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嘉宜淋了几个小时的雨, 徒步走了大半天,身体上完全透支,虽然阴气入体, 好在没有被上身。在博云观简单做了驱邪,姜嘉宜就被送到了医院。
兰茵本体受到了损伤, 融入了阴气的雨水冲掉了一部分颜料。好在兰茵虽然不擅长战斗, 但确实修为稳固,而且精于结界之术。
所以在阴气弥漫的时候,兰茵的结界不仅护住了姜嘉宜, 也尽全力保护了自己。
不过就算如此,兰茵本体毕竟是书画绢帛, 混合着阴气的雨水对她的伤害很大。尤星越留意了姜嘉宜的情况, 确定只是需要休养几天后,就匆匆带着兰茵回到了古玩店。
不留客和戚知雨都吓了一跳, 超薄待在店里从未见过这个阵仗, 吃惊到直接蓝屏,还跑了一长串的乱码出来。
尤星越进门顾不上交代情况,催促道:“不留客,库房里是不是有几盒矿石颜料和绢布?”
不留客掉头跑向库房:“有!我现在去拿!”
戚知雨看着画卷背面受到腐蚀的痕迹,眼睛里升腾出两点怒火:“谁伤到了兰茵姐姐?”
尤星越小心铺开兰茵的本体:“是个厉鬼。知雨,去拿一把剪刀来。”
戚知雨拿过剪刀,不留客带着绢布和颜料画笔等东西过来。
尤星越裁下几块布料, 将被腐蚀的地方修补起来, 用的丝线附了线的力量,不过绢布损坏的地方容易修补, 颜料掉色却是个棘手问题。
时无宴道:“我来吧。”
掉色的地方不多, 略加润色修补之后, 晾干颜料,画卷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不,其实变了一些。
一块晕开的黄色颜料被时无宴描成了一只小黄鹂,他在落笔前询问兰茵:“画成黄鹂,可以吗?”
兰茵:“请随意挥笔吧。”
真品春山花鸟图上并没有一只黄鹂鸟,不过无所谓,因为从今日起,这副画不再叫春山花鸟图仿品,她叫兰茵。
修补完成,兰茵化出人形,虚弱地伏在桌上:“老板……”
尤星越温声道:“嘉宜有点发烧,已经驱过邪,送去医院了,你安心休息吧。”
兰茵唇上毫无血色,她疲惫极了,身体到处都在疼痛,却露出一个从未有过的疏朗笑容:“不,我一定要现在说。”
“谢谢老板,谢谢你和往复。”
尤星越微愣,随即展颜笑道:“不用客气。”
兰茵闭上眼睛,化成本体。
尤星越将画卷放上架子,时无宴握住他的手腕:“你也要好好休息了。”
尤星越有些话想和往复说,又担心延误时无宴的正事,于是忍下话,紧紧看着时无宴道:“我洗个澡就去睡了,你快回妖界吧,让你担心了,还从妖界回来一趟。”
尤星越迎着室内的灯,眼睛里闪动着粼粼的光。
时无宴道:“只是稳定妖界,坐镇阵法,暂时离开一会儿不成问题。”
尤星越走到时无宴跟前,帮时无宴理了一下袖口,指尖擦过时无宴的手腕,随即他克制地后退一步:“妖界的事要紧,这里我都处理得掉。实在不行,我就烧纸给秦飞眠,下六层的鬼王难道还镇不住阳世里的小鬼王吗?”
