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点看到花满楼一无所知的样子, 觉得此时的自己卑劣又自私。
可是他会忍不住想，既然已经在无知无觉中做了那么多，他可以请求和花满楼睡在同一张床上，也能变成蝙蝠表示对他的亲昵, 为什么不能继续呢？
他只要开口征求花满楼的意见就好, 最终的决定权利在花满楼手中。
花满楼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 微笑着说道：“只可惜, 对我而言, 血液的味道都是一样的, 恐怕没有办法像你一样, 品尝出不同的滋味。”
陆点没有说话。
花满楼感受到了他的失落，安慰道：“你可以说给我听。”
陆点轻轻叹了口气。
花满楼真的是个很体贴的人。
他能感觉到对方在照顾自己的心情, 不希望他因为无人理解感到孤单，所以才这样说，告诉自己，他愿意靠近自己。
吸血鬼的理解能力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陆点看着他的嘴唇，生出了退意。
花满楼对他只是欣赏, 根本没有那种心思。他只是将自己当成朋友对待而已。
“叶昭云？怎么了？”花满楼问道。
他的脸色因为被吸过血变得苍白, 双目没有焦距, 站在黑夜中有种说不出的美好脆弱。
陆点握住他的手：“我们回去吧。”
花满楼笑着说：“好。”
陆点和他一起朝着城外走。
士兵们在打理战场，浓郁的血液味混着金汤的味道并不好闻。
金汤就是用放了一年多的粪便混合着各种毒药熬制的汁水, 可以涂在弓箭上, 也可以直接泼在攻城的人身上。
这东西有腐蚀性，就算杀不死人, 也会把皮肤弄得溃烂, 而且味道很恶心。
陆点走在路上, 嗅到这样的味道，并没有多少食欲，他只觉得浪费了那么多血。
走远之后，那股味道渐渐消失，陆点和花满楼走在树林中，他问道：“看不到是什么感觉？”
花满楼愣了一下。
第一次有人这样问他。
“很多人都说，瞎子永远都活在黑暗里，我却觉得有些不同。这似乎不是黑暗，更像是无尽的虚空。”花满楼用温和的声音，微笑着说，“倘若不是身体受到限制，我想，我应该是比大多数人更自由的。”
“只有你这么乐观。”
“你怎么知道，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人也是这样认为呢？”
陆点想了想，“你说的对。”
花满楼道：“我对自己的听力向来自信，原以为大军来袭，我会先你一步察觉到，没想到你的听力这般好。”
陆点说：“我不是蝙蝠，没有那么厉害的听力，是眼睛看到了远处的火光。”
花满楼笑了笑。
“其实蝙蝠是有眼睛的，原随云自称蝙蝠公子，真的很不合适。如果他知道连蝙蝠都能看到东西，可能会把所有的蝙蝠都抓起来挖掉眼睛。”
陆点的话题跳跃太快，花满楼没反应过来：“是那位无争山庄的少主？蝙蝠公子难道不是你吗？”
因为原随云跟他一样，幼年失明，又名声很好，花满楼听说过这个人。只是江南和太原离得很远，又有蒙古人将两地隔绝，花满楼从未和那位原公子见过面。
陆点说：“那是书里编造的。”
花满楼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陆点：“嗯。”
他心情很乱，总忍不住想花满楼，只好胡说些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原随云哪里有花满楼有吸引力，他的心里依然全都是花满楼。
想变成蝙蝠，飞到他的肩膀上，蹭蹭他的下颔。
更想用人形亲吻他的眼睛。
花满楼以为叶昭云曾经落入原随云手里，所以才对他的性情了解得如此清楚。他没有见过原随云，不好妄加评论，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江湖中多得是道貌岸然的人，你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免得让自己受伤。”
陆点说：“那你呢？”
花满楼笑着说：“你觉得呢？”
陆点说：“我带你去找花泽睿治眼睛吧。”
他的话题跳跃太大了，花满楼沉默了一会儿，才笑着问道：“花泽睿懂医术？”
陆点说：“他跟西门吹雪学过。”
“西门庄主的医术，的确称得上精湛，只是我的眼睛失明已久，周遭的经络早已坏死，怕是很难复明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花满楼家里很富有，父母和哥哥都很疼爱他，失明后找了无数大夫来为他医治，但是一直都没能治好。
他其实不太相信，花泽睿能治好他的眼睛，但这是叶昭云的一片心意，花满楼已经拒绝了饮血，不好再拒绝他的好意。
温柔的公子微笑着说：“那就试试吧。”
陆点和花满楼在天亮前回到了马车里，他像原来一样花费几个金币，做了一顿饭菜，摆放在花满楼面前。
因为已经喝过血了，陆点没有再吃血浆果，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花满楼吃东西。
花满楼抬起头：“你最近怎么老是这样看着我？是有话想跟我说吗？”
陆点的疯狂已经消失了，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不过这里没有陌生人，他不会觉得紧张，头脑也很清醒。
