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寒门(完)

    那天方暇是让路过的杨孤鸣把杨守澈送回去了。

    虽然方暇再三解释自己被推倒这事和杨守澈没关系,但是看对方那浑浑噩噩的样子,明显没有听进去。

    再者,方暇也觉得,依照杨守澈的性格,他很有可能认为“让杨明流出来”这件事就是自己的问题,进而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总之那明显没想开的样子,让方暇怎么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

    赶巧正碰见了杨孤鸣,方暇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和对方一说倒也没说全,毕竟杨明流的事也不好让更多人知道方暇只道是自己不小心摔倒了,杨守澈觉得是他的责任,正自责着。

    方暇这么解释了一通,又让杨孤鸣帮忙照看一二。

    毕竟是自己的好友,杨孤鸣听得之后自然是连声保证,道是交给他没问题。方暇知道这两个人关系一向亲近,这会儿倒也是放心。

    等到人都走干净了以后,方暇才有闲心问系统刚才的提醒是怎么回事。

    却没曾想就得到了一个大新闻入侵者被清理干净了。

    也就是说,他的任务完成、可以提前脱离了。

    方暇

    系统满心雀跃地告诉宿主这个消息,却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回应,不由费解宿主,任务完成了,你不高兴吗

    方暇沉默了好一阵儿。

    高兴当然是高兴,他就是有点儿不能理解。

    杨明流的心愿是把他推个屁股墩儿

    满脑子问号都不足以描述他的迷惑。

    为什么啊他自问也没得罪过对方啊

    而且这算什么报复

    小学生打吗架

    思索间不小心碰到了嘴巴里的伤口,方暇忍不住嘶了口气,再次咒骂了一遍杨明流。

    方暇很快就放弃了折腾自己。

    算了,不想了不想了。

    反正人都走了,再想也没什么意义。

    这次脱离不像之前两个世界,方暇不是因为剧情结束被排斥出去,而是因为提前完成了驱赶入侵者的指标,也因此他有了点准备离开的时间。

    方暇手里还有不少富裕的点数,这都最后一个世界了,脱离后和系统解绑,当然也花不出去了,正好趁这个机会把它们都消费了。

    在这个世界里,方暇承了书院山长的不少恩情。

    最起码的一点,要不是对方收留了他,他现在估计还在满世界的找傲天和入侵者呢。

    再者,杨守澈的那边,方暇也不怎么放心。

    方暇还真没见过这么惨的傲天,让他屡屡觉得这个小世界的世界意识说不定是个后妈。

    这么一想,当年的小商钦也不遑多让。

    结果到头来,只有大儿子是亲生的

    最近书院前车水马龙,本该是极清静的地方却热闹得很。

    不过山长却半点不介意眼下的情形,甚至巴不得多来些几次才好这一车一车送来的,全是书。

    就连最近恍恍惚惚的杨守澈都被这动静惊动了,问身侧的友人“是有了什么事吗”

    旁边的杨孤鸣满脸惊讶,“你不知道”

    眼前人居然不知道

    杨守澈不解。

    他难道该知道吗

    杨孤鸣也看出来杨守澈的意思,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我以为你和方夫子走得那么近,该早知道呢。”

    听杨孤鸣提起那个人,杨守澈下意识的紧绷,他强压住着那些胡思乱想的思绪,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还是禁不住有些急地追问,“是方夫子出什么事吗”

    杨孤鸣看好友这着急的样子就知道他误会了,连连摆手,安抚道“放心,是好事你知道方夫子是因为有些意外,想不起旧事,所以才暂时住在书院的吧”

    杨守澈当然知道那件事,他正是那日发现对方晕倒在山下的学生之一。

    但是杨孤鸣这会儿特意提起这事

    杨守澈心底有了猜测,手指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果然紧接着就听到杨孤鸣继续,“据说方夫子前些时日想起来了不少事。”

    杨守澈的手指收紧握拳,“那夫子他”

    杨孤鸣接话“当然是要回去了。”

