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方暇走在佑安的街头。
他早都没穿那身cos服了,虽然也确实像系统说的不会脏,但是连续三年穿同一件衣服总叫人感觉怪怪的。
别说三年,就是他刚来的那会儿条件所限、一连穿了三个月,就已经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了,后来打下了西和进了城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好好洗了个澡、换了件衣服,后者是傲天让人送来的。
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傲天的厉害了,连他这么一个小人物的小细节都记得住,换了个普通士卒来还不得感激涕零、为之效死。方暇倒是没有到那么夸张的地步,但是不可否认,他也觉得很窝心——是那种如果傲天是他的领导、就算对家付双倍的工资让他跳槽,他都得考虑一下。
撇开好领导的事不谈,这么多年下来,方暇也基本适应了这个时代的生活,就是这会儿走在街头上也不会显得格格不入。
两年前,那位在玉京的周帝终于被犯上作乱的臣子所杀,这位前半生意气风发,后半生醉生梦死的皇帝最后在他所修建的豪奢宫殿中被前一日还在殿下跪着的臣子生生缢死。诸位皇子府邸也皆遭屠戮,最后留下的是一位不到十岁的皇子,不占长不占嫡也并非备受宠爱幺子,若说有什么特别的、便是天生痴愚,他被留下的原因可谓是十分明白了。果然,这位傀儡小皇帝成为这天下名义上最尊贵的人之后、只堪堪过了不到三个月,便留下一道禅位诏书,也被灌下一杯毒酒,随着他的父兄而去。
倘若落在史书上,这个还在漂泊乱世中艰难支撑的大周朝廷,从那一年后,就要被正式称作“前朝”了。
再之后,还在端着各地豪杰纷纷称王的称王、称帝的称帝,在这个年份以皇帝年号称之的时代,那一年可能同时有十几个称呼方式。
但是在这种大大小小各地的皇帝都可以批发卖的时候,卫尘起却没有立刻称帝。
方暇其实有点奇怪,虽然说“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但是都到了这种图穷匕见的时候,也差不多该有所表示了。当然他这么想,主要是在原著剧情里卫尘起也是这时候正式立朝、自立为帝的。
而现在,按照广而告之的说法“卫家曾为周臣,如今天子尸骨未寒、大仇未复,怎敢另立”。
当然这种话也就意思意思听听就行,信了才是傻子。
不过方暇后来发现,其实还真的有“傻子”的,那一群来投奔的周帝旧部看得他目瞪口呆。
只是再后来他渐渐意识到,那里面确实是有“忠心耿耿”的,但是更多的只是趁机找个新靠山。
毕竟这些旧日大周将领手下的士卒们原本都是替前朝效力,并非他们自己的直系,若是趁机自立,先不说如今的局势早就没了什么新势力的发展余地,就是这些部下愿不愿意追随他们还两说。比起手底下的士卒一哄而散、成为一个毫无势力的孤家寡人,当然带领这些但是还可以聚拢起的部下投效新靠山更合算,以这些部众为筹码,就算没有高官厚禄,但是起码的富贵还能保得住的。
得知一切以后的方暇:“……”
以为别人是傻子的他才是真的傻子。
虽然早就知道这一个个人精他玩不过,但是方暇这回也算是领教了什么叫“别仗着时代进步和别人玩心眼儿”。和人类几千几万年的进化史比起来,工业社会的发展还远没有到引起人类大脑进化变革的地步,和他们玩儿被玩死的只能是他自己。也因此方暇虽然不太清楚卫尘起为什么和剧情里面不一样、没有急着称帝,但是他觉得以自己的政治军事素养,这里面实在没有什么他可以置喙的余地。
但不管再怎么拖着,等到这次回来,也差不多该是时候了。
几天前,前线已经传来捷报,阳涉城破、徐朱粲被俘。
如今大江以北的势力尽皆被荡平,只等着挥师南下,怎么说都到了确立正统的时候了。
就是方暇纳闷:这里面有他什么事儿啊?
他这么一个安安心心搞农业的农部的郎中,怎么看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虽然卫尘起没有正式称帝,但是作为大本营的佑安里面已经形成了一个成熟的小朝廷,里面官制基本沿袭前朝。
方暇这个农部郎中相当于部门最高领导。
当然不像是“农业部部长”那么牛逼,朝中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方暇所在的农部只是工部的一个属部而已。他这职务当然不算小了——是方暇上辈子一个普普通通小老百姓怎么想都想不到的——但是放在遍地都是大官、随便砸出一家都是一品大员的佑安城中,一个“郎中”实在不怎么够看。
不过对方暇本人来说,这已经足够了,他不是个爱管事的人,就算上辈子做的也多是技术性工作,而这会儿虽然方向转折得有点儿大,但是也说得上是同为技术人员了,从软件转到了农学,后者大概是从来都目标明确、一心搞钱的方暇这辈子没想过会选择的专业,而他这种又是外行、又充满着弄虚作假的“专业”恐怕要把真正的专业人员气死。
不过方暇也是没有办法,有什么比一个农部最高领导想要把各种高产粮食种子夹带私货、蒙混进来更方便的呢?
