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得是人做事喜欢往坏处联想,尹明毓不算其中之一,她认为自个儿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居安思危。
但她只会基于种种考量而动,不会因为思量过多而郁。
谢钦许是好意提醒,尹明毓却不打算改,也完全不受谢钦的影响,照旧去正院点个卯就回东院吃好喝好。
快乐需要对比,这几日她听着金儿和银儿拨算盘的声音,随便做什么都觉得快乐加倍,兴致一上来,想去园子散步时便顺道去“骚扰”谢夫人,加深对方对她“能力不足但好学”的印象。
尹明毓不知道谢家有多大的家业,可她每次过去,谢夫人都没有闲着,她请教几句,便一副不敢再打扰对方忙碌的样子,适时告退。
谢夫人从未提出让尹明毓帮忙,尹明毓每每走出西院时,便会获得三倍快乐。
就这么过了几日,便到了回门的日子。
晨间离开前,尹明毓和谢钦到正院请安,还要接走谢策。
谢老夫人对着他们再三叮嘱,又仔细叮嘱童奶娘等人照看好谢策,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他,“走吧,莫耽误了时辰。”
尹明毓不免想到谢策第一次去尹家,估计当时谢老夫人比现在还要紧张几分。
而谢钦始终波澜不惊,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几人出了堂屋,谢策的婢女们已经准备好候在外头,这次不是画屏和羽扇,而是画屏和另一个婢女——胭脂。
尹明毓认识她,但到谢家来还是第一次瞧见她,便多看了两眼。
胭脂很是恭敬,不过所有心神都系在谢策身上,行礼过后便不错眼地瞧着谢策。
她是大娘子的贴身婢女,比旁人更在意谢策也是常事。
尹明毓收回视线,跨过曲水桥走向谢家大门,原本平和的心渐渐起了波澜。
也只一月而已,不去想也就罢了,如今要回门,近乡情怯的情绪便涌上来。
尹明毓侧头轻声道:“路上仔细听一听,可有卖糖葫芦的。”
金儿银儿一同点头。
一行人走到马车边,谢钦让尹明毓和谢策先上马车,他在下头吩咐车夫:“从西市前的横街绕过去。”
“是。”
而后,谢钦踏上马车,在正中坐下。
谢策有些怕父亲,先前只有他和尹明毓时还好,谢钦进来后,他整个人都透着畏怯,下意识地贴近尹明毓。
谢钦注意到他的动作,眼神直接落在他身上。
谢策更怕了,直接靠进尹明毓的怀里。
尹明毓低头看向依着她的小娃娃,见他这般,抬头看向谢钦。
谢钦淡淡道:“身为谢家子,不可畏缩,先前念在你年幼,未曾教训,启蒙先生早已安排好,过些日子便安排你启蒙。”
谢策估计没懂,但他伸手搂紧尹明毓的手臂。
又软又小的孩子依在怀里,小小一团,触感很容易会激发人的怜惜。
尹明毓也不例外,眼里带着疑问:所以……两岁多的孩子已经不年幼了吗?
