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折腾一番, 所有人都疲累不堪。
谢钦还得点卯,如同往日那般早早醒过来,头有些昏沉,稍稍醒过神便摸向身侧, 摸了个空, 顿时一凛, 瞬间清醒过来, 起身去看。
被子里自然空无一人,视线在床榻上搜寻, 便看见尹明毓胸前被子遮盖的地方有一团拱起。
谢钦抬手掀起被子, 一颗乌黑的小脑袋露出来。
许是被子遮得太严实,他露出的半张小脸红扑扑的, 谢钦手背在他脸上贴了一下,十分热乎,好似比昨夜还烫一下。
可他神情又不像是不舒服。
而被子掀开, 睡梦中的尹明毓感觉到丝丝凉意,便又将谢策往怀里拢了拢,抱紧他小小的身子, 为自己取暖。
谢策也不挣扎,任搂任抱,两个人都睡得极香沉。
谢钦沉默半晌,放弃救出儿子的想法,重新给两人掖了掖被子, 尤其是谢策, 掖在他脖子下, 好教他不至于闷死在尹明毓的怀抱中。
不过出于对尹明毓的不信任, 谢钦起来穿戴妥当后, 又召来尹明毓的婢女金儿,教她在床边看着些。
金儿应了,恭敬地送郎君出去,回来便守在床榻边,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家娘子,但凡瞧见小郎君恐有些“危险”,便出手帮助一下。
她尽量动作小些好不惊扰尹明毓,可尹明毓还是被吵醒了,睁开眼看见床边杵着个人,惊了一瞬看清是金儿,才稍稍平复下来。
“你怎么在这儿?”
尹明毓想抬手揉额头,一动发现手臂沉,这才发现怀里还有个孩子。
“……”
她昨晚上明明将谢策好好放回去了,仔细回想都没想出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又跑到她被子里的。
“娘子,是郎君教婢子进来的。”金儿觑着自家娘子神色,委婉道,“郎君担心小郎君闷到。”
“……”
尹明毓低头看了看谢策的睡颜,她有自知之明,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金儿见她已经醒了,便不再守在床榻边,转身去倒了一杯水,端过来。
尹明毓将谢策松开,接过来喝下,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娘子,卯时中了,暖阁里已经有动静了。”
尹明毓一听,便教她拿衣服来。
等尹明毓穿好衣服,金儿替她梳头时,谢老夫人过来了,直奔床榻上的谢策。
尹明毓起身行礼,被忽视也继续完完整整地行完全套礼。
谢老夫人坐在床边儿,探出手摸了摸曾孙的头脸,见还有些热,不放心道:“这还热着呢,得再叫大夫过来瞧瞧。”
尹明毓看向谢策安然的睡颜,心道:有没有可能,是捂得?热还没散?
但她肯定不能说,万一老夫人又问为何会捂到,她岂不是要自揭遮羞布?
是以,尹明毓顶着一头没有任何发饰的光秃秃的发髻,极赞同道:“是得请大夫来瞧瞧。”
谢老夫人这才转头看她,温声道:“昨夜你照看策儿,辛苦了。”
她睡得极香,好像也没如何照看谢策。
但她劝喝药了,也是照顾,于是尹明毓便坦然地接受下来,“祖母,这都是孙媳应该做的。”
谢老夫人知道她喜欢什么,一边儿又去看曾孙,一边儿对尹明毓道:“回头你去我库房里挑两件喜欢的东西。”
尹明毓就喜欢实在的,也不客气,一口答应下来。
床榻上,谢策卷着被子左右翻滚,变成趴着的姿势,头埋在揣着的两只小手上。
片刻后,他蠕动了几下,头缓缓抬起,迷蒙着眼睛,冲床边儿的曾祖母露出一个纯然的笑。
谢老夫人心瞬间便化成一团,张开手臂抱起他。
这时,婢女领着老大夫走进来。
谢策正趴在曾祖母的怀里撒娇,一见到熟悉的人进来,便想起昨日的苦药,小脸一皱,一脸抗拒,奶声奶气地质问:“你怎么又来了?”
