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恒自开国以来, 与周边小国贸易往来屡屡加强。朝廷为促进贸易而扶持商人,到如今,商贾势力极为强盛, 养出了不少苏家这种官商勾结的名门世家。
垄断市场, 买官卖官, 行贿受贿,这些现象屡见不鲜, 但朝廷始终未曾插手。
很多名门子弟都觉得,自己家中有钱有势,家族产业犹如大树深深扎根于土地,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廷不敢动他们,因而行事越发肆无忌惮。
这也是许多普通百姓的想法。
没有人知道,这样一个大家族要如何才能被整治, 整治起来又需要多少时间。
太子江慎给了他们答案。
十天。
从太子殿下第一次在圣上面前提及苏家可能涉嫌伪造账目、偷漏赋税, 到查清所有证据,再到查封苏家旗下所有产业,将苏家满门抄家充公,仅仅只用了十天。
此事前后受到牵连下狱者数十人,查抄所得田地上千亩,房产二百余间, 现银六十多万两,还有珍宝字画无数。
而主导这一切的太子殿下,这十天里甚至没有踏出过行宫半步。
远在千里之外,却兵不血刃, 拔除了一个有百年基业、在产业内近乎垄断的大家族。
太子的雷霆手段, 再一次震慑众人。
这件事一出, 几乎所有名门都在心中暗暗打鼓。
苏家会有此番遭遇纵然是自己贪心不足,做事做得不干净,可他们又何尝干净?他们又是否已经有把柄落到了太子手里?
苏家撑了这十日时间,还是因为太子远在京城,许多事情无法亲力亲为。
如果轮到他们,他们撑得过十日吗?
一时间,查账的查账,收敛的收敛,各大名门世家纷纷夹起尾巴做人。
而就在苏家被查封的第二日,圣上颁布旨意。
从苏家查抄的家产,一半用于救济百姓,一半则直接用以扶持因为此番变故而遭受牵连的香料产业,打破昔日垄断的局面。
这旨意一经公布,原本因为朝廷动了苏家而怨声载道的散户商贩们彻底没了意见,开始拥护起朝廷,以及太子的行事。
不过,这些就不是江慎要关心的了。
这次动苏家,一是因为容妃算计他,踩了他的底线,二是为了敲山震虎,敲打敲打近来不安分的几个世家。
事情结束之后,他心中最紧要的,还是他的小狐狸。
这么几日过去之后,江慎终于渐渐接受了自家小狐狸就算怀有身孕,也是一只修行数百年的大妖。不会因为走路时蹦跳了几下,或是在水岸高处走几步,就失足跌倒,伤到自己和孩子。
对小狐狸的管束,也略微放松了一些。
当然,除了在床上。
黎阮完全不明白江慎为何这方面如此执着,有好几次,他明明都已经勾得这人动了欲.念,竟然还能忍得住。宁愿去外头洗冷水澡,都不愿意碰他一下。
几次三番之后,黎阮终于不再闹了。
倒不是他终于服软,主要是因为……江慎洗冷水澡把自己洗生病了。
江慎自幼习武,一年到头都不见得能生一次病。但无奈春日的天气本就多变,这几日又正好赶上倒寒,天天晚上洗冷水澡,再好的身体也禁不住他这么折腾。
“江慎,该吃饭啦。”黎阮端着一碗粥推门进来。
江慎正靠在床边翻看书信,黎阮进来得太突然,他没来得及藏,被抓了个正着。
“你怎么又在看东西?”黎阮眉头皱起,快步走到床边,“都说了让你好好休息,头不疼了吗?不发热了吗?”
“早就不发热了。”江慎一开口,嗓音还有些低哑,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只是还有点咳嗽。”
“那就是还没好完嘛。”黎阮把他手里的书信收走,将粥碗塞到江慎手里,“先吃东西吧。”
江慎看了一眼:“又是白粥?”
“当然是白粥呀。”黎阮道,“太医说了,生病的人要吃清淡一点,好得快。”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能淡到一点滋味都没有,还一连喝了两三天。
江慎心下无奈,却没多说什么,舀起一勺。
刚喝进去第一口,便皱起眉。
抬起头,黎阮趴在床边,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江慎心下了然,故意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今日膳房里是换了个新的御厨吗?”