时无宴压在唇齿间的话突然融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下意识转开视线,不与尤星越对视,后退两步,消失在空气里。
他回过头,戚知雨抱着不留客,一大一小坐在超薄面前看动画片。
尤星越:“……”
尤星越看着超薄和戚知雨,仿佛看到了刚和不留客相处的自己,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不留客的童心。
直到尤星越在库房里翻到各个年代的春宫本子,而不留客路过的时候,用一种动物世界旁白的语气说“啊,人类繁衍后代的指导书”
不留客只是保持了孩子的好奇心和赤诚,不是单纯。
尤星越道:“我去洗漱,今天比较累。知雨如果去小区的话,路上要注意安全。”
戚知雨连忙道:“我、我陪不留客看完动画,就不回去了。”
尤星越点头,拿起桌上的包进了卧室。
他仔细洗漱一遍,回到卧室,取出包里的东西——是陶土人,做工看上去很精巧,也有些年份了,可惜胸口被线穿了个洞,而手臂更是被尤星越割断了。
尤星越在陶土人上下了封印,厉鬼此刻就被镇压在陶土人中,等明天查清楚来龙去脉,再超度这只厉鬼。
说起来,颖江市竟然有这么强的厉鬼呢。
阳世养起来的鬼王多是散兵游勇,不能与阴司里正经的鬼王相提并论,但是能强到这个地步,还没有听说过名号就十分少见了。
尤星越放下陶土人,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魂铃。
他低头轻轻嗅了嗅。
果然,过了一天多,还淋了雨,魂铃上还是有时无宴身上的异香。
沾染上的香气很快机会淡去,除非这枚手摇铃本身就散发香气。是炼入了什么东西,才使得此物明明没有器灵,却能猜测自己的心思呢?
发丝?鲜血?
尤星越在床铺上静坐了一会儿,爱惜地轻轻拢住魂铃:好像实在找不出一个光看不吃的理由。
他有点无赖地想:反正是你们阴司自己把轮回送到我跟前来的。
……
尤星越一觉睡到第二天十点多,他清理后,手机里已经堆了几条信息,是姜家发来的信息。
姜嘉宜给他发了好几个表情包,询问兰茵的情况。
尤星越回了信息,出门。
兰茵正坐在休息室里,她气色还很差,但是精神很好,给尤星越买了早餐。
尤星越知道她想去看看姜嘉宜,吃完早餐后道:“我们去姜家吧。”
姜嘉宜昨晚吊完点滴,已经回到姜家了,她真正的问题是阴气入体,需要好好休养。
兰茵担心尤星越的身体,这可是血肉之躯,不像器灵修补修补还能凑活用:“我自己去吧。”
尤星越含着一口牛奶,闻言晃晃手里的陶土人,示意厉鬼还在他手上,需要他出面。
兰茵只好点头。
尤星越和兰茵做地铁到了姜家附近,刚出地铁口,姜家的车子就等在外面,载着他们到了姜家老宅。
姜家所有人都在,尤星越两个人一进门就受到了热情招待。
老两口连连指挥两个儿子端茶倒水切水果,搞得尤星越哭笑不得。
能看得出来,这种行为没有任何讨好巴结的含义,只是单纯地感激到不知道要做什么,所以表现得非常夸张。
好不容易安稳地坐下来,老太太柔和道:“昨天多谢您和兰茵小姐了。”
老爷子则简单介绍了家里的几个人。
姜家两个儿子,大儿子姜衡接手制药公司,爱人胡艺是颖江市知名的妇产科医生,小儿子姜培从小就是大哥的跟屁虫,大了也跟在大哥后面做事,至于小儿媳屠玲则是家庭主妇。
屠玲和姜培没什么野心,耳根子软也没有主见,头上有能抗住事的大哥大嫂,凡是都比照着大哥大嫂来做。
尤星越听着老爷子介绍姜培屠玲夫妇以前干过的事,震惊地喝了一大口可乐:“因为大哥养了小孩,所以他们第二年也养了小孩?”
行吧,难怪会这么养姜嘉宜,这对夫妻实在是……奇人。姜培夫妇并不是不爱姜嘉宜,只是纯粹地脑子不清楚。
兰茵:“……”
嘉宜也太倒霉了,怎么会遇上这种拎不清的父母。
老爷子说起来也觉得荒谬,老太太更是不好意思说话。
小儿子和小儿媳这种心思从未向他们透露,这还是出了大事之后,开了一夜家庭会议逼问出来的!