他甚至还超常发挥,又说了一句长句子:“没让你来。”
童言童语,顿时惹得屋内众人发笑。
老大夫一直帮谢家人看诊,和谢家极为熟悉,闻听到谢家金贵的小郎君稚气可爱的话,胡子抖动,笑容慈祥,“看来谢小郎君身体已经无大碍了。”
谢老夫人慈爱地摸摸曾孙的脑袋,语气更轻松几分,对老大夫道:“我摸策儿还有些热,你再为他诊诊脉。”
谢策噘嘴,郑重其事地强调:“我好了!”
谢老夫人哄他,“好了也得大夫看过才行。”
谢策瞧着老大夫越走越近,忙搂住老夫人的脖子,看向尹明毓,求助:“母亲……”
尹明毓方才也在看他的笑话,见他看过来,抬头望向别处,不与他对视,而后又对金儿道:“头才梳了一半,太过失礼,赶快钗上。”
谢策嘴噘得更高,眉头也皱起来。
不过他今日应是没昨夜那般难受了,乖巧的性子回来,谢老夫人柔声哄了几句,谢策纵是不情不愿,还是伸出了小手。
老大夫手搭在他的小手腕上,一边儿捋着胡须一边儿把脉。
谢策便皱着眉头紧紧盯着他,一脸防备。
老大夫终于抬起手,捋着胡须慢悠悠道:“比昨夜好了些,但还得再喝几副药。”
谢策瞬间垮了脸,悲伤地靠进谢老夫人的怀里。
谢老夫人好笑地搂紧他,手在他背上轻轻拍抚,问老大夫:“可需要换方子?”
老大夫沉吟片刻,回道:“减几味药的药量吧。”
这时候生病可不是玩笑,尹明毓担心谢策传染,梳好头便走向写药方的老大夫,道:“大夫,可能开一副预防的汤药给我们?”
老大夫颔首,重新开完谢策的药,又另写了一副方子,一并递给谢家婢女,又叮嘱了几句“饮食清淡”的话。
谢老夫人为了曾孙的身体,完全遵守大夫的嘱咐,早晨用膳,所有人都陪着谢策一起喝粥,就连听说孙子生病匆匆赶过来的谢夫人也没能例外。
喝粥倒也无妨,可尹明毓瞧着桌上连盘小菜都没有,深觉老夫人这行为矫枉过正。
于是等到用完膳,谢策喝药表现出抵触的时候,她让婢女端来好几碗预防风寒传染的药,分给谢老夫人和谢夫人。
她还对谢策道:“你喝药,曾祖母、祖母便陪你一起喝,可好?”
谢策脸上露出思考之色。
尹明毓还含笑地看向谢老夫人,“祖母,这药一来为了以防万一,二来也是劝小郎君喝药,您昨日都让郎君喝了,今日不会不喝吧?”
谢老夫人:“……”
谢策眼巴巴地看向曾祖母和祖母。
平白无故,谁想要喝药,可谢老夫人在曾孙的视线下,悄悄瞪了一眼尹明毓,还是端起药碗,道:“策儿,曾祖母陪你一起喝。”
谢老夫人和谢夫人为了哄他,便一勺一勺慢慢地喝,她们喝完,谢策一碗药也跟着喝完。
尹明毓这时才端起一碗药,一饮而尽。
这时,听说谢策生病的姑太太和白知许也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探病,一听说谢策已无大碍,刚要放下心来,尹明毓便也送了她们二人两碗药。
姑太太:“……”侄媳妇果然不正常!
