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薛妤似乎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在拉着自己坐在腿上之后, 还堂而皇之地问出这种根本无需回答的问题。
她眼神中的不解太露骨,这个“你”字又实在太招人,这一个字落下后, 溯侑眼中的诸多情绪如泡沫般化开,迎着细碎斑驳的阳光,渐渐只剩一层被安抚下来的安静。
这人总有千种模样。
薛妤就着面对面的姿势去看他, 看着看着, 食指就有些意动地抚了上去。从锋利的鼻脊, 到清瘦的侧脸轮廓, 他不避不闪,任她为所欲为, 直到那根手指抵在他的唇上。
从左到右, 漫长又滞涩的一笔。
她的手指冰凉, 一点点碾上唇瓣时,却宛若带着一簇灼人的火, 没过多久, 那瓣略显凉薄苍白的唇就被点上了艳丽的颜色, 像涂点上了姑娘家的口脂。
整张面容变得娇艳起来。
“阿妤。”
在她耐心地描第二下时,溯侑微微抬起下巴,将她作乱的指尖握在掌心里, 一点点收拢力度, 眼尾的一条线往上扬着, 露出种无声渴望的请求姿态。
奇怪,他的意思,她居然看懂了。
在她足尖落地, 俯身下来时, 溯侑以为那个吻会落在唇上, 却不料,她亲在了他的眼皮上。
“阿妤。”他难捱地嘶了一声,低声问:“后面那段,不给看?”
她和松珩的后来,他们能得以重来一次的契机。
“没什么好看的。”提到松珩,薛妤不由自主皱眉,道:“他将邺都百众山封了,我和他交手,想将他带回去解阵,中途发生了点意外,再醒来时已经是千年前的时间点。”
性格与习惯使然,她说起再难过,再气愤的事都是这样,不会潸然泣下地控诉,更不可能哀哀欲绝地陷入回忆中不可自拔,似乎她已经强大到连千年的付出,时光都可以眼也不眨地带过。
这样一个人,别人在表达义愤填膺的同情前都好像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可就是,让人十分心疼。
溯侑垂了下眼:“三地盛会,我将他留在台上。”
“不必与他一般见识。”薛妤道:“他进飞云端得了前人传承,实力大增,为了他让自己受伤,不值。”
溯侑眼前又浮现出先前的影像中,属于他没有接触过的前世的一幕幕画面。正如她先前所言,她很忙,忙着处理邺都内政,忙着一趟趟隐姓埋名去人间。
那种明知根源不在这里,却又没法停下脚步的疲惫,都是她一个人抗过来的。
说话间,两人不知怎么就换了种姿势,站着的成了溯侑,而薛妤则坐在那张宽大的凳椅上,发髻一丝不苟地盘着,裙摆散开。
“阿妤。”溯侑手掌撑在凳椅的扶手上,气息微热地凑近,捏一捏她的手指,又过来亲一亲她的嘴角,对这种亲昵的动作乐此不疲,到了后面,认输似的垂下眼睫,道:“我帮你,阿妤,我可以帮你。”
诚然,他的思想里,从来没有和薛妤分开这一项。
这对他而言,有太多的未知性。他就在邺都,就在殿前司任职,她都能一个月不露面,更遑论他……去妖都之后。
肃王侯的死因一旦公布,邺都臣子由上到下都将反对悲剧重演,即便臣下的思想无法束缚她,那邺主呢。
早早就为薛妤物色侍君侧君人选的邺主,他若是知道自己和薛妤的关系,能乐意吗?
这些,全部都是他不知道,也不敢确认的点。
可看着薛妤忙成这样,累成这样,他不愿意,也舍不得。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薛妤被阳光照得眯了下眼,道:“够了。”
“可以更多。”溯侑半蹲下身,勾着她的指尖,低声道:“我能做到。”
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总是这样,不需要开诚布公的明说,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足以明白彼此的意思。
就像现在。
“忙也没关系。”溯侑顺着先前薛妤说的话慢慢往下捋:“我不怕这些。”
“我知道邺都未来的女皇陛下很强,能完美处理好许多事。”他一字一句,就那样仰着头看着她,道:“你不需要依靠,不需要别人的理解和心疼,可阿妤,我不是别人。”
“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薛妤突然眨了下眼,她别过头,轻声道:“妖都掌权者是九凤族,你虽是天攰出身,可幼年根基稍显薄弱,想要追上楚遥想,不是简单的事。”
她接着道:“妖都崇尚实力,你想要有一定乾坤的话语权,要做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在三地盛会上打败楚遥想。”
新主取代旧主,这只是最基本的环节。
“接下来,你将面临的考验会更多,更难。”
“表面臣服与心悦诚服,永远是两回事。”
她说的这些,溯侑全都考虑过,涉及权力与地位,哪里都是一锅乱粥,除此之外,隋家对他的态度现在也不好说。
溯侑道:“我试一试。”
“不准去找他们。”像是知道他想做什么,薛妤瞳仁水润,语气认真:“千辛万苦找到的人和主动送上门的,意义绝不一样,他们若诚心想找你,怎样都能找到,若不诚心,根本不用搭理。”
“你是圣地的公子,在邺都待得好好的,任何上赶着的事情,一律不必想。”
两句再正经不过的话,不知怎么,说出来后,像是咽下了一颗催情的药,溯侑眨着眼压下来,唇如雨点般落下。
氛围一下变了样。
