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 120 章

小说:继母不慈 作者:张佳音
    隔日尹明毓醒过来的时候, 谢钦早就已经随圣驾出京。

    昭帝究竟是如何打算的,无人知晓,然圣驾行了半日路过县城之时, 他忽然提出暂停, 要去县上微服私访。

    随行众人自然要劝阻,谢钦纵是有几分猜测,也与众人一般进言劝阻, 请陛下以安危为重。

    而昭帝一意孤行,执意要去。

    众人无法, 只能换上常服随行,皇孙中年长些较为谨慎,也有可能是故意表现,眼里含着明显的担忧, 而年纪小些的, 则是兴奋居多。

    一行人换了极为普通的衣服, 也并不如何低调地进入到县城之中。

    不知是不是巧合, 县城一个大户人家娶妻,重金请了许多表演之人走在婚车最前方, 吹吹打打地沿街而来。

    本来路上人就极多,迎亲队伍越是走近,人越是拥挤, 昭帝身边装作普通护卫的龙武军也被挤得四散开来。

    谢钦有之前上元灯会的教训,即便有所猜测, 也不随人群而动,始终待在昭帝身边。

    昭帝平静地看他一眼, 便收回视线。

    谢钦心有所动。

    下一瞬, 一大群乞丐忽然跑出来, 堵在婚车前,敲打碗要喜钱。

    他们身上脏兮兮的,但凡靠近,旁人便会露出嫌弃之色。

    迎亲队伍中有人嫌他们晦气,大声喝斥“臭乞丐滚”

    乞丐们被人驱赶也不怕,滑不溜丢地钻来钻去,甚至仿佛故意一般撞到人身上去,然后迅速离开。

    百姓们慌忙躲闪,骚动起来。

    昭帝在一众护卫的保护之下,拨开人群,退出人群。

    谢钦看了一眼仍然在人群之中的皇孙们,想起昭帝的眼神,便也紧紧护在昭帝身侧,无暇顾及皇孙们。

    一众护卫护着昭帝,迅速进了一家酒楼,酒楼一楼也有不少躲进来的百姓,他们上到二楼之中,才算是彻底脱离骚乱。

    谢钦跟在昭帝身后,走向窗前。

    底下还乱着,不过没有方才那般拥挤了。

    他们居高临下,能够清晰地看到下面的情景,迅速捕捉到皇孙们的身影。

    好几个年纪较小的皇孙,直接吓得哭出来,被护卫抱起来往边缘走。

    人潮中间有两个年长的皇孙,在拥挤之中被百姓碰到,毫不犹豫地伸手大力推开,完全不管百姓跌倒可能会被踩踏或是受伤。

    不远处,还有个皇孙,直接揭露身份,斥道“我是皇孙,是成王三子,谁敢放肆退开”

    不止他一个皇孙在用身份喝退周遭的百姓,百姓们听到他们的话,生怕冒犯,很快便让出一片空间来,但又悄悄打量着皇孙们全身,神色各异。

    其中也有五个皇孙颇为冷静,不哭不闹不伤害百姓不直接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分别是定王二子、三子,成王二子和平王长子、二子。

    成王二子和定王二子已经成年,平王长子今年十五岁,平王二子今年十四岁,定王三子最小,才十一岁。

    昭帝的目光着重落在了较年长的皇孙身上,冲下头微微一摆手,便有人悄悄靠近皇孙,趁人不注意迷晕后,迅速带离。

    谢钦微讶,“陛下,这”

    而五个皇孙之中,成王二子和平王二子皆发现有“歹徒”行凶,迷晕皇孙带走,但是他们不知为何,没有声张。

    昭帝看着两人,面无表情,“可是觉得朕急躁”

    谢钦也瞧见了那两位皇孙的视而不见,微微摇头,陛下圣体欠安,自然想要尽快择出合适的人选,他只是没想到会用这种方法。

    而且,还有平王之子

    难道陛下还未彻底放弃平王一脉吗

    这时,昭帝掩唇剧烈地咳了几声。

    谢钦回神,立时走上前,担忧地问“陛下”

    昭帝压住咳,摆摆手,离开窗前,坐在桌旁。

    谢钦为昭帝倒了一杯水,奉给昭帝,随后便立在一侧。

    不多时,护卫们陆陆续续护着皇孙们回来,唯独少了那三位皇孙。

    年纪小的皇孙们面上还残存着泪痕,只是不敢在昭帝面前哭,却也心有余悸,做不出别的举动。

    年长的几位一到昭帝面前,再不复方才在底下的模样,皆关心地问候昭帝安危,争着抢着表现,生怕教旁人领先。

    就连同父的亲兄弟不见了,都没注意到。

    “朕无事,尔等可有受伤”