白知许则是认为表嫂好心周全,没什么犹豫地接过来,喝掉,然后又劝母亲“莫要浪费表嫂的一番心意”。
姑太太苦着脸,艰难地喝起来。
而谢策在到喝苦药的姑太太身上,最是感同身受,看向姑太太的眼神都不同了。
小孩儿的表现很直白,他觉得谁和自己好,便想要和她玩儿,是以除了格外粘尹明毓之外,便对姑太太关注非常。
姑太太只当谢策是亲近她,很是得意,便留在正堂和他玩儿。
午膳时,尹明毓实在不能忍受只喝粥,便跟谢老夫人申诉,一定要正常的膳食。
谢老夫人否决,尹明毓便对婢女道:“莫忘了提醒膳房熬药。”
谢老夫人:“……”
尹明毓一副“为大家好”的神情,还劝慰谢老夫人:“祖母,万一生病,都要遭罪,您莫要怪孙媳多事,且是为了小郎君,咱们都忍忍。”
谢策就在旁边,谢老夫人如今都不当着他的面儿对尹明毓说些不好的话,便暗暗瞪了她一眼,而后改口,让膳房正常做午膳,不再大家一同吃粥。
午膳端上来,满桌的菜,尹明毓吃得欢快。
谢策一人喝没滋没味儿的粥,十分委屈,念叨着“想吃”。
尹明毓冷酷地拒绝,道:“喝粥吧,早些养好病便能吃了。”然后还故意吃得更香。
谢老夫人在一旁,瞧着曾孙的神情十分心疼,筷子却夹向了烧鸡。
姑太太坐在旁边儿,惊诧地看着谢老夫人,深觉谢老夫人变了,不是从前那个极严正的嫡母了,一股子危机感油然而生。
而这个变化的开端,姑太太不由自主地看向尹明毓,莫名觉得跟她有关。
尹明毓察觉到视线,抬头见是姑太太在看她,便回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姑太太一见,立即低下头,默默夹菜。
尹明毓莫名,她今日没做什么啊?
谢策才不知道她们那些你来我往,只看着长辈们全都在吃菜,只他一个人喝粥,越发的委屈。
白知许还是客人心态,颇不好意思,便盛了一碗白粥。
可若是不吃菜,白粥确实极难喝,她便在夹菜和不夹菜之间纠结,吃得极慢。
尹明毓注意到,便关心地问她:“表妹,可要给你加些糖?”
白知许闻言,一下子豁然开朗,冲善解人意的表嫂点点头。
尹明毓便招招手,教婢女拿些糖来。
本来白知许也在喝粥,对谢策来说多少是安慰,可他眼睁睁看着婢女抱着糖罐子进来,舀了一勺糖加进她的粥碗里,打击更大,眼里霎时便涌起两汪泪。
“坏~”
众人一看,这可如何是好,便决定分开来,让谢策单独在屋子里吃。
谢策更伤心了,吃不下饭,躺在床上生闷气。
他背对着人趴在床榻上,时不时还回头瞧一眼,等着人来哄,没人进来,他就不高兴地又趴回去。
等到尹明毓端着两碗药进来,他本来在悄悄看,立时装作生气的样子,埋起脸。
尹明毓坐在床榻边,作出愁眉苦脸的神情,故意道:“我本想陪小郎君喝药,可药极苦,还是不喝了……”
谢策肩膀动了动,没转身。
尹明毓又道:“可小郎君生病,必须得喝药啊,嗯……还是灌下去吧……”
“不要!”谢策麻溜地爬起来,揪着眉头认真道,“母亲喝!”
尹明毓抿住嘴角,装作为难地叹气,“好吧。”
药已经不烫,尹明毓将谢策那碗放在他面前,而后端起自个儿那碗,极“痛苦”地喝起来。
谢策一看她喝药也难受,脸上就亮起来,学着她的样子,小手抱起药碗,咕嘟咕嘟地喝。
尹明毓给他塞了一颗蜜饯,笑眯眯,心道:真好哄。
晚间,谢钦回来,也在正院与他们一道用膳。
他本就吃得清淡,见谢策吃粥吃得不高兴,便陪他一起吃。
可谢策不相信,非说他碗里“有糖”。
谢钦莫名,便舀了一勺他碗里的,喂到谢策嘴里,道:“没有糖。”
谢策嚼了嚼,果然没糖,蔫下来。
尹明毓瞧他那小聪明没使成功,笑不可抑,随即故意去夹那碗老汁煮肉,就着谢策的神情吃得极香。
谢钦提醒她:“少吃些,免得上火。”
他就是个乌鸦嘴,第二日,尹明毓真的上火了,张嘴都疼,食欲瞬间降至低谷。
谢策心疼她,还将他的粥碗推过去,分给她。
然后就低下头,小肩膀轻微抖动。
尹明毓:“……”
别以为我没看见你那偷笑的小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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