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的眼眸变成了一种暗金色。
“是我。”
他说道。
苏林一怔, 然后眼中神色渐渐变得清明。
“哦,是你……洛希。”
苏林喃喃开口, 随即喉中涌出的血腥味让他不由蹙眉。
一直在仔细观察着苏林的虫族男人神色一凛。
“哪里不舒服?”
“不, 我,我还好。”苏林习惯性地掩饰道,随即他看了看自己周围。
陌生的环境让他有些不安。
“这里是哪里?”
这里并非纯白星辰。
庄严奢华, 遍布红色与金色的装潢风格与曾经属于大祭司的那艘飞船的截然不同。当然, 最重要的是,苏林与名为乌拉诺斯的那只巨型虫族之间的联系已经被切断了。
苏林呼吸一滞,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焦急,昏迷前的诸多变故顿时涌上心头, 他顾不了太多,又急急忙忙地追问道:“那孩子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稍微一激动,又是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
苏林身体猛然一晃,差点儿跌倒在地。
“那孩子?”洛希小心地抱住了苏林,他的触须稍稍抬起,只露出了一点儿尖端,“如果你指的是那几只愚蠢的幼虫, 他们因为你之前的昏迷受到很严重的惊吓, 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好。而如果你指的是那只被做成了飞船的家伙, 唔,它的自主意识已经陷入了沉睡, 飞船上的常规工虫正在加紧修复飞船的严重损伤。”
没有等苏林追问, 洛希就像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一样,又补充道:“那只被‘黑水’侵蚀的劣——我是说那只幼体……”
“它叫‘吸一口’。”苏林小声地说道。
“‘吸一口’也没事, 不过它的状况跟其他幼虫不一样, 现在正在进行二次羽化。仪器检测显示它的一切体征正常。”
洛希的声音听上去平静而安稳, 有点似曾相识。知道自己所关心的所有孩子都平安之后,苏林虚弱地倒在男人的怀里,忽然发现洛希这种让人忍不住安心的语调,跟学长的异常相似。
难怪他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把洛希误认为学长。
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但是……他们真的很像。
洛希显然误解了苏林此刻的愣怔,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浓重的担忧,但很快又被他强行压制住。
“你不用担心其他虫族,他们都很好,反而是你……你现在的情况,需要非常仔细的看顾和调养。”
洛希有些压抑地说道。
苏林在纯白星辰上的心灵链接给自己造成了非常大的伤害,而且,在这之前,他还在从未得到过充足的“食物”的情况下,一直在不停地分泌蜜汁以哺育捡来的那几只幼虫……
苏林的身体现在已经濒临彻底崩溃。
“所以我让那只蛾子把你转移到了这里。”
一边说着,洛希一边小心翼翼地抱着苏林上前并且推开了门。
“我们正在神母教团献给你的教廷飞船上。”
映入苏林眼帘的,是远比之前的房间更加恢宏雄伟的宽广空间。整个大厅的装饰都透着一股肃穆的宗教风格,那些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弧形拱顶的红色和金色装饰物甚至让苏林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回到了人类世界,而现在他正在参观那些已经被标明为高级名胜古迹的教堂或者古堡。
紧接着他就听见洛希用平静的语调告诉他,这座“大厅”实际上是……
“这是他们为你准备的休息室。”
洛希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里有更好的设备和环境,可以帮你度过接下来的蜕皮期。”