    昭帝的病容无需装,只稍稍较方才与谢钦说话时气弱几分。

    皇孙们皆未曾怀疑,纷纷回答“没有事”。

    昭帝扫过众人,皱了皱眉,问道“还未找到他们三人吗”

    伪装成护卫长的龙武军冯郎将恭敬回禀“回陛下,臣已经派人大力搜寻。”

    其他皇孙们左右看,这才发现少了三个人,成王二子和平王二子也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似的,扭头去看。

    而定王和平王两家的其余皇孙只稍微一滞,霎时便露出着急之色来。

    定王长子甚至焦急担忧地说“陛下,孙儿担忧两位弟弟,想亲自去寻。”

    其他年纪较长的皇孙不甘落后,也都表态,要亲自去寻人,成王二子和平王二子掩饰自身,跟其他人一般。

    昭帝威严道“尔等皆是皇孙,怎能以身涉嫌,龙武军自会去搜寻。”

    冯郎将出声劝道“陛下,方才骚乱,恐怕已经暴露了您和诸位皇孙们的身份,不若先回圣驾仪仗处等候,臣定然尽心尽力找寻三位皇孙。”

    主动曝出身份的皇孙们神色微变,昭帝并未责怪他们,直接起身,带着这些皇孙们先回圣驾仪仗保证安全。

    谢钦受命留在此地等候消息,恭送昭帝离开之时,望着昭帝身后一众皇孙,知道他们已经彻底被昭帝排除在外。

    另一边,三位皇孙被带到了同一个荒废宅子的不同院子,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被搜走,然后捆了手脚,单独扔在了一间破屋子里关押。

    而每一间屋子都有一个极难察觉的洞,能够将三个皇孙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洞后的人面前都有笔墨,将如实记录。

    动手的人不能损害皇孙们的身体,是以迷药剂量极轻,很快三人便陆陆续续地醒过来,面对陌生的环境,皆有些无措。

    三个皇孙都没有妄动,听了会儿动静,方才小心翼翼地动作。

    定王二子爬起来走到门边悄悄观察,平王长子和定王三子则是先检查了身上,才各自起身去观察外面的情况。

    他们院子里的情况全都是相同的,有三两个男人坐在院子里吃酒嬉笑,手里摆弄着从他们身上弄来的值钱东西。

    院子里其他屋子的门窗全都封死紧闭,从三个皇子的角度看不出内里。

    此时天还大亮着,三人都没有乱动,只一边观察着外面,一边小心地磨断手腕上的麻绳。

    院子里的男人们渐渐酒醉,吐露出一些醉话

    “没想到今日碰见了肥羊,以后出手,肯定赚一大笔。”

    “哈哈哈哈之前迷晕那些小崽子,卖出去也没这些东西值钱。”

    “不知道老六他们得了什么东西,还跟咱们藏着掖着。”

    “好像是跟咱们弄过来的小子一起的,肯定不会比咱们拿到的东西差。”

    “他们那衣服料子,看着可不一般,会不会惹麻烦”

    “咱们这宅子隐秘,除非挨家挨户地搜,否则找不过来。”

    “咱们在衙门有报信的人,可不怕搜,嘿嘿”

    “就是,闹大了赶紧跑,换个身份,还不是照样快活”

    “来来来,喝酒喝酒,明天城门一开就得把人运出去。”

    三个皇孙听到了意思大致相同的醉话,皆有所思。

    随即,年纪最小的定王三子率先磨破麻绳,手腕上甚至被磨出了血迹,也都忍着没吭声。

    平王长子和定王二子是差不多的时间,都晚他一刻钟左右。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那些人开始显露出醉意。