    在这个时代,山水迢迢,每次别离又有可能意味着此生再不复相见,不只是杨守澈,就连杨孤鸣都忍不住嗟叹感慨了许久。

    不过杨孤鸣没有那些复杂微妙的心思,又一向阔达,见好友神色不对,反倒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你瞧方夫子送来的那些书。家中有如此储存的,不是京城华族、就是江南世家。”

    “守澈你不知晓那些,其实不少人都背地里悄悄议论过,方夫子那气度一定出身不凡,今日这么一瞧,果真是如此。”

    “”

    “咱们这小书院可留不住这种贵人,能有幸得到对方的指点已经是难得了,能和这贵人结下缘分,那真是难得中的难得。”

    “咱们该知足。”

    “”

    杨孤鸣嗟叹感慨了半天,一抬头却见杨守澈的脸色难看得很。

    他知道好友一向颇得夫子照顾,这会儿心里必定不好受,少不得又安慰了几句“方夫子是回去享福”“若是日后入京赶考说不定还能遇见”云云,可惜收效甚微。

    杨守澈难得心不在焉的听完一堂课,待夫子离去后的第一时间就站起来,道了句“孤鸣对不住,我先走一步”,便匆匆离了开。

    杨孤鸣叫都没有叫住。

    “我和你一起”

    很显然,这句话并没有落入急急离开的杨守澈耳中,杨孤鸣话还没说完,眼前就彻底没了人影。

    杨孤鸣手按在头顶,喃喃叹着气,“唉,守澈竟也变成了急性子。”

    另一边杨守澈一刻不停,匆匆赶到方暇住处,但是等到了门口,确实猛地一顿、滞住了身形。

    那日的事再次在脑海中浮现,杨守澈脸色红了又白他又有何面目去面见夫子

    思及此处,就连那骤闻方夫子将要离去而生出的情绪都被挤到角落里,羞愧又自责的心绪又占了大半,就连一向挺得笔直的脊背也颓然又惭愧的佝偻起来。

    就在杨守澈心生退意的同时,院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他猝不及防的就和门内的人四目相对,杨守澈差点落荒而逃。

    可偏偏已然许久都没这么近地看眼前人,这一瞬间,他又舍不得移开目光,看着人忍不住出起神。

    他还没什回神,就听那人开口,“正好,我还要去找你呢。”

    杨守澈

    找他为何夫子要找他。

    杨守澈不知自己那一瞬生出的情绪是欣喜还是慌张,但是脑中却禁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意识到自己那无意识冒出的想法,又忍不住唾弃心生遐思的自己。

    方暇看杨守澈那想着想着又变成了自我唾弃的表情,就知道他又想起了那天的事,再想到对方这几天见他像是耗子看见猫一样的表现,禁不住在心里叹气居然还没恢复。

    方暇还真没料到,那天的事对杨守澈产生了这么严重的影响。

    现在想想杨明流推他那一下,或许跟他没什么关系,就是单纯地走之前想搞一把杨守澈的心态。

    这么一想,倒是突然明白了杨明流的行为动机。

    但是不管怎么样,现在杨明流人走都走了,方暇也没办法把人抓回来算账,只能再一次安慰眼前杨守澈道“那日的事,不必放在心上,我知晓那不是你做的。”

    话虽是这么说着,但是对面的杨守澈脸色仍旧没有好转的趋势。

    方暇也知道杨守澈的性格有点拧,倘若他认定问题在自己身上,别人劝效果不大,总得等他自己想通。

    然而,对于杨守澈来说,他这会儿能勉强维持脸色不变已是不易,更别说神情好转了。

    他和杨明流的关系实在特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可以算得上同一个人。就算杨守澈并不承认这层关系,将自己和对方区分来看,那这几日时时回想起那一幕的自己也绝非纯然无辜,甚至在梦中

    梦中的场景不合时宜地浮现在眼前,杨守澈的耳朵上不由漫上霞色。但等那绮思过后羞愧又蔓延上来,种种情绪纠结成了更深的自我唾弃。

    杨守澈和更深地低下头,“夫子宽仁,学生感激不尽。”