*
瓦尔是一只间谍虫。
一只被虫族反叛军安插在神母教团之内的间谍虫。
多年来他勤勤恳恳地工作,最终进阶成了教团内部的一名下级教士。他的工作不好也不坏,无非就是把所有能够探查到的消息汇总起来然后传给遥远宇宙另一端那身为自由反叛军的同伴。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这样平静地继续工作下去,顶多就是哪次不小心被教团发现了真实身份,然后被残忍地凌虐至死,又或者他运气足够好,会在年老体衰之后被教团驱逐,然后他可以回到反叛军内度过一段安稳的时光,慢慢老死。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探查到什么关乎虫族未来的重要信息,直到几天前,他被一名黑衣教团成员沉默地自休眠茧中唤醒,然后被秘密征召到了一艘教廷飞船上。
瓦尔认出来,这艘飞船是天启……是只有最高级的那几名主教在承蒙恩典时才有资格乘坐的梦幻之舟。
可无论瓦尔如何绞尽脑汁地回想,他也想不出最近有什么值得教团启用这样一艘飞船的重大事件。
而等到登船之后,他才发现,并不只有他一名虫族感到如此困惑迷茫,被秘密征召到飞船上的所有下级教士都是满头雾水,他们对自己的飞行任务一无所知,没有虫族知道自己会飞向何方,也没有虫族告诉他们这一次他们究竟是要迎接哪一位大人物。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艘飞船明明已经足够奢侈,因为这一次的任务,竟然又被重新装饰了一番。那些普通虫族一辈子都难以接触的奢侈品填满了飞船的缝隙,而最让瓦尔无法理解的是,这艘飞船内部现在甚至种上了许多被称为“鲜花”的无用脆弱植物。这些植物来自人类联盟。而就瓦尔打探到的消息来看,教团甚至为了这些毫无作用的东西付给了走私团一大笔超出常理数目的能量和资金。
这真的非常诡异,就算不是间谍,瓦尔也会这么觉得。
在他看来,神母教团的这帮家伙就是一帮脑子坏掉的狂信徒,他们除了原初之母之外,生命里就再也没有别的追求了。在这样一群虫族的聚集地,神母教团里的气氛平时就已经足够狂热,但现在,这种集体狂热就像是被丢进了沸腾的毒液之中,被催化得愈发癫狂而不可理喻。
至少在这次飞行任务之前,神母教团里的高层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去购买人类所喜欢的植物,哪怕确实有传言说,当初的原初之母已经预言了“人类”的存在,而且祂还对人类世界的一切充满了好感。
可是,拜托……鲜花?
到底是哪一只脑子退化的虫族想出来的点子?
在虫族世界里,驾驶虫族飞船,并且为了迎接虫族大人物,在飞船里点缀上人类世界特有的鲜花。
但愿原初之母的眷顾能够笼罩于我,这些家伙不要太乱来。
目睹了飞船上的各种可怕乱象之后,某只间谍虫只能在心里不断地祈祷。
但这一次瓦尔的祈祷显然没有奏效。飞船几乎是在疯狂赶路,教团甚至不惜直接消耗了三组曲速引擎,只为了不间断地进入迁跃空间。
直到他们抵达了一处陌生的坐标,飞船才停下了这可怕的行程。
这里不接近任何人类战场,附近也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虫族领地,也就是在这个坐标上,他们看见了飘浮在宇宙中,破烂不堪,完全陷入了静止状态的纯白星辰。
在最开始的时候,瓦尔甚至都没有认出来那艘飞船是赫赫有名的纯白星辰,因为它看上去实在是有些怪异……曾经引以为豪的纯白外壳,如今却斑驳不已,在破碎的外壳之下,是蠕动不停的,类似于软质生物材料的东西。
虫族大祭司遭遇到了叛徒的伏击,在此殒命。这是其他下级教士的猜测,不过瓦尔却对这个猜测嗤之以鼻,原因很简单:大祭司的死亡真的很难解释教团的各种怪异行径,要知道,在王庭之中,除了王虫舍里之外,没有任何一名虫族值得神母教团如此紧张,如此戒备,如此严阵以待……
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准备了这艘飞船?
