的太后,康熙的嫡母,可与康熙却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抚养过,或是对康熙施恩过的恩情,她本身当年也不受先帝重视,在宫中地位尴尬,后位做得并不稳当。
后来做了太后,她上面有太皇太后庇佑,日子才算过得安稳,再到太皇太后薨逝了,她与康熙都悲伤痛苦,反而心理上紧密了些,这些年她也安安分分地,轻易不插手前朝后宫事宜,康熙年迈后在儿子们身上受的打击太大,与这位省事慈爱的嫡母才逐渐亲近起来。
太后早年不通满汉语言,因而其实不大与宫中人打交道,但她性子和蔼,颇为可亲,人心都不是石头做的,天长日久地相处下来,总有两分情分。
敏若从入宫开始便因为阿娜日的关系与她走得很近,太后又慈爱无害,哪怕她对感情在单薄,积年累月的相处下来,对太后的感情也要比对康熙要更深一些。
见到太后如今这模样,她心里也并不好受。
送走了瑞初,阿娜日没敢再回到宁寿宫,她怕自己露出端倪来叫太后担心,失魂落魄几乎全凭本能地跟在敏若身后回到了永寿宫,殿门甫一合上,她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扑到敏若怀里哭道“他们、他们说老人自己心里是有感觉的,太后太后是不是”
“太后如今精神头还算好的,你要宽心,凡事往好了想。若是你日日心情低落,你每日都在太后身边,太后也会受你的影响的。”敏若拍了拍阿娜日的背,情况特殊,她也没有抵触身体的接触,而是口吻温和地安抚劝导着阿娜日。
阿娜日泪眼婆娑地不住摇头,道“我、我心里其实也知道我害怕,敏若,我怕。”
她带着泣声道“那是我在宫中最后的亲人了,我已送走了老祖宗,马上又要失去她。我这一生都在这座紫禁城里,送走了一个,如今又要送走另一个,她们都走了,叫我怎么活呢”
对阿娜日来说,太后不只是太后,还是她的堂姐,是在这座距离草原十分遥远的都城中,唯一一个有血脉联系的亲人。
敏若只能沉默地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劝慰道“你还有我们。”
阿娜日胡乱点着头,攥紧了她的衣裳,好似想要从中汲取力量,让她能再站起来,端端正正地走进宁寿宫,照顾她年迈体弱的姐姐。
除了给她安慰和支持,敏若什么都做不了。
幸好如今一切还都只是众人的感觉,太后的身体尚可以支撑,瑞初走后的一段日子,太后维持着从前的作息,御医看顾得力,还算安稳无事。
三月一过,很快入了夏。
几乎是近四月没多久,宫中便开始筹备端午节相关事宜。
永寿宫一切自有兰杜操持,无需敏若费心,她只安心地等待着,每日侍弄那些草药香料,一匣一匣地堆了许多。
她往年这个时节也常摆弄香料,往来的人都未曾奇怪。康熙倒是问过一嘴实在没话说的时候,敏若随意道“瞧瑞初回来又瘦了,怕她是在南边休息不好,调些效用好的安神香给她。”
康熙点点头,正色道“朕瞧她是瘦了许多。”
敏若面带微笑和一点慈母对孩子身体的担忧,康熙看在眼中,不禁又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敏若就知道他是又开始感慨自己为瑞初考虑的一片“慈父心肠”了,她实在是懒得和康熙就这个话题继续沟通下去,干脆垂眸继续打理那些香料,不再言语
康熙在一边看她也不怕,心道看吧看吧,都是要给你用的。
这些稀奇古怪的药材香料加在一起,价格实在不菲,搞得康熙在她这的身价飙升。
若是这些本钱砸进去,事情还办不成那绝对是康熙山猪吃不了细糠
敏若一下用力捣碎剩下的香料,目露坚定之色。,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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