    方暇“”

    真“感激”,你倒是想开一点啊

    这明显钻了牛角尖的样子,让方暇也有些束手无策,还觉棘手着呢,却听杨守澈接着开口,“学生听说夫子想起些旧事”

    杨守澈踟蹰着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只是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正如孤鸣所说的,方夫子这通身气度必定出自世家大族,若是先前未想起还好,如今既是想起来了,又凭什么有家不回、反而留在这偏僻的地方教书呢

    对方全无留在这里的理由,他也没有将人留下的资格。

    杨守澈最后只能嗫嚅着连自己都觉其中毫无诚意的祝贺,“学生恭贺夫子。”

    只是心中却忍不住想夫子为什么要想起来呢

    这陡然冒出来的想法让杨守澈霎那间背生冷汗他怎会如此想

    杨守澈这几日睡得确实不安稳。

    除了那梦中的绮思,还有一些零星的片段。

    那是不属于自己的经历。

    杨守澈知晓它们是已经离去的杨明流的记忆。

    虽然对于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来说,前者的刺激更大一些,但是后者对他也并非全无影响。

    事实上,杨守澈对于杨明流的所作所为一直颇具微词,“洪子睦之事”更是让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度降到了冰点。但是当从梦境中窥见那些零星散落的过去,亲自体会那众叛亲离的绝望,杨守澈突然就不确定了若是自己落到同样的境况,会不会也做出相同的选择

    不,那本就是他“自己”。

    他远没有自己想的那样正直,这次方夫子的事就可见一斑。

    “守澈守澈”

    接连的唤声让陷入杂乱思绪的杨守澈陡然惊醒,他有些磕绊道“您方才说什么”

    方暇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离开之前是等不到杨守澈恢复正常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傲天,没有外来力量搅局,方暇还是相信他不至于遇到什么大麻烦,这会儿也没有那么担心。

    这么想着,方暇又耐心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在州府和京城有几套宅院,但是久未过去,疏于打理,房子久不住人难免少些活气、容易朽烂你来年科考,正要去这地方,若是不嫌麻烦、可愿在去时帮忙照看一二”

    杨守澈愣住。

    方暇顿了顿,又道“作为答谢,你日后若是有科考的同窗朋友,也尽可去住上一住。”

    方暇这也实在是“有点数没处花”了。

    要知道给于书院送来的这些书,虽然看起来夸张,但是在系统商城里却不值多少点数,还没有他为了遮掩来历、顾的那些人和马车花费得多。

    像第一个世界那样最后来一把大的也不太可行,毕竟看杨守澈这架势,未来当的是权臣,而不是皇帝。臣子有臣子的忌讳,方暇要是真弄点天降异象的特效,说不定反而让杨守澈因为这件事惹了现在皇帝的忌惮,那可就真的弄巧成拙了。

    如此一来,还不如弄点实际的。

    要是直接一点,方暇大可以直接在系统商城里面兑了银子塞给杨守澈这东西在商城的兑换价还不高。但看杨守澈的性格就知道,别说银子了,就算贵重些的礼物他都不一定会收,方暇思来想去,最后只能用这么委婉的方法。

    就算如此,他对杨守澈会不会接受还是抱有不确定态度。

    杨守澈知道,自己这会儿一抬头就能看清方夫子脸上的表情,可是他却像畏惧一样,不敢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心底苦笑自己真是何德何能,得方夫子此如此厚待,就连照料都如此小心翼翼但自己却非但不知恩义,反倒生出那般龌龊的心思。

    杨守澈身侧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脸色又有些苍白。

    他又听见对方仿佛斟酌一样的再一次询问,“你可愿意”

    他真是何德何能

    杨守澈拱着手深深一揖,“夫子恩情,学生没齿难忘。”