瓦尔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虽然这解答同时给他带来了更多的困惑。
因为工作疏漏,瓦尔并没有在规定时间内整理好中庭那些棘手的,娇弱到让他发狂的人类植物,为此他只好在其他虫族都归巢之后继续逗留在中庭,努力地跟那些该死的“鲜花”做斗争。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来自其他虫族的脚步声。
无数强大虫族的气息交织在一起,瓦尔彻底地僵在了中庭的角落中,完完全全地动弹不得。
伴随着金属门平滑地开启,一行虫族出现在了瓦尔的视野中。
天资平庸,这么多年来也就是一名下级教士的间谍虫,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几名只应该出现在传闻中的大人物走了进来。
他看到了奇兰·猩红之主——放弃了领主地位成为高级主教的传奇虫族。
好吧,考虑到奇兰也是神母教团的高层,他出现在这里似乎是很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那名总是懒洋洋的,仿佛生活在幻梦中的高级虫族进来的时候,竟然走在了另外一名陌生虫族的身后。
严格说起来,奇兰应该是刻意保持了落后一步,用来表示对他前方虫族的恭敬。
但准确来说这恭敬,对准的不是他前面那名虫族,而是那名虫族怀里的青年。
那是一只看上去就非常弱小,气息淡薄的纤弱虫族。
能够做间谍,瓦尔自然有自己的不凡之处。他们这个群落的长处,就是拥有超级敏锐而强大的感知能力。他可以在非常远的距离就判断出虫族的强弱等级以及他们的群落归属,就比如说现在,瓦尔在这样的距离下就察觉到,走在最前面的那只虫族是一只血翅,而且是一只等级非常高,非常可怕的强大血翅。
瓦尔很奇怪自己竟然对这样强大的血翅的存在毫无印象。
但他也没时间仔细思考太多,因为很快他就发现,奇兰的另一侧是艾瑞尔·圣者。
根本不需要瓦尔动用到自己的感知能力,虽然外形跟之前不一样了,可是那种独特的,蕴含着癫狂残缺混乱的古怪气息,根本就是艾瑞尔·圣者独特的气息名片。
想到上一次自己在资料中目睹到的混乱场景,当时的艾瑞尔好像是直接吃掉了三只企图让他保持对原初之母恭敬的高级教士。明明是高等级虫族,但那三只教士虫族在艾瑞尔的狰狞口器之下甚至没有丝毫抵抗机会就化作了横飞的血沫。回忆起那血腥残忍的一幕,瓦尔的身体中不可抑制地涌上了一阵恐惧,他颤抖了一下。
但让瓦尔最为在意,根本无法收回目光的,并非奇兰,并非艾瑞尔,也不是陌生而强大的血翅。
在如此多的强大虫族面前,瓦尔却控制不住地凝视着被那只血翅抱在怀里的弱小虫族。
……是的,那家伙真的很弱。
瓦尔百分之百确定这一点。
但奇怪的是,他竟然无法判断出那只弱小虫族的群落归属。空气中飘浮着非常淡的香甜气息,瓦尔因此而感到一阵惬意和满足,他还从来没有闻过这么好闻的味道。
是某位大人物的高级禁脔吗?这是瓦尔对那只虫族的第一想法,但是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不可能——没有任何一只高等级虫族,会对自己的禁脔如此恭敬,如此小心,如此呵护备至。
你看,那只血翅的翅膀,如今正包裹着那只幼虫。
有的虫族倒是会通过用翅膀包裹某只雌性的行为来向其他同类彰显自己对其的所有权,可是,那也只是在交·配季才会出现的行为。
奇怪的还有艾瑞尔·圣者。
那家伙现在看上去就像是被自己的主人抛弃的奴虫,一直失魂落魄地跟在两只雄虫的身后,目光痴痴呆呆的,始终停留在血翅怀里的身影之上。
另一边的奇兰·猩红之主,也远不如之前看到的那么傲慢冷漠,猩红的双眸一直停留在血翅身上,分明就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这一行虫族的气氛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很奇怪。
强烈的好奇心让瓦尔一直盯着他们,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察觉到一股慑人的冷意,猛然打了个激灵。
自己是被发现了吗?
