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太后以前从不食用这些, 饮食向来清淡。是以俞嫣还以为老人家不舒服。得知是送去给圣上的,俞嫣刚松了口气, 又问:“舅舅可好些了?”
“就那样子。上了年纪的人总不是你们小年轻好得快, 需得好好调养。”太后扫一眼俞嫣带过来的食盒,笑着问:“又给我送新厨子的手艺了?”
“是呀。这回换了个厨子,您尝尝比昨日那个如何。”俞嫣摆了摆手, 让窃蓝将食盒拿过来。
太后道:“我刚吃了两块茶点。先放那, 咱们说说话,晚些时候再吃。”
俞嫣迟疑了一下,劝:“就先尝一口?”
太后有点意外:“这新厨子手艺看来不错。”
“您尝尝嘛。”俞嫣笑着打开食盒盖子, 又捧上银箸。
太后望过去,见食盒里的糕点样子实在平平无奇。她什么珍馐没尝过?这佳肴讲究个色香味俱全, 色可为首。太后疑惑地尝了一小口,味道也是平平无奇。恐怕御膳房的小打杂也做得比这好。
这……?
俞嫣眼巴巴望着太后,撒娇:“是不是特别好吃呀?比昨天的好吃对不对?”
太后这才恍然大悟,她大笑了两声, 连连点头:“是, 好吃得不得了!”
原本只是想尝一口就放回去, 太后把这块芙蓉糕全都吃了。
俞嫣眉眼弯弯地望着, 等太后吃完这一块, 她赶忙接过宫婢递来的清茶捧给太后。
太后抿了口茶, 含笑问姜峥:“青序,你觉得酿酿做糕点的手艺如何啊?值不值得夸?”
“酿酿口口声声第一次做的糕点要献给太后,青序不曾尝过。”
太后笑起来。
俞嫣却悄悄瞪了姜峥一眼。他以为她没看见他偷吃了一块?
姜峥又温声道:“酿酿昨日归家立刻急着跟厨子学习, 一直忙到子时, 睡了不过两个时辰今晨又早起忙碌。只为给太后做糕点。虽不知这糕点的味道, 可这片孝心确实值得夸赞。”
俞嫣瞪他, 小声:“你别说了……”
——这也太王婆卖瓜了!
太后瞧着这小夫妻“眉来眼去”的,乐得合不拢嘴。她到了这个年纪,又是这样的身份,这辈子也没什么所求了,只希望晚辈都好。
俞嫣和姜峥在太后这里待了一个多时辰,离去时,俞嫣又去看望舅舅。
俞嫣去看望舅舅时,姜峥倒是没同去。到底是帝王的身份,姜峥虽现在无官职,日后总会官场半生。有些避讳,能避则避。
是以,俞嫣去面圣时,姜峥在元乐阁前的花园等着俞嫣。
到了夏日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圣上搬到了元乐阁。元乐阁靠近宝瑙湖,比起他原先的宫殿,要清凉许多。
这倒是让俞嫣有一点抵触。她仍旧不愿意靠近宝瑙湖。不过元乐阁在宝瑙湖前面,挡着那湖。俞嫣选了一条花墙曲折的路,路上倒是看不见那湖,眼不见心不烦。
·
元乐阁前面的小花园不小,精心栽种着名贵的品种。思及俞嫣对种花草感兴趣,姜峥等俞嫣时,便在花园里散步瞧一瞧。若遇到好看的,回家也给俞嫣的小花圃弄一株。
偶有宫人在浇花、裁枝。小太监瞧出姜峥对这些花草感兴趣,赶忙迎上去献好地介绍起来。
姜峥听着小太监的介绍,偶尔询问着某一种花。
绕过一片半人高的花墙,一道影子突然从另一边窜出来。姜峥向后退了一步,才避免那个孩子撞到自己身上。
他向来不喜欢小孩子,嫌脏。
不过能在宫里乱跑的小孩子只有主子。眼前这位从花墙另一边冲过来的小孩子,正是宫中的六皇子。六皇子才四岁,正是顽皮乱跑的时候。人小,跑起来却像一阵风。
姜峥远远看见了淑贵人朝这边追来的身影。他收回视线,蹲下来,温声询问:“六殿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宫人呢?”