    他本意推拒的,但是脑海中瞬时间却闪过一个念头他受了这宅院,和夫子的联系便不会如此断了。

    方暇没想到杨守澈那么容易就接受。

    毕竟按照他对对方的了解,方暇本来以为这事成不成的还两说。

    不过不管怎么样,送出去就好。

    方暇连忙把早就准备好的契书、钥匙、连同一个平安符打包交给了杨守澈。

    平安符自然也是系统商城出品,平时宁心静气,遇到危险情况时发热示警。

    方暇选这个倒不是因为它的功效有什么特别,而是在一众同类型产品里,这个符纸显得最破最不值钱。

    果然,杨守澈虽是看了两眼这样多出来的东西,再度道了谢、并未推拒。

    那天的后来杨守澈还进来帮他收拾了一下行李。

    方暇虽然脱离世界就直接脱离了,又有世界意识自动帮忙合理化理由,不至于出什么岔子。但他既找了个想起来旧事要回乡的借口,那样子也自然得做出来。

    只是看着杨守澈忙前忙后,为了这些本不必要的事累出一头汗来,看得方暇满心的心虚愧疚。于是,等天色稍微晚一点,赶紧就连推带劝的把人送出去。

    不提那边被“赶”出门的杨守澈是怎样的感受,反正方暇是大大的松口气。

    以方暇在书院里的受欢迎程度,再加上走之前给书院这么大的贡献,他当然值得一顿饯别宴。

    方暇本来是推拒的,毕竟这事算是学生“自发”组织活动、要自掏腰包。

    对于那些出身富家的学生,这些钱算不得什么,他们自然愿意花的,但是方暇也知道书院里有不少家境不怎么好的学子,都是全家供给、咬着牙要读出个功名来,他走都要走了、犯不着最后再给人添个麻烦。

    不过,他这想法最后被山长劝住了,“你帮了他们那么多,要是连送别一场都不愿意,我书院也没有那种忘恩负义的学生”

    老山长这话撂在这儿,方暇再拒绝就显得不识好歹了。

    好在老山长说是这么说,但是却自掏腰包垫了大头,需要学子筹资的部分并不多,还能以工代钱,真遇上条件困难,也就是这几日忙一些罢了。

    饯别那日,书院难得解了禁令、宴上放了酒。

    老山长开宴的时候露了一面,怕自己在、众人拘束,没多会儿就离开了。同来的几位夫子倒是留得久了些,颇具同事情谊的依依话别,不过到底有些年岁,不像年轻人那么闹腾,食过之后、也致歉离开了。

    上面压着的人都走了,原本规规矩矩学生也坐不住了,纷纷上来敬酒。

    就是打头的是杨守澈这点,让方暇颇为意外。

    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没了外来入侵者的影响,杨守澈身为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自然而然地展露出了该有的光彩,因此吸引人聚集到自己身边,成为领头人物再正常不过了。

    对于杨守澈的敬酒,方暇倒是没有多推拒,很痛快的就喝了,之后接连几个人都是如此。

    事情到这儿还挺正常的,但是见方暇这么一杯一杯的喝,也不知道哪个平素就顽劣的小子撺掇了一下,有人开始灌酒了。

    方暇一开始还没有什么感觉,毕竟他在小世界内的身体特殊,不会因此喝醉。

    等注意到杨守澈难看的脸色,才意识到什么,再环顾一圈,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方暇盯着那几个三番五次过来的学生,只把人看得满脸心虚忐忑,才兀地一笑。

    灯光照在人身上浮现一层朦胧的虚影,像罩着一层纱、让本来看得清的人生出些宛若仙人立在云端的飘渺之感,可偏偏此刻谪仙也被凡尘的酒意熏染、像是晚间压得最低的那片云霞,让人生出些触手可及的错觉了。

    被看的几个人脸上心虚还没有退去,却被这么笑得呆住了。

    方暇看他们这表情,还以为是几人想上前认错却不敢。

    左右是最后一天了,他也不必端着什么夫子架子。再者这些事在方暇看来也都是少年的闹腾,没什么恶意,反倒是将热热闹闹的气氛闹僵才不好。

    方暇眨了眨眼,他干脆把酒杯换成了碗,笑“还来吗”

