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洞府后,江慎立即给小狐狸包扎。
小狐狸后腿的伤口不大,血已经止了,沾了血的绒毛凝成几股,显出暗红的颜色。
江慎轻轻碰了下,小狐狸就疼得一个哆嗦。
“忍着点。”
江慎动作放得很轻,沾湿了清水帮他小心清理伤口,而后再敷上草药。
幸好小狐狸先前寻来的草药还有剩余,江慎一边帮他包扎,一边观察小狐狸的模样。
这次是真的快疼出眼泪了,小狐狸咬着江慎的衣摆,一双红眸水汪汪的,嘤嘤呜呜地呜咽。
江慎道:“明明就很疼,方才还偏要装作没事的样子。”
好面子的小妖怪。
“也……也没有多疼。”小狐狸小声反驳,“比我先前差远了。”
这不算在说假话。
和被天雷劈中后浑身上下都被烧灼的疼痛比起来,这伤确实没有多疼,但疼就是疼,没有经常疼就不怕疼了的道理。
他真的很怕疼。
小狐狸委委屈屈地想着,没有注意到江慎动作悄然一顿。
“你先前,是不是受过很严重的伤?”江慎问他。
在此之前,江慎对这只小狐狸吹嘘自己是大妖还有些怀疑,可今日见了他和黄鼠狼精打斗,这怀疑已经消了大半。
这小小的身体,却能把那修炼三百年的黄鼠狼精打得仓皇而逃。
他多半真的厉害。
但他……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江慎实在很想知道。
可小狐狸只是趴在他膝头,垂在地上的尾巴摆了摆,没有回答。
多半还是不想说的。
江慎心下了然,没有再问。
上好了药,江慎扯了块布条给小狐狸包扎,又帮他理了理身上凌乱的绒毛,然后才去洞外处理小狐狸抓来的鱼。
他摸出包袱里的匕首,熟练地将鱼开膛破肚,削去鳞片。
这原本削铁如泥、得过高僧加持的匕首,到了这山野之间,也只能用来做这些事。
洞府外的杂草被清理过一次,黎阮的腿渐渐不疼了,百无聊赖趴在江慎的小床上,抬眼就能看到洞口那身影。
江慎如今处理食材已经很熟练了,手起刀落间没有任何犹豫,动作流畅优雅。
好看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好看的。
说是赏心悦目也不为过。
黎阮盯着江慎看了一会儿,觉得心头暖暖的。
妖族关系淡漠,黎阮又没有多少朋友。他以前受伤的时候,哪怕伤得再重,都没有人给他上药,也没有人给他弄东西吃。
就像今天那只黄鼠狼精,被他揍得那么惨,现在多半躲回洞府自己舔舐伤口去了,哪有他如今的待遇。
难怪凡人都喜欢群居的生活。
有人照顾的感觉的确不错。
“你在发什么呆?”
小狐狸想得太出神,没注意到江慎何时回来了,手里还拿了两条处理干净,串好树枝的鲤鱼。
他把鲤鱼架在火边慢慢烤着,在床边坐下。
“江慎,我把我的事告诉你吧。”黎阮往前爬了两步,脑袋靠在江慎腿上。
自从吃过江慎的精元之后,他就十分喜欢和江慎挨挨蹭蹭。
当然,黎阮可不是凡间那种只会撒娇的小宠物,他这是为了早日恢复法力。因为他发现,有时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单纯靠得近一些,身体都会舒服很多。
江慎顺势在小狐狸脑袋上摸了两把,又捏了捏后颈。
小狐狸不喜欢别人捏他的耳朵,但很喜欢别人捏他后颈,每次捏两下就身体就软下来,如果再摸摸后背,还会舒服得低声哼哼。
这些都是江慎近来慢慢摸索出来的。
外头天色已经黑尽了,山洞中央的火堆烧得极旺,柴火噼里啪啦爆开,火光将整个洞府映得仿若白日,添了几分静谧。
江慎将手下的毛团揉揉捏捏好一会儿,才问:“怎么忽然又愿意告诉我了?”
“因为我把你当朋友。”黎阮说完这话,又疑惑,“你怎么知道我之前不愿意告诉你?”