黎阮看起来有点紧张:“怎、怎么了呀,味道差很多吗?”
“不,不是差,是太好了。”江慎又喝了一口,笑起来,“从未喝过味道这么特别的白粥,这是哪位御厨做的,本殿下要好好赏他。”
黎阮怀疑地看他。
江慎这说瞎话的模样实在过于明显,而且黎阮和他相处了这么久,变得比以前聪明很多,已经不会这么容易被他骗了。
“是不是很难吃啊?”黎阮有点气馁,“难吃得一口就猜出来了吗?”
江慎坚持道:“不难吃,只是特别。”
熬个简简单单的白粥都熬出这么浓郁的糊味,能不特别吗?
黎阮:“……”
他低哼一声,从床边起身:“你就是觉得难吃,我以后不做了。”
“没有的事。”江慎连忙拉住他,“你给我做的我都很喜欢,真的。”
他的小狐狸以前从不碰这些,为了他,开始学着怎么做饭,怎么照顾人,他能不喜欢吗?
江慎把粥碗放到一边,黎阮没怎么抗拒,被他轻轻拉进怀里。
揉了揉后颈。
江慎问:“膳房油烟那么大,没熏着你吧?”
“没有。”黎阮在他脖颈间蹭了蹭,低声问他,“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呀?”
江慎的病真的还好。
不过是那日洗完冷水澡出来时吹了点冷风,不小心受了风寒,反复烧了两天。他身体不算差,吃过了药,又在床上养了几天,昨晚烧就已经全退了。
只是黎阮还不放心,偏要按着他在床上休息。
江慎看得出来,这人心里是有点内疚的。
他大概觉得,就是因为他一直闹,才害江慎生了病。
江慎偏头亲了亲黎阮的脸颊,还想再往下,却又顿住:“你确定妖族不会过了凡人的病气吗?”
“不会。”黎阮微微抬头,眸光明亮,似乎也在期待着,“只有□□凡胎才会这么脆弱,吹点冷风就受不了,妖族只要不伤及根骨灵力,都不会生病的。”
“那就好。”江慎眼底含起笑意。
他略微低下头,还没等碰到那柔软的唇瓣,外头忽然传来敲门声:“殿下,您睡了吗,陛下让老奴来看看您。”
江慎:“……”
黎阮每到这种时候反应出奇地快,他偷腥似的飞快在江慎唇上亲了一口,从他怀里挣脱出去。待江慎回过神来,那道鲜红的身影已经走到门边,拉开了房门。
门外是常公公。
常公公朝黎阮行了一礼,黎阮把他领进屋。
黎阮领着常公公往屋内走,却见方才还能坐起身与他说话的人,这会儿不知怎么又躺了下去,被子牵过来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就连精神都显得有几分萎靡。
黎阮一惊,连忙走过去:“怎、怎么回事呀,又不舒服了吗?”
他正想把江慎扶起来,却见后者朝他使了个眼神。
黎阮眨了眨眼,瞬间明白过来。
他的身后,常公公担忧地问:“殿下的病情怎么还这般严重?”
“咳咳……公公见笑了,我没事。”江慎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微弱许多,开口时先咳了几声,“公公来我这里,有什么事吗?”
“是陛下的意思。”常公公道,“此番行宫之行已近半月,陛下的意思是,明日就该带着大伙回京了。这不,陛下特意派老奴来瞧瞧太子殿下康复得如何。”
“要回宫了?”江慎低低咳嗽两声,虚弱道,“但本殿下这情形……咳咳咳……恐怕不适宜舟车劳顿。”
黎阮配合道:“那我们不走了,等养好了病再走。”
常公公:“……”
他默然片刻,又道:“事实上,陛下方才与老奴言明,此番回京后,便打算退居后宫,下旨让太子殿下正式辅政。唉,陛下近来身体越发不好,就连批阅奏折都有些吃力,若太子殿下能替陛下分忧一二……”
江慎顿时更加激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十分厉害,未束的发丝从鬓边散落下来,显得有几分憔悴:“没想到父皇竟如此信任我,但我如今这模样,咳咳……恐怕还无法替父皇分忧……咳咳咳!”