    定王二子率先耐不住性子,在周围观察了一圈儿,都没有能用的东西,只能握紧拳头,就悄悄弄出了点声响,引人过来。

    他院子里守着的俩人听到动静,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脚步凌乱地走过来。

    定王二子躲在门边,他一进来,便一拳头垂在来人后颈上。

    那人当即便晕倒在地,一动不动。

    定王二子继续躲在门后,等另外一个人察觉到异常过来查看,故技重施,打晕了对方。

    他小心地踏出这屋子,在院门口查看一二,便隐藏行迹,什么都不管地溜出去,“顺畅”地躲过歹徒,离开了宅子。

    而他一走,那两个晕倒的男人便揉着脖子爬起来,养尊处优的皇孙们那点力道和精准度,根本不至于打晕他们。

    他们也没出去,就坐在原地,如果有情况随时倒下。

    但另外两个皇孙极耐得住性子,始终没有动静。

    待到夜深,整个宅子全都静下来,看守的男人们装作放松警惕,有的进屋睡觉,有的昏昏欲睡的值守。

    剩下两个皇孙才小心翼翼地从各自被关押的屋子里出来。

    平王长子出来之前,弄出一点细小的声音,见没有人发现,方才去其他封着的屋子查看。

    他透过缝隙的一点光,就看到屋里似乎有人,还是小孩子,愤怒不已,便想要撬开门救人。

    另一头,十一岁的定王三子借着身形小巧,贴着墙角走出来,先摸到了他亲二哥之前被关押的地方,找人的时候看见了被困住的小孩子和“昏死”的两个男人。

    定王三子没有立即救人,退出去又摸到平王长子那个院子,正好听见了细微声响,一探头就看见了他的动作。

    定王三子在地上摸索片刻,找到一个石子,倏地扔向对方。

    平王长子一惊,迅速作出防备的姿态,扭头看去。

    定王三子露头,冲他摆手,怕他看不清,还露出的多一些,又迅速缩回去。

    平王长子认出是他,这才放松下来,绕着中间醉倒的三个男人,走出来和堂弟汇合。

    定王三子拽着他,悄声道“咱们先逃走,禀报陛下来救人。”

    平王长子却道“我听他们说,很早就要走,若是发现咱们不见了,万一伤害那些孩子怎么办”

    “我刚才看见那个院子里有晕倒的人,不知是谁先逃走了。”定王三子指向院子的方向,劝说,“可能很快就来人了。”

    定王三子怕他坚持不走,露出手上的伤,极为害怕道“硕堂兄,我害怕。”

    一边是可能被拐的孩子,一边是堂弟,平王长子为难了一瞬,终于作出决定,先带着堂弟出去。

    两个皇孙一翻墙离开宅子,辨别方向之后,完全没有沟通便一同奔向县衙。

    他们都听见了那些人说的“报信”的话,但两人都认为他们不见了,陛下一定会寻找,肯定在县衙等着。

    而他们一走,宅子里的人便放出信号,那些在外面假作搜寻的人立即便找过来,正好碰见了两位皇孙。

    两位皇孙见到眼熟的龙武军校尉,皆是一喜,平王长子立即指路,让他们去抓捕那些人。

    定王三子则是不再出声,只任由龙武军带他去县衙包扎伤口。

    谢钦垂眸坐在县衙里,安静地等待,县令坐立不安地坐在他下首的椅子上,大气不敢出。

    龙武军一带两位皇孙回来,县令立时便弹起来,紧张地望出去。

    谢钦起身,大步迎出去,在平王长子秦硕和定王三子秦砀身上扫过,立时发现了秦砀手腕上的伤口,叫人来包扎。

    随后,谢钦稍显严肃地追问道“只二位皇孙吗”

    两个小皇孙听他一说,才知道先逃出去的是谁,但他们谁都没见到。

    平王长子只当那位堂兄只顾着逃出去,不知道他们也被抓;同父异母的亲弟弟秦砀却是垂着头,微微收紧手,他不相信。

    谢钦的视线一直留意着两人的神色,若有所思。

    那头,其他龙武军们包围了那个旧宅子,假模假样地抓捕了人,又救下了那些孩子,顺着宅子周围寻找,终于找到了“迷路”的定王二子。

    定王二子见到他们也是一喜,得知另外两位遇险又脱险的皇孙是谁之后,脸上只有喜色和庆幸,然后便是频频后悔道“我实在不知,竟然还有堂弟和三弟在那儿”

    龙武军们只沉默听着,唯有校尉简单地安抚他几句。

    他们“找到”了三位皇孙,一行人在县衙汇合后,连夜出县城,去向昭帝报平安。

    昭帝疲累地靠在御辇上,支着头闭目养神。

    其他的皇孙们也都没法儿睡着,在各自的马车里等候,私底下如何想且不说,一见三人回来,皆围上前去关心,一派兄友弟恭之象。

    昭帝召三人到御辇前,看了看三人,说了两句话,便让他们回马车,叫郎将冯卫来说话。

    冯郎将呈给昭帝几张纸,便退下去。

    按理来说,昭帝已经考验完皇孙们,可以原路返回宫中了,但他叫御驾启行,继续前往龙榆山行宫。

    谢钦对三位皇孙考验的情形不得而知,然他从昭帝的略显激进的行事之中预感到,这事儿应该很快会有定论,不必急于一时。

    天明之时,御驾终于抵达行宫,昭帝直接叫了御医进寝殿,谢钦安静地候在殿外。

    两刻钟后,太监总管出来通知“谢大人,陛下已无碍,请您先回去休息。”