“出来玩呀!”小孩子天真无邪。
淑贵人已经小跑着过来,亲自抱起了六皇子。
“见过淑贵人。”姜峥道。
淑贵人原本只是宫中一个小宫女。她自知姜峥身份,轻点头,就要抱着赵瑜离去。
姜峥扫了一眼远处湖面上的小舟,突然喊住了淑贵人。淑贵人疑惑回望。
姜峥微笑着,似随口一说:“听说七殿下自一出生就被抱到皇后膝下。”
淑贵人不明白姜峥怎么突然说起后宫事,她疑惑道:“那是因为小殿下的生母难产没了。”
姜峥微笑着,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轻颔首之后,带着小太监往另一边去,询问起高架子上的花。
淑贵人望着姜峥的背影,眉头紧皱。她不觉得姜峥那随口的一句话真的是随便说说。
“母妃,走呀。回去吃果子!”六殿下在淑贵人怀里哼唧。
“这就回去。”淑贵人温柔望了儿子一眼,抱着他离去。
淑贵人刚走,俞嫣就从元乐阁过来。
“这么快?”姜峥有些意外。
“嗯。”俞嫣点头,“舅舅心情有些不好,好像还有事情要做。”
自己的妃子跟皇子私会,自然心情好不了。
“走吧。我们回家。”姜峥道。
俞嫣朝姜峥迈出一步,轻轻拽了下他的袖角,待他附耳过来,她低声说:“太子在小舟上看见你和淑贵人说话了。”
“我知道。”姜峥微顿,多解释一句,“正是要让他看见。”
俞嫣讶然,不过还在宫里,也不方便多说。两个人不再提,在花园里瞧了一会儿花草,然后出宫。
刚出了宫门登上马车,俞嫣便侧了侧身,面朝姜峥,眼巴巴望着他,等他解释。
“若我所料不错,圣上并不打算让太子继位。”姜峥道。
俞嫣有点惊讶,立刻问:“可是太子自幼被封为储君,已经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若舅舅真的不满意他,哪能还让他继续当这个太子?”
姜峥温声解释:“陛下当初立赵琼为太子,是因为太子之位不宜一直空悬。可这不代表,他这些年补了这个缺,就能顺利继位。”
俞嫣的眉头皱起来,自己琢磨起来。片刻后,她恍然。
“我知道了!赵珍和赵琉生母都是异族人,而六殿下和七殿下还年幼。”俞嫣的眼睛亮起来,“太子之位不宜一直空悬,所以舅舅将赵琼暂时放在那里。要等小殿下长大!六殿下、七殿下,或者以后再降生的皇子!”
姜峥知道俞嫣一点就透,他望着她微笑点头。
俞嫣高兴了。
她唇角轻翘,眉眼间喜色难掩:“所以只要等宫中的小皇子们长大,有了更合适的人选。舅舅就会废了他!那可真是太好了!”
“也不全对。”姜峥道。
俞嫣疑惑望向他。
姜峥拉过俞嫣的手,将她的柔荑放在掌中反复缓慢摩挲,他说:“我等不及。”
俞嫣愣了一下,急问:“你要做什么?”
眼前浮现姜峥刚刚和淑贵人说话的情景,俞嫣立刻改口问:“你做了什么?”
“顺水推舟。”姜峥用这四个字总结自己的行为。
姜峥继续解释:“勾出太子心里的恶,让他激怒圣上,早日被废。”
等小皇子长大,等圣上挑出合适的太子人选,还要太久。姜峥并不想等那么久。自从知道是赵琼设计陷害俞嫣落水,姜峥就开始织一张网,等他来跳。
不管是这段时日授意朝臣和赵琉、赵珍接触,还是今日故意让赵琼看见他与淑贵人说话。甚至前一阵子小殿下一出生就被皇后抱走,也是姜峥对皇后的劝谏。
俞嫣想了想,有点担忧地说:“你要小心一些。”
姜峥浅笑着,淡然颔首:“放心。”
有违君心之事才要小心,揣度君心顺水推舟之事,他又不是第一次做。
没过多久,马车外传来迎亲的锣鼓声。俞嫣抬手挑开垂帘往外望了一眼,看见经过的花轿。她刚松了手放下垂帘,路人的议论已经飘了进来。
“发妻病逝不过半年,这继室就入门了。”
“就是啊,听说当初发妻亡故,哭得肝肠寸断,旁人看了还以为他要殉情。没想到啊……”
俞嫣听见了那些议论,姜峥也听见了。当俞嫣望过来的时候,姜峥心里微顿,有了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俞嫣甜笑着将手搭在姜峥的腕上,撒娇般开口:“如果我意外去世了,你多久娶新妇?”