但是情商框住了他，此时吸血鬼分明已经很喜欢眼前的人，却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更不知道怎么才能更进一步。
他很害怕，如果花满楼不同意，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花满楼见他沉默，心想，难道叶昭云想吃人类的食物？
他很喜欢陆点，事事都想与陆点看齐，但是那清晨和陆小凤还有陆点一起用饭时，只有叶昭云无法进食，似乎有些孤单。
花满楼的胃口一直很好，他热爱生活，也喜欢吃东西。如果不能饮食，对他而言，生命的乐趣会减少许多。
花满楼对叶昭云枯萎的肠胃无能为力，就像他没有办法治好自己的眼睛，只能选择接受现实一样。
可是叶昭云分明能常出不同鲜血的味道，却因为他不想让其他人受伤，答应只喝他一个人的血。
花满楼现在想想，觉得叶昭云的确受了委屈。
“我能尝尝你的血浆果吗？”花满楼问道。
“为什么突然想吃这个？”陆点拿出一个血浆果，疑惑地说，“你应该知道，方应看吃血浆果，差点吐出来。这不是人类喜欢的味道。”
花满楼微笑着说：“我未必接受不了。”
陆点找了个吸管，插进血浆果里，小心放到花满楼的手心，“轻一点，果汁会爆出来，吸这里就能喝到了。”
花满楼咬住吸管，有些谨慎地吸了一小口，他细细地尝了一下血浆果的味道，发现除了血的甜腥味道有点奇怪，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喝。
他慢慢地把里面的果汁喝掉，失血过多的脸恢复了红润，身体的虚弱感也得到了缓解。
花满楼说：“这个果实比我想象中好许多，如果用来入药，或许有奇特的疗效。”
陆点说：“嗯。”
花满楼问他：“其他人可以种血浆果实吗？”
“虎斑湾的人可以。”
这也是虎斑湾的秘密。
花满楼没有再问，他和陆点刷牙洗脸，然后躺进了棺材里。
一般这个时候，叶昭云都会变成蝙蝠，落在他的身侧，有时会睡在他的腹部，有时会钻到他的袖子里，有些时候会躺在花满楼手臂外侧的缝隙里。
但是这次花满楼没有等到叶昭云过来。
他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地问：“叶昭云？”
陆点说：“我们还是分开睡吧。”
花满楼有一瞬间的疑惑，随后微笑着说：“也该分开了，小石已经搬到了外面，我还要赖着你的床，占着你的位置，确实不好。”
他坐起身，从棺材里出来。
陆点许多次想上前去阻止他，但是都没有做到，眼睁睁看着花满楼来到了棺材旁边的位置，铺开那处的床褥，缓慢地整理床铺。
“你为什么不拒绝？”陆点问。
“为什么要拒绝？这是很合理的要求。”花满楼说道，“我睡在这里，你也能以人形休息，不必再挤在我的身上了。”
陆点发现自己受不了他这样从容的态度。
他忍不住上前，一下扑倒了花满楼，和他躺在了刚铺好的床铺上，他的手覆盖到花满楼的眼睛上，让他闭上了眼，仿佛这样就能遮掩自己的无耻。
陆点欺身上前，吻上了他。
花满楼的身体很热，比陆点的体温要高二十几度。
他的口腔内也是温热的，陆点离得他这么近，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体，还有跳动的心脏。
或许是他的错觉，花满楼的嘴巴里似乎带着甜甜的血浆果的味道。
陆点用力地吸吮，另一只手揽住了花满楼的腰。
他不需要呼吸，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花满楼喘不过气才停了下来。
“叶昭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花满楼惊疑不定，但是没有推开他。
“我想做书上写得那些事。”陆点说，“为什么书上写的，不能成为现实呢？”
“你冷静一下，如果现在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等你恢复理智，会后悔的。”
“我很冷静，现在就很理智。”
花满楼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见过叶昭云疯狂的样子，也很清楚夜晚时的激战刺激到了他，无论怎么想，此时的叶昭云都很不对劲。
他软下态度，安抚叶昭云：“我们是好朋友，不是书上的那种关系，不能做那样的事。“
“我不想和你只做朋友。”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我离开棺材分开睡？”
陆点沉默了。
他看着花满楼，觉得很委屈。
花满楼什么都可以满足他，唯独这件事情不行。
他不再贴着花满楼，从地铺上站起来，飞身离开了马车，闯入了外面的阳光中。
看来靠他自己是处理不好了，只能去向花泽睿求教。
陆点听到花满楼惊慌失措的声音：“叶昭云，你回来！”
他很喜欢这种被在意的感觉。
黑衣吸血鬼勾起嘴角，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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