    谢钦向殿门一礼,缓步离开。

    然殿内,昭帝并未睡下,他苍老的手里拿着记录秦硕一举一动的那张纸,出神。

    此时京中还未得到任何关于皇孙们出事的消息,陛下暂离京城,朝中有右相和一些重臣,照常运转。

    只极少数一些人,察觉到这平静之下的暗潮汹涌。

    尹明毓起得晚,但今日谢策上完早课,见她还没出现,便来到东院。

    他虽小却也知礼,不能闯进母亲的屋子,便到廊下牵了羊在庭院里转悠。

    然而他再是克制不发出声音,也控制不了羊咩咩叫,尹明毓还是听到了。

    她醒来还奇怪,今日草怎么堵不住羊嘴了,招金儿进来一问,得知竟是谢策在外面,便按了按额头。

    “我还能失信不成,这么早过来。”

    金儿看了一眼外头亮堂堂的天,实话实说道“娘子,不早了。”

    尹明毓微微打了个哈欠,起身穿衣服。

    他们这次回来,谢夫人体谅他们只待一些时日,没让尹明毓跟着管家理事,也没让他们早早起来请安。

    开始尹明毓以为是因为他们长途跋涉,谢夫人心疼,等谢钦去请安,发现母亲竟然晚起的时候,对着尹明毓恍惚了许久,比他发现谢老夫人越老越顽童似的,还要反应强烈。

    当然,谢钦再是震惊,也不会似旁人那般失态,尹明毓就继续若无其事地该做什么做什么。

    人如若一直绷着,只紧不松,能一直绷住倒还好,否则一旦有变故,很容易崩溃。

    而谢夫人确实变了些。

    谢家只剩下谢家主和谢夫人、白知许之后,谢夫人那点细微的不平衡稍稍转化,她也开始试着撒手了。

    白知许没订婚的时候,她让白知许学着管家,分给白知许一些府里的事务;白知许订婚后,她亲娘不管事,谢夫人便带着白知许亲自料理婚礼的一应事宜,主要由白知许做。

    谢夫人尝到了撒手的好处,就不再像以前似的事事都亲自料理。

    如今整个谢家,只有谢家主仍旧矜矜业业。

    尹明毓想到一日只能见短短一面的右相大人,十分崇敬他为大邺和谢家付出的一切。

    至于人一直松着,偶尔才紧一紧会如何尹明毓觉得,她更有弹性了。

    就比如现下,谢策知道她已经起床,哒哒跑进来,行礼后兴冲冲地问“母亲,我们能早点出门吗”

    尹明毓笑容满面的问“当然可以,小郎君如此好学吗”

    谢策是想早点儿见到叶小郎君,一起读书也好,便点点头。

    尹明毓摸摸他的头,笑道“那便早些出门吧。”

    不过出门前,尹明毓准备了一样儿东西。

    谢策看见,还问了是什么,尹明毓只神秘的笑笑,没有回答。

    他们辞别谢夫人,便乘马车离府。

    总这么奔波,其实有些远,但若是住到庄子上去,谢家主和谢夫人他们就没法儿日日见到她和谢策了。

    只能暂且忍耐。

    他们的马车出城门时,尹明毓敏锐地察觉到视线,立即便从马车窗望出去,然而只有普通的行人和摊贩,并无异常。

    她对人的视线极为敏感,感觉那视线有些强烈,不像是普通好奇的人。

    城门口有旁人正在出城,谢家的马车稍稍慢下来,尹明毓不禁又看出去,左右打量,正好看见一辆熟悉的豪华马车缓缓驶出。

    马车窗上,一张熟悉的艳丽的面孔,正是渭阳郡主,她也向尹明毓看过来。

    两人对上视线,神情皆极为平静,不过距离有些远,尹明毓看不出对方眼中的情绪。

    而后,尹明毓向渭阳郡主点头示意,渭阳郡主也对她浅浅一点头,便移开视线。

    渭阳郡主的马车离开,谢家的马车也启行向城外走,尹明毓便坐回去。

    谢家的马车消失在城门之后,尹明毓最先感受到视线的方向,一个面貌普通、过目即忘的男人从墙角走出来,多看了几眼城门,才转身离开。

    城外,谢家的马车上,谢策满心期待,不觉得奔波辛苦,出城后就趴在马车窗上,笑呵呵地看着不断后退的草木,小脚一晃一晃的。

    尹明毓不再在意视线的事儿,便也从另一侧车窗望出去。

    田间有农民在耕种,春种满地种,祈求今年好年景,秋收一仓粮,待过了冬,又是下一年的轮回。

    “母亲,您在看什么”

