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时间太早, 孙医生并没有回复,符部长也被一个电话带的一去不复返。卢小河同志经验丰富,她即刻联络自己的顶头上司, 得到了“可以休息”的答复。
“走,去员工休息室,再睡他个七小时。”她疯狂揉眼睛。
“早餐……”钟成说还在挣扎,“还有午餐……”
殷刃:“我给你们带。”
“我不吃,我要睡觉。”卢小河又打了个哈欠,“千万别弄醒我。”
“没问题。”
殷刃和钟成说之前住的是访客休息室, 他还没接触过传说中的“员工休息室”。
顾名思义, 员工休息室专为各个行动组打造,用于任务后休息——毕竟不少人家离公司有一段距离,来回还不够折腾的, 临时腾宿舍也不方便。
看到休息室实物后,殷刃只觉得心旷神怡。
睡这地方比睡折叠床好多了。
员工休息室温馨干净, 主色调为柔和的大地色,窗帘遮光性极好。这会儿外面是白天, 房间内却暗如黑夜,只有床头亮着小夜灯, 气温和湿度恰到好处。
八张单人床靠墙摆放,由活动屏风简略分成了男女两区。考虑到他们特调九组的成员数量, 只有四张床上有床垫和被单。
卢小河直奔女性区,她猛地扑上一张床,脚随便晃掉鞋:“晚安同志们。”
她两秒钟就睡着了。
钟成说则甩着脑袋确认床头柜,确定柜子里有识安的制式衣物, 他才缓缓倒上床去。
考虑到空间利用率, 这里的床铺密度有点像病房, 床与床之间相隔很近。殷刃在床上抻了会儿身子,饶有兴趣地翻过身。
仔细一想,上次他们睡在一起,还是在识安外的旅馆。
他本以为钟成说会躺得板正,谁想这人坚决背对他,弯成一颗虾米。不知道是不适应环境还是怎么,钟成说的呼吸久久没有和缓,明显还醒着。
殷刃轻手轻脚地溜下床,趴去钟成说床边:“喂,你早餐想吃什么?”
钟成说:“……一份胡萝卜素包,两个煮鸡蛋和瘦肉粥,或者与这些类似的东西。”
“点些好的呗,我请客。”
“那就一份青菜豆腐包,两个煮鸡蛋,滑蛋牛肉粥。”
“午饭呢?”
“蒜泥酱牛肉,腐皮青菜,米饭,配无糖酸奶。”钟成说严谨地报菜名。
“我懂了,铁板煎和牛,当季鲜蔬小炒,米饭,配无糖酸奶。我再自作主张,给你加点蜜瓜。”殷刃用气声回应。
钟成说翻过身,他刚想抗议,正对上殷刃盛满笑意的双眼。
殷刃蹲在床边,双臂压在床沿,柔软的床垫被他压出一个凹陷。他的面孔离钟成说的脸不过半臂,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而那点凹陷使得床垫微微倾斜,像极了某种引力。
钟成说猛地往后蹭了蹭,想要扯开距离,结果差点摔下单人床。
殷刃眼中的笑意又浓了几分。这人简直太好玩了,鬼王大人快乐地想。
千年前,想对付他的人类绝对不少。其中不乏先与他好好相处,而后试图在背后捅刀的。其中没有一个像钟成说这样……有心机但缺心眼。
要说这人对自己有敌意,殷刃没察觉分毫。哪怕理发的时候,锋利剃刀滑过自己的脖颈,殷刃也没从钟成说身上感受到分毫恶意……硬要说的话,他只发现过类似于“战意”的情绪。
就像现在,虽然钟成说会漏出一点对自己的戒备。可是那戒备里不见恐惧,只有单纯的警惕和局促。
殷刃心情很不错:“赶紧睡吧,下午还要干活。”
“我只是不习惯躺着和人说话。”钟成说解释了一句,人还在床沿摇摇欲坠。
“嗯嗯。”
“真的。”
“对对对,我明白。”
“……”钟成说默默翻回身,再次用脊背对着殷刃。
鬼王大人玩够了搭档,他满足地站起身,冲向食堂。钟成说则睁着眼,瞄着旁边空床的床板——他的身体很困,精神却异常清醒。
没了殷刃,屋内只剩卢小河平稳的呼吸声。钟成说掏出手机,再次查看微信消息。
【终成正果:孙医生您好,我想咨询一下心理问题相关的事。】
【终成正果:或许我真的有些心理问题。】
【让我看看你的心:哦?】