方暇并没有想搞什么大新闻的想法,系统也不建议他强行推动小世界的正常历史进程、搞出工业革命之类的东西(关于这一点,方暇觉得系统实在太看得起他了,还工业革命?他连水泥配方都背不下来),只是在看到那么多流民饿殍之后,他觉得自己在有能力的情况下,还是可以做点什么的。
先定个小目标,起码让人都吃饱吧。
方暇有点不太记得到底是怎么提起了这个话题,但是说完之后的满堂寂静他还是印象深刻,仿佛是他说的小目标不是什么“吃饱饭”而是“一百万”……不、可能是“一百亿”。
场面尴尬到让他一度想要逃离现场。
最后还是傲天亲自帮忙打的圆场,然后方暇就受到了一群干巴巴、又大又空的类似于“心怀天下”“兼济苍生”之类的写到纸面上都觉得让人羞耻的夸赞。
方暇忍耐着原地去世的冲动,但是总算想出来刚才的沉默是怎么回事了。
打个比方,大概就是在一堆“我未来的梦想是当作家”、“当科学家”的小作文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我要为人类最伟大的事业而奋斗”这样格格不入的答案——这当然不是说不行,就是这么说出来还是相当让人羞耻心爆.炸。
方暇也发誓自己绝对没有那么伟大的情操,只是一点点、作为人类同类的同理心而已。
他这些年攒下来的积分,基本光买各式各样的种子了,还有各种农业相关的资料。
穷得他连包泡面都没舍得给自己买。
但这工作也是有成效的。
这会儿走在路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虽然也看起来衣着简陋、面容并无富态,却总算不像是三年前那样瘦骨嶙峋,眼眶都凹下去那么可怕了。
被这种成就感包裹,方暇心情当然不错,就连今天莫名其妙府上来了三波人堵他的迷惑都散了不少。
傲天登不登基的,哪是他一个小小的郎中能做得了主的?而且那些人一个个的,不是早年起势时就追随傲天的元老、就是现在朝中重臣,他们自己不去跟傲天说、让他开口去劝?
方暇:绝对有问题!
他是对政.治没什么敏.感性,但又不是傻子。这明晃晃的坑,他得是疯了才一脚踩进去吧。
不过看看过来的说客都是些什么人?能言善辩的形容用在他们身上都是谦虚了。
那些可是能出使敌营、靠着一张嘴挑拨离间,搅得敌对势力原本牢不可破的联盟互相猜忌、互拖后腿的大佬。
方暇觉得自己是扛不住的。
但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眼看着拖字诀不管用了,方暇干脆溜之大吉。
……
他这会儿走在街上,听见烤红薯的叫卖、由然而生一种亲切感。
再想想这红薯还是因为他才出现的,就不仅仅是亲切、还有成就了。
方暇当然去买了一个,大概因为长得年纪又小又好看,那大爷笑眯眯地说了句“好俊的后生”,给他挑了个特别大的。方暇当然一叠声地道谢,但琢磨着自己这年纪说出来得吓人家一跳。
刚烤出来的红薯有点烫手,方暇对这个倒有应对的经验,两只手倒腾交替着往前走,等到了前面一个茶馆,被人请上二楼,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听下面突然喧闹起来。
——大军回城。
方暇知道应该就是这两天了,却没有想到居然是今天。
一时之间,楼上的人纷纷往窗边儿挤,而楼下的也赶着上楼。
看着那边儿挤挤挨挨,方暇真是万分庆幸自己刚才选了个包间,要不然以那架势,他说不定就得被挤下去了。
*
黑衣玄甲,杀气凛凛。
这可是真正的百战之师,这个时代最强的武装力量之一。或许从今天往后,连“之一”这个限定都可以去掉。
一开始人群还有些嘈杂,但是黑骑真正经过的时候,声音却像是被抹消一样寂静。
在这一片安静中,方暇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主君回朝,百官迎接。
作为“百官”之一的他,这会儿坐在这里、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他立刻意识到到底哪里有了疏漏。
为了防止再次被堵、他溜得太隐蔽,府上的人也不知道他在哪,别说送信了,这会儿估计正因为找不着他急得发疯。
方暇:“……”
现在问题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到底怎么不引人瞩目地赶在卫尘起前面跑到集合地点……还得提前回府一趟、换上朝服。
方暇:[系统?]
系统:[。]
方暇痛心疾首:要你何用?!
事实无可更改,只能接受。
方暇只能乐观地想着,迎接的人那么多,傲天应该不至于注意到这里面少了他一个吧?
然而这想法刚刚升起,方暇还没有来得及悄无声息地从窗边退走,正骑着马走在最前面的卫尘起却突然抬起了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他的位置。
方暇:“……”
“…………”
四目相对,吓得方暇手里啃了一半儿的红薯都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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