    尹明毓指向光秃秃的田地,道“我在看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谢策歪歪头,看向明明在飞速退去仍旧完全一样的田地,天真道“先生说,土地是百姓的命,我和叶哥哥长大会做好官,守好百姓的命。”

    尹明毓眼神极温柔,轻轻揉揉他的后脑勺,柔声道“既是如此,就从好好读书开始吧。”

    谢策重重地点头。

    这是他自己答应的,是以尹明毓见到叶大儒之后,完全没有任何障碍地,请他这些日子严格教导谢策,一定不要客气。

    尹明毓还说了谢策路上的话,以此来佐证谢策的决心。

    她还看着叶小郎君,欣慰道“我们小郎君先前只是按部就班地启蒙读书,未曾想才跟叶小郎君玩一日,便如此向学,还和叶小郎君一起有了做好官的志向,我真是欣慰。”

    叶小郎君茫然地看向谢策,他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谢策两只小手互相拨弄,垂下头。

    而叶大儒感动极了,捋着胡须满意地看着两个孩子,肯定道“你放心,老夫定然好生督促他们。”

    尹明毓道谢,手放在谢策的背上,放心地轻轻一推,谢策便脚步沉重地走到叶大儒面前。

    叶大儒扶着两个孩子的肩,对尹明毓温和道“我对策儿实在爱才心切,日后带廉儿各地游学,兴许会到岭南去。”

    谢策倏地抬头,惊喜地望向叶小郎君。

    叶小郎君眼里也有些许欢喜,他也是乐意跟谢策玩儿的。

    尹明毓也一脸惊喜道“我家郎君在南越整顿学风,正需要您这样德高望重的大儒,您若是能来,我们扫榻以待。”

    叶小郎君若是能去南越,她岂不是可以彻底丢下谢策去玩儿了

    于是尹明毓极力游说道“先前策儿的启蒙先生说,若能教化一方百姓,乃是不世之功,您若是能来,是岭南的福气。”

    “老夫不敢当。”

    叶大儒摆手谦虚,他本来只是刚刚有了个念头,还未确准,但听尹明毓此言,又见两个孩子皆期望的神情,便真的考虑起来。

    尹明毓也不多说,请他认真考虑,便不再打扰他们读书。

    银儿抱着个长长的木盒进来,又随她出去,问道“娘子,这字不送了吗”

    尹明毓摇头,“收好,万一叶小郎君不愿意去岭南了怎么办”

    银儿闻言,便点点头,傍晚又将这木盒原路带回了谢府。

    谢夫人晨间就见尹明毓的婢女抱着这木盒,晚间又见她抱回来,便问了一句。

    谢策也好奇,盯着木盒瞧。

    左右也不用了,尹明毓便教银儿拿给谢夫人看。

    银儿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打开木盒后,取出卷轴,垂着头缓缓拉开。

    谢夫人看清卷轴上的字之后,沉默许久,对尹明毓道“你真是用心良苦。”

    谢策探头看去,看见了熟悉的字,眼睛转了转,伸出小手,问“母亲,能给策儿吗”

    尹明毓随意地摆手,银儿便卷起字,递给了他。

    谢策抱着卷轴,放进木盒里,抱走。

    第二日,他又早早来到东院,不过这一次,没牵着羊满院子走,而是让婢女给羊套上了鞍,然后把羊牵了出去,将木盒挂在了它的身上。

    尹明毓起来没看到羊,知道谢策牵走,也没理会,再次出门时也没特意注意羊。

    谢策牵着羊走在她身侧,尹明毓这个方向看不到它身上背着什么,就一直没有发现。

    午后,她在山上亭子里赏景时,谢策的婢女找过来,说两个小郎君闹别扭,尹明毓极莫名其妙。

    谢策和叶小郎君怎么会闹别扭呢

    金儿银儿也不理解,叶小郎君年长且让着谢策,谢策又机灵讨喜,他们闹别扭实在让人无法想象。

    但小孩子吵架打架极为寻常,尹明毓越是想象不到这两个孩子为何会闹别扭,越是感兴趣,当即便起身回叶大儒的院子。

    院子里,两个孩子没有吵架,不止没有吵架,叶小郎君绷着脸拿着书咬牙切齿地念一句,谢策就委屈巴巴地跟着叶小郎君念一句。

    “母亲”