孙栖安在几分钟前回了他,钟成说思索片刻,决定当即继续对话。
【终成正果:请问我需要怎么做?】
【让我看看你的心:要么你先跟我说说情况,我帮你介绍擅长相应方面的人。】
【让我看看你的心:放心,我考过心理咨询师证书。】
钟成说毫不意外。
B大的“药王”孙栖安,医学直博,当年远近闻名的考证狂魔。就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钟成说,都听说过这一位的辉煌事迹。哪怕他现在需要咨询的是会计,孙栖安说不定都能掏张CPA证书出来。
【终成正果:说症状是吗?我刚好有个症状类似的朋友,能作为参考问一下吗?】
【让我看看你的心:……你问。】
【终成正果:我有一个朋友。】为了保证真实性,他特地停顿了会儿。
【让我看看你的心:……】孙栖安回给他一串省略号,可能是示意她在听。
【终成正果:我朋友最近有个十分在意的对象,出于某种客观原因,他必须仔细观察对方。】
【让我看看你的心:观察?】
【终成正果:是的,他需要观察对方的品行,确保对方不会危害社会。】
【终成正果:他观察过很多类似的对象,但这一个有点特殊。与对方接触的时候,他偶尔会出现心跳加快、面部发热等症状。休息时间,他的注意力也总会转去那个观察对象身上。】
【让我看看你的心:偶尔的话,可能不是紧张,听起来更像是喜欢人家。】
【终成正果:绝对不可能,他们物种不一样。】
【让我看看你的心:???】
【终成正果:我看过跨物种交.配行为相关。那些动物一般具有发情期,它们要么是为了发泄情绪,要么是被人类强行关在一起或频繁接触人类,出现了物种认知问题。】
【终成正果:我朋友没有发情期,也绝对没有物种认知方面的障碍。】
【让我看看你的心:……………………………………………………】
【让我看看你的心:钟成说同学,你的思维太跳跃了。有人喜欢猫猫狗狗,也有人喜欢蜘蛛爬虫,甚至还有人喜欢大型猛兽。跨物种的喜欢非常正常,可能他只是单纯地喜爱那只观察对象。当然,如果产生了生理方面的冲动,你可以让你朋友去心理科挂号。】
钟成说失望地蜷了蜷身子,继续打字。
如果可以,他不想在公共领域留下太多个人相关的痕迹。查心内科和查心理科的“特征泄露”,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终成正果:我明白了,那么我继续说自己的事。】
【终成正果:我有一位同事,因为各种原因,我必须与他住在一起。】
【让我看看你的心:小殷?】
【终成正果:是的,我与他接触的时候,偶尔也会出现心悸、体温升高之类的现象。这可能是哪方面的心理压力?】
毕竟刚才她说过“可能不是紧张”。
【让我看看你的心:你之前来心内,我还以为你们工作累的。原来是冲小殷心律不齐,钟卷王,你该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终成正果:?】
【让我看看你的心:开玩笑啦~小殷性格挺好的,你对他有好感也正常。你既然这么在意,是得分清‘想做朋友’的好感还是其他好感,免得引起尴尬和误会。】
话题终于回到正常范畴,孙医生明显松了口气,字句里的情绪都欢快不少。
【让我看看你的心:这种程度我就行。今晚八点,江雪路的白乌鸦咖啡厅,我们面聊。】
【让我看看你的心:咨询费冰摩卡一杯~如果有需要,我再给你推荐这方面的专家。】
【终成正果:好的,谢谢。】
钟成说事先调查过孙栖安,孙医生的人品相当不错,值得一定程度的信赖。那股空悬已久的疲惫终于涌上,他把手机塞去枕头底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无论殷刃是邪物,还是具有特殊能力的人,他提出了全部可能,得到的推测却相差无几。
喜欢?好感?