常公公:“…………”
江慎咳得实在撕心裂肺,黎阮一边帮他顺气,一边愧疚地看向常公公。后者别无他法,只得道了句“太子殿下请好生休息”,便灰溜溜走了。
走的时候,黎阮甚至都没去送送他。
待房门重新被合上,江慎才舒了口气,止了咳。
他揉了揉咳得难受的嗓子,接过黎阮递来的温水喝完,又把人搂回怀里。
“你干嘛装病呀?”黎阮问他。
“不装病,难道回去辅政吗?”江慎咳得嗓音比方才更哑了,使不出什么力气,轻轻道,“你都不知道那个有多累。”
黎阮道:“可你不是一直都想当皇帝吗?现在开始辅政的话,过一段时间,圣上应该就会顺理成章把诏书给你了。”
“以前是,但现在不一样了。”江慎手掌顺着少年消瘦的脊背滑下,落到对方的腹部,“我还想多陪陪你呢。”
崇宣帝生病这两年,朝廷的大小事务尽数掌握在相国手里,他要是从现在开始辅政,首先就要夺回朝政大权,还要面对相国把持朝政留下的种种隐患。
这每日的操劳,恐怕要比崇宣帝刚登基那几年还严重。
他哪儿来的时间陪小狐狸?
黎阮问:“那就不管了吗?”
“不是不管,是不急于一时。”江慎轻轻摸着他肚子,低声道,“我父皇身为一国之君,都能躲在行宫不想批折子,我为何不能养几日病?”
黎阮默然片刻,听懂了:“所以你们俩现在就是在互相推卸吗?”
江慎正色道:“没有推卸,本殿下是当真需要养病,而且……”
他顿了顿,又道:“小狐狸,你知道苏家倒了之后,京城最大的变化会是什么吗?”
黎阮:“什么?”
“苏家的事,其实是杀鸡儆猴,很多世家都担心自己成为会下一个。为此,他们必须做出对策。”江慎道,“有些世家自知势力不够,可能会规矩一段时间,但有一些则截然相反。”
从科举一事上便看得出,江慎并不偏向名门。他们舍不得自己那点钱财权势,又不敢轻易依附于江慎,所以,他们会加快夺权的进度。
但又很不巧,他们选择了最受崇宣帝忌惮的相国。
本就把持朝政的相国,如今又再加上世家的财力支撑,事实上已经危及了皇权。
“我父皇说是让我辅政,其实是让我去对付相国呢。”江慎淡声道,“我可不去。”
剿灭乱臣贼子,这本来就是皇帝该做的事。崇宣帝借口自己生病,又借口挑选储君,已经让江慎帮他做了很多事。
现在江慎在民间的声望不小,崇宣帝又没有更合适的储君人选,让江慎继位是迟早的事。既然一切已经几乎尘埃落定,崇宣帝的身体又比冬天好了很多,他装一装病,把该做的事交还给崇宣帝,也无伤大雅。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他想多陪陪他的小狐狸。
小狐狸不是早就说过吗,狐狸怀孕时最需要孩子的父亲在身边陪伴,他不能离开太久,这样太不负责任了。
黎阮听得发蒙,好一会儿,才感叹道:“你们真是亲父子啊……”
这算计别人,推卸责任的思路,可以说是如出一辙。
但江慎还是更胜一筹,他连皇帝都敢算计。
江慎笑而不语,低头亲了亲黎阮。
“总之,这次我应当能陪你久一点了。”
江慎的亲吻从来都是很温柔的,像是对待什么易碎之物,万分珍视。那亲吻由浅入深,黎阮的呼吸也慢慢变得急促起来。
忽然,黎阮用力推开了他。
他脸颊已经红了起来,就连脖颈间白皙的肌肤也透出一层淡淡的粉色。黎阮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在对江慎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凡人生病的时候不能做这种事,要病好了才可以。”
“……我去给你熬药了!”
“你……”江慎抬手想拉他,却只碰到了对方微凉的衣摆。
黎阮转过身,没再理会他,快步离开了屋子。
房门被用力合上,江慎靠回床榻里,掀开被子往下面看了一眼,有点无奈。
他家小狐狸……不会要走向另一个极端了吧?
要是一次都没有,这日子还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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