“好。”他亲了亲,又寻了她的手十指相扣,仍觉不够似的,在她耳边说话时,声音几乎透出一股虔诚的灼热之意:“阿妤,我喜欢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薛妤猛的垂了下眼睫。
一股从开始到现在,越接触便越强烈的情绪被撬开一道口,她默了默,半晌,喊了他一声。
乖乖停在她眼前的那张脸娇艳绯红,因而显得她要说的那些话格外残忍。
“十九。”她低声道:“上一世,你没活下来。”
“我没有救你。”
这么听话的一个人,没人救他。
气氛好像一下凝滞下来,薛妤显得镇定,她盯着自己的裙边,慢慢开口:“你死后,成了鬼,在人间游荡,后来惹出了事,善殊便亲自出了一趟,你——唔。”
在她无声睁圆的眼睛中,他以唇封了她接下来的话,这个吻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激烈,半晌,他抵着她额心,呼吸极重:“这关你什么事。”
“阿妤,你做得已经足够好了。”
她不是圣人,也不是神灵,没法一眼辨别真假是非,也做不到拯救这世间所有人,可即便如此,重来一次,在直面松珩背叛的前提下,她仍然救下了他。
他就以这样亲密的姿态,一句接一句地说。
这世间许多事总是这样,审判台上的妖鬼能不能活,从来不取决于那七张道椅上坐着的人,令他们堕入深渊的,是这世间难以扭转的现状,而现在,他们正为此而努力。
说到最后,溯侑甚至还勾了下嘴角,道:“佛女渡不了我,成为恶鬼后,说不定还是得落到女郎手中。”
“说来说去,前世今生,我都归阿妤管着。”
薛妤被这一声“女郎”和“阿妤”的转换唤得微微动了动手指,他眼尖,循着方向捏过去的时候,十分轻易便从她手指尖抽出一根雪白的丝线。
他太知道怎么乘胜追击,为自己扩大优势了,此时此刻抬眼,用睫毛轻触她颈侧温热的肌肤,话语缱绻得令人心动:“我从前这样可怜,以后,女郎多疼一疼我?”
薛妤很少经历这样的画面,她沉默半晌,稍稍直起身,拍了拍他的后背:“好。”
“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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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侑在薛妤偏殿中待了一天,出来时衣冠楚楚,玉树临风,可饶是如此,在步入殿前司时,还是接受了一众同僚或光明正大,或背地里小心翼翼的注视。
托朝年的福,现在整个殿前司,没一个不知道他和薛妤关系的。
别人怕他,朝年不怕。
在溯侑安然坐在自己那张案桌前时,他蹦出来,先是“啧”的一声,再将他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地打量了遍,最后视线落在他颇为暧昧的唇边咬痕上,顿时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惊奇:“殿下咬的?”
溯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向一边怒目而视的朝华:“管一管。”
“你给我过来!”朝华啪的一下将手里的墨笔撂下,亲自绕过两张案桌来逮人,她毫不留情一脚踢到朝年腿上,道:“一天到晚就你没事干,就你最闲。”
朝年敢怒不敢言地嗷嗷叫唤。
朝华瞥过溯侑唇边那有点狠的咬痕,犹豫了再犹豫,道:“殿下刚下了命令,等你处理完桌上那些百众山的事,再去偏殿一趟,之后半个月,殿前司的事由我与愁离接手,你负责跟进朝廷一事上的进展。”
溯侑颔首。
“……”朝华默了默,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木着脸开口:“殿下不懂这个,她要是想咬,你多忍着点。”
因为这个,夜里溯侑整理完妖都和朝廷这根线发展至今的完整关系图,并将其交到薛妤案桌上时,嘴角仍挂着笑意。
薛妤不明其意,抬眼看他,道:“现在朝廷的情况就是这样,许多义愤填膺的澄清之语横空出世,九凤那边仍然在动作,两波人拼得不相上下,但在百姓的心里,局势属于一边倒,甚至很多人被激起了愤怒之心,觉得妖都欺人太甚,现在居然在他们君主身上泼脏水。”
“这是必然的过程。”溯侑凝眉,问:“女郎作何打算?”
“还没这么快能出结果。”薛妤瞥一眼就收回了视线,道:“目前而言,三地盛会比较重要。”
“你等会将往日三地盛会的名单列出来,从上往下拉前一百名。”
溯侑应了声是。
原本两人看得还算认真,在列出可能位居前三十的名单时,薛妤的视线短暂地移到了身边的人身上,一眼,真就只有一眼。
他却精准地感受到了,或者说是在专门等着这一刻,他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弯着眼问:“殿下要亲一亲我吗?”
薛妤视线扫了扫孤零零躺在案桌上的表格。
事情不知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一幕,溯侑低着头承受她全凭本能的啃、咬,她似乎格外喜欢他的唇,想看着它一点点由苍白变得红润的过程。
“阿妤。”片刻后,溯侑平复呼吸,指尖点了点唇,抹出一瞥鲜艳的红色,语气是无辜到极点的低喃:“……又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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