老爷子道:“都是我们做父母的不好,先教出了这样不成器的儿子,才害得嘉宜……”
尤星越扶额:“家教这种事如果追根究底,恐怕是翻家谱了。”
老爷子老脸一红。
“嘉宜呢?”尤星越将陶土人放到桌上,“让孩子们下来吧,我觉得这件事有必要让她们参与了解。”
胡艺赶紧上楼把两个小孩叫下来。
姜嘉姝扶着姜嘉宜下楼,两个姐妹的关系似乎好了不少。
姜嘉宜看见兰茵,激动地从跳下两个楼梯,奔到兰茵怀里。
兰茵莞尔,摸摸她细软的头发。
尤星越:“姜衡先生,胡医生,你看这个陶土人眼熟吗?”
姜衡凑过去看了一眼:“这是公司里的亲戚送给我的。怎么会……难道这里面有……有鬼?”
尤星越点头:“有一种招鬼迷惑人心智的方法,叫‘做窍’。将媒介放在受害人的家里,短时间内家里就会出现异常,可以用来挑拨家庭关系,或者使人性情骤然改变。”
几个人的视线默默落在了姜嘉姝身上。
胡艺捂着嘴,眼里带着泪光:“我的女儿受苦了!”
难怪女儿前段时间开始染发,还出去建了个什么乐队!
姜嘉姝摆手:“不要甩锅给鬼。染头发是我自己的主意,因为我发现嘉宜跟我报了一样的兴趣课,我不知道是她想这么做还是叔叔婶婶要求她的。”
“我们姐妹俩平时不亲,小叔和小婶也总是用我和妹妹做对比。这么尴尬的情况下,很难和妹妹开口说‘没必要什么都学我’这种话吧?所以我才想要不就稍微改变一下。”
稍微改变一下,指染发去组乐队。
姜衡夫妇同时捂住心口:还以为女儿受到了鬼的影响,现在看来不是,这到底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
姜嘉宜目瞪口呆,崇拜地看着姐姐:太酷了!
姜嘉姝转头,指了指发尾:“你想看我把这玩意儿染成绿的吗?”
姜嘉宜心动:“我也想染!”
这回连老太太和老爷子都捂住了心口。
尤星越及时拉回话题:“目前看来,厉鬼在姜衡先生家里并没有做什么恶。”
不作恶并不是姜家多年积累的功德制止了厉鬼,而是厉鬼本身似乎对姜衡一家没有太大的恶意。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针对姜嘉宜?
姜培小声道:“那、那为什么要害我女儿啊?”
尤星越敲敲陶土人:“这就要问一问厉鬼了。”
红线层层剥离,封印暂时削弱,厉鬼藏在陶土人中,虽然不能现身,但是可以开口。
厉鬼还是那么稚嫩的童音:“我没有害她,我喜欢她。”
“你放屁!”
姜培暴怒:“你想害死我女儿,还敢说你喜欢她?!”
尤星越蹙眉:“稍微冷静一些。它说的没错,它确实很喜欢姜嘉宜。”
这种鬼婴没有成型的观念,喜欢就要独占,而鬼不能独占活物,所以它只能弄死姜嘉宜。
毕竟对鬼婴而言,死的只是一副躯体。
姜衡以为尤星越是要替恶鬼辩护,着急道:“您可千万不要被鬼骗了,真正的喜欢不会……”
“畸形的爱可以溺死一个活人。”
尤星越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陶土人,而是看向了姜培夫妇,笑了下:“我认为您两位应该很理解这句话吧。”
并不是所有爱都是健康的。
厉鬼是负面的,所以它的爱也是负面为主的,但爱本身也具有正面性,所以它没有上姜嘉宜的身,也迟迟没有杀死姜嘉宜。
可是身为父母的姜培夫妇,却也如此扭曲地去爱姜嘉宜。
“我是爱她的。”
那个鬼婴又重复了一遍。
而姜培的脸已经彻底红了,他突然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将头迈进臂弯里。
尤星越淡然地喝了口可乐。
今天的快乐水有点苦,等去时无宴身边的时候多吃一点甜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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