瓦尔惊恐万分地僵在了原处,可是在他的视野里,那几名虫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血翅也好,艾瑞尔那只疯子也好,奇兰也好,他们的注意力始终只停留在血翅怀里那名瘦弱青年的身上。
某种直觉让瓦尔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
接着,他便对上了自己上方六双闪烁着微光和审视的眼睛。
原始形态幼虫?瓦尔瞠目结舌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六道白色身影。明明只是幼虫,可是他基因中的本能却在叫嚣着对其的臣服和恐惧。那是多么可怕的幼虫,哪怕是瓦尔之前接触过的好几名高等主教也不曾带给他如此强烈的压迫感。
自己好像被锁定了。
在幼虫们漠然的注视下,瓦尔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快要被杀死了。冷意顺着触角一路向下蔓延,他害怕到开始颤抖,但是在等级的压制下,他甚至连徒劳无功的逃跑都做不到。
自己会死。
一定会死。
“别这样……”
而就在瓦尔觉得自己随时会被杀掉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声非常疲倦而细微的低语,自血翅怀中软软传来。
原本气息冷厉慑人的幼虫,在这样一声虚弱到微不可闻的声音中骤然变得不安和忐忑。
他们飞快地收拢了翅膀和隐隐探伸而出的口器,假装出若无其事,只是单纯想要看看瓦尔似的模样。
虫族怀里的人影似乎有些无奈。
“不要吓人。”
明明只是最普通的一声叹息,可莫名地,瓦尔却有种腿软的感觉。
想要靠近……靠近那发出声音的存在,想要……
“嘘,别说话,”最后是血翅冷漠的低语,瞬间让瓦尔从奇异的恍惚状态中抽回到现实,“继续睡吧,孩子们没打算捣乱呢,他们就是习惯性巡视周围而已……”
“可是——”
“乖,听话。”
…………
男人声音渐低。
高大而强悍的虫族甚至不屑于朝着瓦尔的方向看一眼,自始至终,他都只是垂着眼睫,专注地看着被自己翅膀所包裹的青年。
异常结实的双臂像是在保护着怀中珍宝一般小心地拥抱着那青年,但是瓦尔看着那只虫族,却总觉得那个动作更像是某种囚禁。
三名虫族很快就穿越了精心布置的中庭远去。
只有那六只苍白的幼虫像是不太满意似的,又观察了瓦尔好一会儿,似乎终于确定了瓦尔的弱小和无害,这才骤然转身飞快地回归了人形雄虫的行列。
转瞬间,那一行虫族身形渐远。
强大的气息终于散去,瓦尔本应该能够恢复自如活动的能力才对,但这名弱小的虫族却还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与其说是想要探查情报所以才看向那一行虫族,倒不如说是……
想要看到“那只幼虫”。
瓦尔不受控制地抬手抚上了胸口,感受着心脏的狂跳。
经受过精良训练,本应该不会有任何异状的身体好像变得完全不听使唤。
刚才他似乎看到了那只虫族。
在猩红虫翼的缝隙中,不小心被瞥到的虫族青年面色苍白似雪,虚弱得好像随时可以化作一阵微风散开,可是……
他非常,非常地美丽。
过了好一会儿,瓦尔才勉强恢复神志。
刚才看到的人影实在是过于完美,瓦尔这时候甚至有种不真实感。
自己真的曾经看到过那样一只美丽的虫族吗?
从离去的方向来看,那一行虫族的目的地应该是飞船的上层,因为就在几天前,瓦尔和自己的教士同伴们才千辛万苦地清理完了上层的整个区域。
整个飞船的上层都被彻底地清空了,偌大的空间被装饰得富丽堂皇异常奢侈,各处都充斥着没有任何必要纯粹就是用来浪费能量的奇怪装饰物。
所以,那里就是为了那一位而准备的……
在整理上层空间时,作为反叛军的瓦尔曾经打心眼里看不上这种奢侈糜烂的作风,更无法理解神母教团如此浪费的各种举动。但在这一刻,瓦尔却发现自己的想法变得很奇怪。再奢侈的装饰物,再完美的装潢,好像也配不上那名虫族青年,那完美得好像是他幻想出来的存在。
*
那一天踉跄着离开中庭过后,瓦尔有意无意地向自己的上司刺探起了情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得知抵达飞船的“特殊人物”的身份。
考虑到他温和不起眼的人设,这样刺探情报的行为之前一直进行得很顺利。
唯独这一次,他所有的询问和刺探都格外艰难。
旁敲侧击了许久之后,他唯一得到的回应是来自上级虫族无比冷酷的呵斥——
“你不需要打听这么多,也不应该对那一位的来历有任何的疑问和推测。我们这样的存在没有资格去提起祂的名讳。”
瓦尔的上级沙哑而亢奋地说道。
瓦尔因此而感到无比失落,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自己的主管在身后发出了意味不明的低语。
“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向那里跪拜并且祈祷。当你们有幸能够得知那一位的真实身份时,你们会为自己的举动而感到自豪和骄傲,你们会为自己加入了这一次的航行而感到无比荣耀……”
“你们这帮家伙,简直幸福到了极点……”
*
“所以,神母教团又认为自己找到了原初之母吗?”