江慎默然。
当然是因为这狐狸好像完全不懂得该如何隐瞒自己的想法,也不懂得该如何撒谎,不想回答的事每次不是转移话题,就是装傻带过。
他不会还觉得自己隐瞒得很好吧?
江慎在小狐狸背上摸了两把,没有戳穿他。
黎阮被他摸得直哼哼,很快就把这事忘到了脑后。他脑袋枕在江慎腿上,闭着眼睛,慢悠悠道:“我告诉你哦,我们头顶的天空之上,九重天高的地方,是仙界。”
“仙界和人间完全不一样,那里没有病痛,没有灾难,也没有战争和死亡。可是凡间的人和妖,是不能轻易踏足仙界的,想上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劫云和天雷。”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扛过去了,便能洗髓筋骨,褪去凡身,飞升仙界。”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问江慎:“我和你说的这些,你相信吗?”
江慎:“为何这么问?”
“因为别人都不信。”黎阮失落地摇了下尾巴,“仙界就是存在的,只是他们都没有见过。”
“在来到长鸣山之前,我也不相信这世上有妖。”江慎道,“但这世间,有多少人敢说自己阅历丰富,无所不知?没有见过,就不相信,是他们局限。”
他自己曾经也这么局限。
但经历了这些之后,他再也不会轻易否定自己未曾见过的东西。
“我也这么觉得。”黎阮又开心起来,兴冲冲道,“所以,我就是想飞升仙界。而且啊,我能随时召来劫云和天雷,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渡劫,就连阿雪都做不到这个。”
可江慎听后,却皱眉:“我记得你说过阿雪修炼有千年,既然就连他都做不到,为何你能做到?”
黎阮眨了眨眼:“……是哦,为什么呢?好奇怪。”
江慎:“?”
现在才开始觉得奇怪吗?
小狐狸显然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低头思索起来,想了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道:“也许是因为我有仙缘?”
江慎:“……”
这小迷糊真能成仙吗?
江慎叹了口气,道:“你继续。”
“哦。”黎阮接着道,“然后也没什么啦,就是飞升没成功,把自己搞得打回原形了,还没法继续修炼。”他在江慎腿上蹭了下,“所以才要靠你帮我恢复法力嘛。”
原来如此。
他先前便好奇,小狐狸既然这些年从未离开长鸣山,这山中又没有强敌,是如何被伤成这样,以至于打回原形。
原来是天雷所伤。
但江慎还是有些地方觉得奇怪:“你为何对飞升之事如此了解,你……以前去过吗?”
小狐狸沉默下来。
江慎原以为他是不想说,正打算转移话题,却听黎阮道:“我不记得啦。”
“你不记得?”
黎阮“嗯”了一声:“我没有骗你,也没有故意不想告诉你,我就是……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自己从哪里来的,想不起为什么要飞升,阿雪说我大概是渡劫了太多次,被天雷劈坏了脑子,才会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江慎抚摸小狐狸脑袋的手悄然停下来。
他从来不知道。
这小狐狸每日活力满满,好像天生就没有什么烦恼似的,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
他没有想到,他竟然经历过这样的事。
但小狐狸瞧着倒没有很难过的样子,反倒江慎停止摸他让他不大开心。他撑起脑袋在江慎掌心蹭了蹭,示意他继续。
“我脑子才没坏,我就是暂时忘记了。”黎阮元气十足道,“等我飞升之后,一定能想起来。”
江慎微笑起来,轻轻应了声:“嗯,会想起来的。”
一人一狐说话的时候,鱼渐渐烤好了。
黎阮舒服得不想从江慎身上下去,江慎便将烤鱼拿在手里,剃了刺喂他。
分完两条鱼,黎阮翻过身来,让江慎给他揉肚子。
黎阮今天打了一架,又受了伤,这会儿填饱了肚子,就开始有点犯困。他很快被江慎摸得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不行,不能睡……”黎阮强忍着睡意睁开眼。
江慎问他:“怎么了?”