钟成说知道这些词的含义,但从没彻底理解过。算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相信孙医生会给他一个科学的答案。
……
下午四点,异物鉴定部门。
殷刃与钟成说站在观察室前,安静地看着本案受害人之一——
“人椅”被安置在观察室内部,它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放置在柔软的垫子上。雪白的观察室中,椅子周围挂了五六个怪模怪样的输液袋,特制的针头刺入扶手两侧,深深嵌进木头。
观察室里播放着舒缓神经的白噪音,只是隔着玻璃看去,场景依旧诡异非常。
上午方圆圆去了市公安局,正在给吕光祖做全套玄学检查。她去的正好,刚好赶上孙庆辉讯问结束。
吕光祖爽快承认,变成椅子的“樊涌”也是受害者之一。
方圆圆第一时间把消息告知了符行川,符部长接到消息便没再露面,不知道去了哪里。目前,殷刃与钟成说只能仔细阅读警方给出的信息。
樊涌,38岁,失踪于两个月前。
他是一名普通的搬家工人,连个小领导都算不上。但樊涌性格憨厚随和,干活也实在,在顾客那边的风评非常好。
然而和陆元元类似,樊涌的真实境况也很困难——五六年前,他们一家人住的旧楼出现了坍塌,樊涌的父母、妻子和孩子全部死于废墟,只有他一个人幸存下来,还失去了两根手指。他在两年前来海谷谋生,一直租住老城区的平房。
他失踪足足一个月,才有关系不错的客户报了警。
同样也是平凡的,与玄学毫无相关的人生。
照片上微笑着的壮实男人,如今化为一把微微颤抖的木头椅子,随随便便就能破坏折断。这件离奇的事情,识安并没有透露给警方,他们只说樊涌受到了“难以恢复的毁灭性伤害”。
警方提到“樊涌还活着”的时候,吕光祖露出一个近乎扭曲的笑。
“那你们倒是把人救回来啊?”他低头玩手指,哼笑着回答,“陆元元也一样,大家都一样。捉迷藏总要有时间限制,不是吗?”
时间限制……
难道其余六位受害者也被变成了器物,藏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殷刃将目光从讯问录像上抬起,再次看向白房间里的椅子。
“你们没办法与他沟通?”
殷刃扭过头,询问一边的工作人员。
“没有,哪怕是狂呓,现在我们也有解读办法。可是他完全无法发声。”
一个佩戴黑印的男工作人员回答了他。
“这个人要是死了,变成厉鬼,驭鬼师还能说上话。但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情况……”
确实,冯琦的翻译能力仅仅能解读活人的“狂呓”,樊涌现在一声不吭,那孩子也解读不出什么所以然。殷刃自己倒是能出手,可那与自爆身份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说到冯琦——
殷刃垂下眼,思索片刻:“能不能让葛听听试试?”
“谁?”
“葛听听,我们九组的新队员,一位野生役尸人。”
“这人还没死,太狠了吧。”刚才那个黑印嘶了一声。
“不,没准可行。”钟成说接话道,“葛小姐能探查到尸体残余的一些信息,现在樊涌的体细胞失去了大半活性。虽然他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死亡’,这个想法仍有尝试的价值。”
见工作人员们有动摇的趋势,殷刃赶忙补了句:“还是要看葛听听自己的想法,她还是个小孩,未必受得住这种刺激。”
事实证明,葛听听小姐非常勇敢。
听说可以救人,这位年轻的役尸人咬着嘴唇来了。葛听听把手机攥得紧紧的,耳朵里还塞着九组送的耳机。
看到那张人椅的时候,她打了个明显的哆嗦。
“现在樊涌状态不稳,我们不能给他太多刺激。小姑娘,你一个人能行吗?”一位女红印给葛听听套防护装。
葛听听看着手机上的实时字幕,在记事本上飞快打字。
【能行。】
【我看过这个叔叔的资料,我想救他。】
“很勇敢,听听,你需不需要什么东西?”