“不要说不吉利的话,酿酿长命百岁。”
“哼。”俞嫣微微抬高了小下巴,“不要转移话题。”
姜峥无奈,只好顺着她的假设回答:“那就给给酿酿守一辈子。”
“我才不信。”俞嫣摇头。
姜峥望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慨然道:“我不是都已经为夫人守了二十三年?再多一两个二十三年也没什么。”
俞嫣拧巴着眉头:“怎么还能这么算呢?”
姜峥浅笑。小姑娘家总是有些可爱的胡思乱想,顺着她和她一起胡思乱想,倒也算……另类的趣味。
“你是不是又觉得我胡思乱想了?”俞嫣一本正经地给自己找理由,“这也不算胡思乱想,这叫理性分析未来可能发生的意外!你就不能好好回答吗?”
“好好回答。”姜峥轻点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更要很好地生活下去。”
俞嫣立马变了脸,几乎要骂人了。
姜峥笑笑继续说:“因为要承载着酿酿的生命一起活下去,照顾酿酿的父母,帮扶酿酿的兄弟、闺友,替你去完成你未完成的事情。这样将来九泉之下才有颜面见你,才敢和你一起相约厮守下一生。”
俞嫣本来是有一点生气,可是听着听着,她的表情柔和下来。她张了张,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哼,你咒我早死。”
姜峥哑然。分明是她先假设,分明是她逼他陪她假设,如今得了满意的答案,竟要反咬一口。这可真是——可爱死了。
姜峥将手搭在俞嫣的后颈,将她的脸轻推到前面,亲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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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
赵琼从湖上小舟下来,望了一眼元乐阁的方向,心里生出几许不安。
最近两日父皇为什么召见了赵琉多次?听说还训斥了赵琉,甚至赵琉让父皇动了怒。
这在以前可不曾有过。
以前,父皇只会训斥他,因他而动怒。因为他是太子。父皇为什么要去训斥赵琉,这是不是代表对赵琉开始上心?太子不由想起姜峥和赵琉接触。最初他以为姜峥瞎了眼要站队一个血统不纯的皇子,可是他却得知这段时日不少朝臣和赵琉有接触。
赵琼一边往回走,一边皱眉思量着。
眼前浮现姜峥蹲下来和六皇子说话的那一幕,赵琼的脚步忽然一顿,脑中豁然开朗。
“竟是如此!”赵琼笑了。
心腹小林子不解其意,好奇地打量着太子的神色。
赵琼哈哈大笑。
他一直不相信赵琉或赵珍可能继承大统,他们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所以一直以来,对于姜峥和赵琉的接触,赵琼都觉得是姜峥瞎了眼脑子不清楚。
而赵琼也算和姜峥一起长大,对姜峥有些了解。姜峥可不是个脑子不清楚的傻子。
那样一个满肚子心眼的人,怎么会突然傻了?
理由只有一个——赵琉是个幌子!
赵琼长长舒了口气。他觉得自己猜透了真相——姜峥拿赵琉当幌子,他真正想辅佐的人是六皇子!
想通的顺畅感没多久,赵琼慢慢收了笑,皱起眉,突然陷入了危机感。
赵琉、赵珍血脉关系,他从未放在眼里。老六、老七年纪太小,能不能健康长大都是未知数,他也没放在眼里。
可是他眼前浮现六皇子刚刚在花园里奔跑的样子,那孩子在慢慢长大。
六皇子现在是个四岁的奶娃子,那么十年后呢?