    几个人表情更呆了,有一个反应快些,连忙高声答道“来”

    一旁的杨守澈被后一道声音惊动,终于从那失神中回来。

    他忙要去拦,手腕却被抓住。明明那手只是虚虚搭在上面并未用力,但是杨守澈却好像被定住一样,一动也动不了,只觉得被碰触的那地方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心一下子跳得极重极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想要平复那过于躁动的心情,可是下一刻他却全然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因为对方一下子凑近了。

    不只是心跳,周遭的一切嘈杂都呼啸着远去,好像他的听觉陡然失灵。

    而那失去的听觉却加倍的偿还于别的观感之上。

    杨守澈能看清那张一下子贴近的面孔上每一寸肌肤、能嗅到那人身上清淡的酒气、能感觉到对方一呼一吸间热气就喷洒在颊侧。

    这场景让他陡然想起了那一日。

    只是这一次,他的身体里没有了另一个存在。

    杨守澈觉得,自己该退开的、自己能退开的。

    可事实上,他却像一块石头一样僵在了原地。

    或许,他还在梦中吧。

    只是这“梦”醒得实在太快,突然贴近的人又比来时更快地退了回去,杨守澈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拉,这突兀的动作让他从幻梦中惊醒,总算恢复了些许理智,而那句落在耳边的语句也终于慢了许多被大脑解读出含义。

    那人说“放心,我喝不醉的。”

    杨守澈呆呆在原地站着,只觉着空气中弥漫的酒气却要将他熏醉了。

    方暇看杨守澈明显是不参与这些事的好学生,不由凑过去简短的安慰了一句,让对方放心。然后就重新转回身来、来者不拒,把那几个闹腾着凑过来敬酒的全都放倒了。

    看着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方暇默然了半天,觉得自己虽然没喝醉,但是被这气氛一激,脑子也有点糊了要不然怎么会干出这么幼稚的事

    不过这会儿最闹腾的那几个都被放倒,气氛一凉,方暇人也冷静了很多。

    他看着桌上趴的地上滚的这一群人,他深觉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他总不能把人都留这儿,要不然这一晚上过去,个个都得结结实实的冻病了。

    自己闹出来的残局,收拾还是要收拾的。

    方暇招呼着几个还清醒的学生,一块儿把这群倒着的人一个个送回去。

    该说真不愧是书院的学生,喝醉了撒酒疯也别具一格,没有疯没有闹,反而念起了诗来。

    方暇一个没摁住,他搀着的这个醉鬼就开始摇头晃脑起来,“有美、美人兮”1

    跟在方暇后面一步,同样搀了一个人的杨守澈猛地抬头。

    只不过还不等他有什么动作,前面的方暇已经一把把人摁住,又往上扶了扶,口中随口应和道“嗯,有、有。”梦里什么都有。

    杨守澈本欲往前的脚步一滞,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怎么,心情十分复杂的继续跟了上去。

    没过一会儿,那醉鬼又晃了晃脑袋,再次开口,“思悠悠”2

    杨守澈又是心下一提。

    而方暇已经眼明手快地再次摁住了这位摇摇晃晃、似乎想要对月感慨的仁兄,口中接着敷衍,“嗯嗯,悠悠你可悠着点。”旁边就是河,这大晚上的、可别一头栽进去。

    后面的杨守澈又是沉默,半晌才抬脚继续跟了下去。

    这一路的折腾,总算把一群醉鬼都送了回去。

    身上倒还好,主要是心累。

    方暇深深觉得之前选择拼酒的自己一定是脑子抽了。

    他活动了一下身体,准备离开时,却听旁边一道声音,“方夫子,我送您。”