【听诊器。】葛听听比划。
然而拿到听诊器后,她还是在门口犹豫了几秒,捏着听诊器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着。殷刃上前两步,手悬上葛听听的头顶。
见对方的眼神里没有抵触,他隔着防护服,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别担心,”殷刃小声冲葛听听说,“我和钟哥就在外面。你要是听不到声音,或者忍受不了,随时出来找我们。”
“你只是个小孩。现在是你好心帮助我们,而不是你必须要做的工作。这些事情是成人的责任,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葛听听握紧手机,重重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我会尽力的。】
“去吧,葛大侠。”殷刃笑着收回手。
钟成说表情复杂地看了眼殷刃,没有吭声。
两分钟后,观察室内原本诡异的场景变得更加离奇——那个平平无奇的椅子仍吊着输液袋,一个穿着全身防护服的小姑娘正在比划听诊器,在椅子上按来按去。
防护服的面罩后,葛听听的眉毛越皱越紧。
她先是将听诊器按上椅背,细细倾听,而后又用那听不懂的“狂呓”,冲那椅子连说带比划了好一阵。最后她深深叹了口气,红着眼圈走了出来。
临走前,她轻轻拍了下细瘦的椅背。
识安-小组工作群。
【耳朵人:这个叔叔好像疯了。】
【终成正果:?】
【耳朵人:他一直在说“我不喜欢椅子了”“不要椅子”“把椅子拿走,求求你”“我想死”之类的话……根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耳朵人:他说得还要颠三倒四一些,状况很不好。】
【耳朵人:你们能救救他吗?】
【水果刀:情况有点棘手,不过人还活着,就有希望[加油]】
【水果刀:很了不起啊葛大侠。这么大的识安没找到人,你是第一个解出来新线索的。待会儿想喝奶茶吗?我们请你一杯。】
【耳朵人:好呀,谢谢!】
葛听听脸上的阴霾散了些。她脱下防护服,戴回耳机,冲两人露出个生涩的微笑。
然而等葛听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殷刃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他捏捏眉心,陷入沉思。只是殷刃还没思考多久,手腕上突然一热。
钟成说小心地攥住他的手腕,把殷刃拽去了鉴定部的空会议室。
“做什么?”殷刃抬起眉毛。
“一起思考。”钟成说拿起水性笔,走到白板前,“你是在考虑案子的事情吧?”
殷刃:“其实我在想晚饭吃什么。”
钟成说的动作瞬间卡住,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殷刃,手里的水性笔差点掉到地上。
“……开个玩笑,我确实在想案子的事。”殷刃憋笑,“来,钟哥,你总结。”
钟成说飘忽地瞧了他一眼,红色水性笔按上白板。
“撇开凶煞之力之类的非科学相关,案情本质不复杂——我们假定吕光祖没说谎,陆元元是第一位受害者。”
他在白板上利落地画出时间轴,标上陆元元和樊涌的失踪日期。
“这意味着三个月前开始,有人陆续绑架了七位受害人,将他们囚禁在某处。近期,吕光祖前往海谷市公安局,将案子爆给警方和识安,还指名道姓地挑衅夜行人的‘阎王’。”
“现在有了樊涌这个物……人证,吕光祖的嫌疑非常大。可是顺着这个思路想下来,我有一点琢磨不透。”
殷刃歪着脑袋看他。
“进入警局自首、指名识安、在夜行人里搅出话题,看起来都像是引起各方注意的手段。可如果我是凶犯……唔,我会把人椅布置到人流量最大的公共场所,并将其劈碎,让内部的血液和内脏流出来。”
殷刃:“……”看不出来,小钟同志还能有这么凶残的思路。
“只要把犯罪声明留在现场,警方、识安、夜行人全都会被卷进事件,曝光强度绝对会比现在大。吕光祖为什么偏偏选择‘亲身自首’这条路?”
“你是说吕光祖另有目的?确实,他那性子,不像能潜心三个月布局的……说不定他连凶手都不是。”
殷刃正发愁人香的线索怎么给,钟成说就送上门来了。鬼王大人玩着发尾,心里的算盘啪啪响起来。
钟成说毫无察觉:“是的,他大概率另有目的,不过我还没有证据。就这个假设继续考虑——”
“下班了。”殷刃看了眼手机,“咱们明天再讨论,走,去食堂。”
钟成说:“……”
钟成说:“你去吧,我今晚有约。”
殷刃正把笔塞回笔筒,听到这句,他差点把笔筒打翻:“有约了?难道是和女性约晚饭?”
无数三流言情剧的剧情飘过他的脑海,殷刃目光灼灼地看向钟成说。
钟成说:“是的,和孙栖安约好了。”
“哎哟,不得了,石头开花了。”殷刃努力掐灭自己的好奇心,绷起脸,“祝你顺利,好好表现。”
“借你吉言。”钟成说严肃点头。
他确实打算好好表现——钟成说决定提前两个小时赴约,脑子里多演练下合适的说法。
下午六点十分,钟成说准时抵达白乌鸦咖啡厅。
好消息,今天孙医生确实有时间见他。坏消息,孙医生已然在场,自己没时间盘台词了。
孙栖安正坐在最好的位置,与一位男士共进晚餐。看到钟成说的瞬间,她狠狠噎了下,差点呛到。
见她反应这么大,坐在她对面的男性回过头,看向门口的钟成说。
看清钟成说的瞬间,那人眼中似乎闪过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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