父皇如果还能活十年……
赵琼突然脊背生寒。
他突然焦灼起来。一直到他回到东宫,他心里的焦灼和寒意都没有消去。
他烦躁地坐下端起茶杯来喝茶。
有个小太监从外面进来,小林子赶忙迎出去,两个人交头接耳一番,小林子瞬间变了脸色。他赶忙快步进来。
“干什么毛毛躁躁的!”赵琼正烦,不由怒言。
小林子急忙禀:“您派去盯着四殿下的人送回了消息。”
四殿下正是赵琉。因为猜出赵琉不过是一个幌子,赵琼已经不怎么上心,随口问:“怎么了?”
小林子压下心中惊骇,禀:“圣上被气得咳血,又几次三番召来四殿下训斥……”
小林子咽了口唾沫,继续说:“是因为四殿下与敏嫔……可能有染。”
赵琼呆住。
他自认好美色,可还是被四弟这觊觎宫妃的行为惊住。
好半晌,赵琼平静下来。他沉默着,反复思量。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等着下面的皇子长大。
赵琉觊觎宫妃……
那他是不是可以做些什么,再嫁祸给赵琉?
赵琼心口怦怦跳着。他真的有些等不及坐上龙椅。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可他已经委曲求全地等了太久太久。
·
姜峥和俞嫣到家时正是用午膳的时辰,两个人用过午膳又紧挨着挤在窗下软塌午睡。
退红和窃蓝相视一笑,又同时好笑地摇摇头。她们两个不太懂两位主子为什么有宽敞的床榻不睡,非要挤在一张不算宽敞的软塌上。
“也不嫌热。”窃蓝打趣。
退红也笑:“这就是新婚小夫妻,就喜欢挨着、挤着。”
下午,俞嫣又去了厨房,跟厨子学厨艺。
今日去见舅舅时,见舅舅脸上带着病态还要劳心处理政务,俞嫣有些心疼,便答应明日给舅舅熬药膳汤。
圣上也知俞嫣以前从不下厨,听说她要学做汤,用期待的语气说等着她的手艺。
俞嫣不仅整个下午都在厨房学着,又学到深夜。那道药膳汤学会后,她又跟厨子学做了其他东西。等她沐浴收拾后躺在床榻上,又到了下半夜,人刚躺下便累得睡着了。
一连两个晚上,俞嫣都在厨房里待到子时,再往前一天,她又和妯娌打牌到半夜。
姜峥坐在床边,望着俞嫣酣眠的眉眼,若有所思。
鸳鸯床幔上隐约映出他一个人的孤单坐姿。
第二天,俞嫣迷迷糊糊被扰醒。她人还未彻底醒过来,已经下意识地一会儿推、一会儿拉被子。半睡半醒间,俞嫣还以为自己尿床了。她吓了一跳,瞬间惊醒坐起身。
姜峥抬首望过来,动作自然地用指背缓慢抹去唇上的湿。他用温和又寻常的语气问:“把你扰醒了?”
“你在干什么!”俞嫣几乎是叫出来。
姜峥沉默了一息,突然轻笑了一声,他不答,反而是温声问:“酿酿,你这几天晚上是故意躲我对不对?”
俞嫣眸中浮现一丝慌乱,立马否认:“你胡说什么!”
可她却把脸偏到了一旁,被戳穿的心虚不言而喻。
姜峥靠过去,抱着俞嫣躺回去,他合上眼将脸埋在俞嫣的颈侧,有些心疼地说:“我保证不会再疼不会再流血。”
好长好长的一阵沉默之后,俞嫣有了动作。姜峥睁开眼,看见她抬起一只手递过来。她纤细的指微蜷在手心,只小手指轻翘。
姜峥好笑地伸出手,和她拉钩。
他再一次认真承诺:“我保证。”
俞嫣望着两个人钩在一起的手指,又悄悄望了姜峥一眼。
“你……真的保证?”
“真的保证。”
“我得起了。”俞嫣将要坐起身,姜峥手臂压在她身上,没让她起。
俞嫣轻轻推姜峥的手,嗡声:“晚上才行。”
姜峥迟疑了一下,知道俞嫣今日要进宫送汤。
他有些遗憾地松手。
明明才天亮,他已期待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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