黎阮声音都是困倦的,好像随时会睡着:“你今天回来路上答应让我踩的,我可没忘记,你别想……唔,蒙混过关。”
这个词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江慎低笑,又问:“可你还踩得动吗?”
“当然了……”
小狐狸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眯成一条缝,眼皮很沉似的,一下一下往下耷拉。他迷迷瞪瞪爬到江慎腿上,两只小爪子一脚深一脚浅,踩来踩去,却连位置都找不对。
江慎就这么看着他折腾半天,正想劝他放弃,谁料忽然小狐狸用力一脚踏下去,正中红心。
“嘶——”江慎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小狐狸好不容易找对了位置,爪子将那小片衣物死死攥着不肯松手,江慎不敢乱碰,被他气笑了:“你这是想把我废了?”
“要是废了,你可就再也别想双修了。”
小狐狸困得脑子不太灵光,但这句话是懂的。
他连忙松了爪子,再踩下去的力道放轻了很多。
这下,就是另外一种感觉了。
小狐狸的爪子很软,绒毛覆着软软的肉垫,尖指甲小心地收起来,每一下都像踩在心尖上。
江慎呼吸一乱,手悬在半空,好一阵没有动作。
江慎自小不喜欢旁人近身。寻常皇室子弟,十五六岁就有人往寝宫送宫女,就连江慎那几个弟弟,小小年纪也已经妻妾成群。
只有江慎的宫里,至今无人。
没什么原因,只是厌恶,不想碰来路不明的人。
倒是他母后有段时间被吓得以为他身患隐疾,找他旁敲侧击好几次,知道真相后,又劝了好几次。
膝下有子,才好争夺皇位。
江慎不以为意。
皇位本来就该是他的,哪怕日后真要争一争,这种方式,他不屑。
因而,江慎活了这二十三年,还从未有人近过他的身。
只有这只傻乎乎的狐狸。
要不怎么说狐狸精最擅长玩弄人心,江慎坚持了二十多年的原则,在他面前形同虚设。
“够了。”江慎深深呼吸,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低声道,“小狐狸,你别再……”
这一开口,才发觉小狐狸已经好久没有动作。
那小小一团的趴在江慎腿上,两只爪子直愣愣伸着,指尖勾着江慎的衣服,却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
江慎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不过,睡着了总比继续好,江慎自认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也绝不会做出和一只狐狸……的事。他抓着小狐狸的爪子,轻轻让那尖指甲从他衣服里退出来,把小狐狸抱起来。
在他的床边,有个同样铺了干草的小窝。
是小狐狸睡觉的地方。
这小狐狸平日粘人,但夜里从不与江慎一起睡,都是自己跳进小窝里休息。
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伤,小狐狸今天比往日都要粘人得多,竟然破天荒在江慎身上就睡着了。江慎刚要将他抱下床,小狐狸便像是受到惊扰一般,伸出爪子紧紧抓住江慎的衣服。
小爪子攥成拳头,抓得紧紧的。
江慎轻轻把那爪子拨开,他又重新抓上来。
就连那条蓬松的长尾巴也覆上来,勾住了江慎的腰。
江慎索性松了手,小狐狸竟然稳稳挂在他身上,脑袋还在他胸口蹭了蹭。
江慎:“……”
从小到大,江慎还从没让什么人与他同塌而眠。
但这是一只狐狸,不是人,所以原则稍微放宽些应该……也无妨?
江慎这么想着,无声地叹了口气,就这么抱着小狐狸躺下了。
小狐狸身体很暖和,像是盖了一层暖烘烘的绒毯,江慎抱着他躺了会儿便觉得困意袭来,没多久也沉沉睡去。
.
翌日,黎阮醒得很早。
他几乎是一睁眼就觉得不对劲。但他刚从睡梦里醒来,还有些迷糊,一时没想清楚是哪里不对。他下意识抬起头,看见了男人近在咫尺的脸。
黎阮眨了眨眼。
江慎他怎么……好像变小了?
但他很快发现,不是江慎变小了,是他变大了。
黎阮低下头,看见了自己的手。
白净,纤细,指尖带了点粉,还紧紧抓着江慎的衣服。
不再是毛绒绒的爪子,而是凡人的手。
他这就变回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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