就在教廷飞船上的某只弱小虫族正在因为中庭中惊鸿一瞥的虫族青年而魂不守舍的同一时刻,在数百万光年之外的虫巢母星,至高王台之内,响起了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
王虫舍里·圣者,正注视着自己面前浮现出来的半透明屏幕,屏幕上正是忠诚于王庭的一名间谍虫(那是一名神母教团的高层主教)秘密传输过来的信息。跟地位低微的瓦尔不一样,这名主教传递过来的情报非常详细,至少在男人的面前,光幕上清晰地呈现出了洛希,奇兰以及艾瑞尔的面容和身份信息。
唯一模糊的,就只有那一道被洛希死死护在怀里的身影。
那是所有情报关注的重点……
那名被认为是原初之母的青年。
被包裹在猩红的翅膀之下,青年裸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小截纤细的小腿以及无意间从袖口露出来的苍白指尖,即便只有一抹模糊的轮廓,也可以感受到青年的虚弱与纤细。
资料上显示,这不过是一只已经被转手过好几次,在好几名雄虫身下辗转过的劣等蜜虫。
因为实在是过于微不足道的存在,在奇兰·猩红之主秘密联络神母教团,并且表示这只名为苏林的露巢实际上就是回归的原初之母前,虫族的资料库里甚至都没有他的详细记录。
如今留在屏幕上的,也只有寥寥几行字,连影像记录都是空缺的。
那名忠心耿耿的高级主教倒是想过要在苏林进入教团的时候留下影像,然而据说他之后得到了一个非常惨痛的教训。
【据观察,奇兰·猩红之主,艾瑞尔·圣者以及名为洛希的无群流浪虫族,都表现出了对该个体的强烈保护欲望……】
看着那一行字,一阵厌恶顿时涌上了观看者的心头。
“真是可笑,就这样的伪造品,又想要冒充‘母亲’吗?甚至还迷惑了这么多高级虫族……”
“这群愚蠢的虫子怎么会明白‘母亲’的伟大……‘母亲’的美丽……”
一步又一步,男人摇摇晃晃地,从宽大高耸的王座上慢慢走下。
他所经之处,留下一行腐臭的血水脚印。
高大的王虫身上没有任何华美的装饰物,甚至连面容看上去都非常普通。如果光看外貌的话,恐怕不会有人觉得王虫舍里·圣者是什么邪恶而疯狂的存在。甚至跟绝大多数虫族拟态出来的那种俊美到邪恶的模样不太一样,王虫舍里有着一张沉稳温和,看上去甚至可以说是让人信赖他的脸。
可此时,这张脸却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痉挛。
这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
“真可恶……为什么这群愚昧无知的家伙会觉得,他们能够等来‘母亲’的回归?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我们的‘母亲’是多么残忍。
“只有我知道。”
男人的声音久久回荡在空荡的虫巢内部,然而无人应答。
……也不可能有人回答他。
在漆黑宽广的地下巢穴之中,立着一根又一根巨大粗壮的圆柱形密封容器,在这些密密麻麻的容器中,漂浮着无数惨白而畸形的巨大身躯,每一具身体,都比相邻的前一具更加丑恶,更加怪异,被防腐液浸泡到褪色的肿胀眼珠此刻正冷漠而平静地注视着巢穴之内,那于王台之上喃喃低语的男人。
那些畸形得各不相同,却又与王虫舍里有着相似面容的可怖尸骸,一如既往地以沉默回应着他的喃喃低语。
可舍里却像是得到了回应一般,忽然间开始冷笑起来。
“哦,天啊,在这么漫长的等待后……你们竟然还对‘母亲’抱以希望?真是天真到让人恶心呢。我们已经等了多久?让我数一数……”
舍里伸出了手指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点着数,瞳孔深处却一片涣散。
“七……八……九……十……十万年……等了十万年呢……
“嘻嘻,十万年了,‘母亲’还是没有回来。”
沙哑而绝望的声音自舍里的唇间逸出,伴随着他的呜咽,他落在地上的阴影开始不断膨胀。
直到虫巢彻底被黑暗覆盖。
“祂早就不要我们了。”
舍里重复道。
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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