谢钦一顿,道:“我幼时亦是这般,谢家子理当如此。”
这是谢家的教养方式。
尹明毓同情地拍拍谢策的肩,从小桌上一颗饯梅,递给他,“吃吧。”
看谢钦现在的自律,谢家子入学后的教养方式定然极严苛,趁着啥也不懂的时候,多吃点儿甜的吧。
谢策接过饯梅,安安静静地吃。
马车行了一会儿,外头的声音渐渐多起来,尹明毓撩开马车窗上的帘子,向外看。
谢家到尹家的路,她走过,记忆里没有这样多的人。
难得没有需要顾忌的人,尹明毓便从马车窗里瞧着外头的行人,渐渐得趣入神。
谢策吃完一颗蜜饯,见她往外看,也心生好奇,探头去看。
但他个子小,手把着尹明毓的手臂,踮起脚也只能看见蓝天和不断后退的建筑。
于是他便抓着尹明毓的衣服往上爬,可惜他使出吃奶的劲儿,右腿抬得老高,吭哧吭哧好一会儿,也没能攀上去。
尹明毓被打扰,眼睛没有转回来,右手揪住他的后襟,提起来,放在座儿上。
谢策被揪起来还觉得好玩儿,也不挣扎,四肢垂着,像一只乖巧的奶狗。
落座后,他两只小手扒着马车窗,也学着她,往外瞧。
谢钦端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视而不见。
马车行近西市,叫卖声渐多,尹明毓远远瞧见卖糖葫芦的,立时教人去买。
金儿买了好几串,回来时从他们这辆马车前走过,谢策视线直追着她手里的糖葫芦走,一直到瞧不见,还想要探出头去。
尹明毓把他揪回来,放下帘子。
她们买完糖葫芦,马车行得快了些,谢策还时不时地看向马车窗,尹明毓吃饯梅,不理会他。
快到尹家时,谢钦对谢策道:“过来。”
谢策僵硬地伸出小手放在他手里,被拉到近前。
谢策的衣衫有些凌乱,是尹明毓扯乱的,马上要下车,这般见人极失礼,她不管,只能谢钦亲手为他整理。
待到谢钦慢条斯理地整理好,尹家到了。
尹家人早就在等候,有些人等的是谢钦和谢策,三娘子尹明芮和四娘子尹明若等的只有尹明毓。
两个姑娘这一个月一直在习惯她不在身边了,为此消瘦不少,可尹明毓一露面,不止面色红润,还肉眼可见地圆润了些,虽说变得更好看了,可两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儿。
嫡母韩氏抱着外孙疼爱之余,瞧见尹明毓的模样,也道了一句:“看来你过得不错。”
长嫂陆氏生产后丰腴的身材较她出嫁前,也稍稍瘦了些,因着生了二子,面上总带着喜意,当着谢钦的面便爽朗地笑道:“这才好,日后也好给咱们策儿多添两个弟弟。”
尹明毓保持微笑,并未言语。
她看起来好像没什么脾气,但其实稍微了解就能发现,她这人不想理人的时候,都会这般。
嫡母韩氏看了尹明毓一眼,岔开道:“二娘,你们姐妹许久未见,不若带着三个孩子去花园里玩儿,不必拘在这儿。”
尹父则是看向谢钦,不赞同道:“都嫁做人妇了,还玩儿什么。”
韩氏没驳他面子,而是转向谢钦。
谢钦道:“无妨。”
他都这般说了,尹父自然不能说什么,便疼爱道:“你们便宠着她们吧。”
尹明毓嘴角的笑意不变,将带来的礼一一送出去,便和两个妹妹招呼三个孩子出去,从始至终,只在最初与尹父见礼时说过一句话。
一行人来到园里,尹明芮瞧着五岁的尹姝、三岁的尹堂裕、两岁的谢策,带着孩子也没办法姐妹谈心,便建议道:“不如蹴鞠?”
尹堂裕响应,尹姝有些不乐意,“跟姑姑们蹴鞠既没意思又累,不想玩儿。”
不想玩儿也不好使。
尹明毓直接教尹明芮的婢女回去取鞠球。
正院里,尹家父子与谢钦亲近地说话,韩氏让陆氏去准备午膳,而后略显冷淡地坐在那儿作陪。
以前韩氏看谢钦这个女婿,自然是怎么看都觉得好极了,后来嫡女难产去世,便无法控制地生出几分埋怨。
她知道不能怪谢钦,谢钦家世出众,本身才能出色,在女色上也比尹父、比很多男人都自制,是她女儿自个儿想不开,也没有耐心,偏想要谢钦这样的男人如她一般情深,得不到又不肯放下身段,以至于偏执入骨,越发将谢钦推得远了。
可尹明馥年纪轻轻便没了……
她娇养疼爱的女儿没做错什么事儿,就这么没了……
难产是无法控制,可她在谢家内心煎熬也是事实。
韩氏再如何理智,也会不受控制地想,但凡谢钦多些温情,她女儿也不会那般苦……
男人们在谈论朝事,神情似有些严肃。
韩氏的目光落在谢钦面上一瞬,又移开。
亲女儿想不开,庶女却是个我行我素的,连她都有些喜欢尹明毓,若谢钦始终如一的冷漠也就罢了,若不是……她倒是极想知道,换个人,是谁尝情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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