    尹明毓一出现,谢策得救一般,走过来扯住她的手,又软软地叫了一声“母亲”,然后看向叶小郎君。

    而叶小郎君即便看起来有些不高兴,还是走过来对尹明毓一板一眼地行礼。

    刚才的画面,尹明毓是没想到的,她有些好奇地问“你们怎么了”

    叶小郎君不高兴地瞪了谢策一眼,又瞥向一边。

    谢策觑了他一眼,讨好地冲尹明毓一笑,“策儿只是送了叶哥哥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

    谢策看向叶小郎君,叶小郎君没瞧他,侧身让小厮拿过来。

    片刻后,小厮拿着个木盒过来。

    尹明毓主仆三人看着那熟悉的木盒,“”

    叶小郎君拿出卷轴,又凶狠地看了谢策一眼,展开。

    卷轴上,熟悉的大字距离科举还剩五千余日。

    叶小郎君咬牙切齿道“我要和谢策共勉。”

    尹明毓一下子笑出声来。

    叶小郎君显然还没见识到这位长辈的坏心眼儿,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尹明毓抿住嘴角的笑,眼里的笑意却还是跑出来,解释道“谢策手腕还软,哪能写得出来这是我写的。”

    她当时之所以写和谢策一样的几个字,是估摸着两人的年岁,可能是同科

    而叶小郎君才比谢策大两岁,尹明毓本来没指望叶小郎君会懂,可真见了叶小郎君的反应,不得不说,确实比谢策的反应有趣的多。

    叶小郎君看看字,又看看谢策,他见过谢策的字,确实不是他的字迹。

    尹明毓道“谢策没跟你说吗他父亲亲笔手书一幅一模一样的字,挂在他屋里,以此勉励他。”

    谢策忙道“叶哥哥,策儿是想跟你一起读书。”

    叶小郎君不是不想读书,也不是不想和谢策一起读书,可人生第一次,拿着一个轻飘飘的东西,知道了什么叫“重若千金”。

    他稚嫩的脸上满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重。

    尹明毓自个儿都玩儿呢,哪能真逼着孩子时时刻刻读书,半点不得闲,便教叶小郎君收起那字,说带他们去骑羊,还要了一根胡萝卜。

    叶小郎君不明所以,却也让小厮去取了。

    尹明毓拿到胡萝卜,用绳子系上,又让人找来根长棍,绑上,然后举在羊头前面。

    羊是个贪吃的羊,就追着胡萝卜走。

    谢策想玩儿,就让叶小郎君坐在羊背上,他在前面引着羊走。

    他们骑了一会儿,慢慢走已经满足不了,又想要跑。

    别人家的小郎君小娘子学骑射,都是从小马驹开始,唯有这两个,是从骑羊开始。

    尹明毓看天色还早,就带着两人去了山下骑,渐渐走得远了些。

    护卫们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

    忽然,路边的干草飞起,一群蒙面人跃起,一些人和谢家护卫缠斗,有几个则是握着刀将尹明毓几人团团围住。

    蒙面人刀尖指着尹明毓,冲护卫们威胁道“住手否则伤到谢少夫人和谢家小郎君,怪不得我们。”

    刀尖向里,围成一个严实的圈儿。

    金儿和银儿一人一个,抱紧叶小郎君和谢策,防备地看着这些黑衣人。

    尹明毓一个人站着,看着那些蒙面人,满心都是为什么她如此倒霉又来

    蒙面人眼睛看着谢家的护卫,命令“放下刀。”

    护卫们看向尹明毓和谢策,不敢动。

    蒙面人刀尖微微向前,又大声喝道“放下刀”

    尹明毓向后微微倾了倾,稍稍远离他手里的刀,心里也慌,故作不耐烦道“你在吓唬谁拿稳了”

    蒙面人瞪向她。

    气氛极为紧绷,叶小郎君第一次见到这样可怕的场面,害怕地缩在银儿怀中。

    偏偏,在场有个极不在状态的人。

    谢策眨着大眼睛,兴冲冲地问“又请我们做客吗”

    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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