    他侧身去看,原来是杨守澈。

    方暇本来是打算拒绝的,毕竟就几步路的距离、他又没醉,实在犯不着送。

    但是打量杨守澈这会儿的神情,他忍不住琢磨了一下,对方是不是有话要对他说再看看,又好像没有。

    至于到底有没有

    方暇想了想,反正也几步路的,倒也不再纠结、干脆地点了头。

    不过杨守澈好像真就只是送送他而已,路上并没有说什么话,一直沉默着。

    就在方暇这么以为的时候,却听身旁一声极轻的感慨,“明月不谙离恨苦”3

    方暇愣了一下,侧头看过去,目光顺着杨守澈的视线落到水中的月亮上。

    今日还不到十五,但是月亮已经近圆,暗色的水面倒映着一轮圆月,随着水流潺潺,这水中的明月也漾起阵阵波纹。

    自古以来,“月”这个意象好似都寄托着离别愁绪,以此为主题的诗词更不知凡几,也不怪杨守澈这会儿脱口而出这句话。

    不过,这首诗的全首

    似乎是在讲思念心上人

    方暇心中一闪而过这个想法,倒没有多放在心上。诗词中的隐喻代指实在太多,以“夫妻”代指“君臣”、以“不遇良人”代指“郁郁不得志”、以“爱情忠贞”代指“衷心不改”如此种种,不胜枚举。那句著名的“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4不就是以“守节之妇”喻意“不事二主”之心

    那边杨守澈只吟了半句,就仓促止了声。

    单只这半句诗当然不算出格,只是他心中有鬼、这时候便禁不住多想。也或许并非多想,是他本就存着那等心思,这个时候才脱口而出这诗。

    杨守澈瞧见夫子稍愣,但是果然没有多想,而是笑开解道“守澈何需怨这月亮明月高悬,纵在千里之外,也可共赏婵娟。”

    杨守澈闻言,却也不知自己是松口气还是遗憾。

    半晌,只咽下那心中复杂的滋味,拱手“学生不及夫子旷达。”

    方暇笑摆摆手“倒也不必叫夫子了,我明日就走了。方暇,叫我觅闲就行了。”

    方暇本来想说叫名字就行,但是话临到嘴边,却想起来这会儿不好直接叫名。

    他扒拉着记忆终于想起来,他其实也还有个字的。

    是在第二个世界小商钦行冠礼的时候,对方突然问起来,却得知他没有字。

    商钦那“别人有的东西,阿暇也要有”的心态发作,非要给方暇取一个。

    方暇到也无所谓,就由着他去了。后者顺着他的名的释义,有了“觅闲”这个字。

    只是商钦平日里“阿暇、阿暇”的叫惯了,起了这个字也没见叫过。

    至于商钦身边的人,更是毕恭毕敬地称着“方公子”“方大人”,这字取了后根本没用过,时间久了,连方暇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字。要不是这遭因缘巧合的要用,那真是彻底被扔到旮旯角积灰了。

    想到这里,方暇忍不住回忆了一遍自己刚来书院那会儿的自我介绍。

    他那会儿正因为既没有剧情又找不着傲天的情况懵逼着,自我介绍也没怎么上心、应该是没有说这个字的。现在看、书院的人该不会以为他失忆失到连自己的“字”都不记得了吧

    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一点,方暇不由稍稍哽了一下。

    半晌,他也只能用“过去的也都过去了”来安慰自己。

    方暇这边心情复杂,倒没注意杨守澈那稍显突兀的停顿。

    对于方夫子那话,杨守澈本来有很多拒绝的理由。

    比如说便是一字之师亦当敬之、更何况夫子指点他良多,又如夫子待他恩重如山、他非不识好歹之人,再或者礼不可废

    可良久的沉默之后,最后的最后,他还是道出了那两个字。

    “觅闲。”

    唇齿相碰,这逾矩的称呼让他的心都跟着不规则地跃了两下。

    似乎叫出这两个字,他也跟着往前踏了一步有什么无形的、本就岌岌可危的屏障又碎裂了一角。

    当晚,杨守澈是携着那句“天下何人不识君”的祝福拜别了方夫子。

    来日一早,才是真正的送别。

    目送着碌碌驶远的马车,他心中默念着那两个字。

    觅闲。

    待到来日金榜题名、名扬天下。若再相逢,那他是否可以诉明心意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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