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主任从李敏的手里拿过会诊单,率先进了干诊病房。踏入干诊病房,立即就感觉到与普通住院病房的走廊里有着明显的不同。往来的医护人员,神情更慎重,好像有什么大人物在这里一般。
陈主任回头看看谨慎、自持的李敏,要叮嘱她几句,但是终是没能说出口。
一个约莫五十多的矮胖老头,白大衣被他凸出的肚子已经撑得快挣破了,听诊器在他的肚子前面扭来扭去。看见陈主任就远远地迎过来,拽着陈文强的胳膊往前走。
“哎呀,老陈,可等来你了。快点儿跟我来。”
“你等我干嘛。还有什么事儿是你做不了的。你放手,拉拉扯扯的像个什么样。我得先看看病历。”
“多少年了,你还是这么个样子。先看病历就看病历。我和你说这个是才离休的副sheng,既往就有点儿高血压、高血脂什么的。问题也都不大。但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算是老红军的。”
“你扯什么犊子呢。你看看这会诊单,七十岁,怎么可能是红军。今年可是九零年。”
“唉,就是在这里呢。不兴人家在抗战前做红小鬼啊。就是没长征罢了。后面的抗战人都参加了。人还和sulian老大哥配合,收复了咱们的旅顺口,抗美援朝差点就光荣在南chaoxian了。他是第一批过江的呢。
所以,我可提醒你了,别像前年那样,忙到最后惹一身骚。”
“老赵你要这么说,这会诊还是另请高明了。”陈文强说着话就把会诊单往胖子手里塞。
那胖子赶紧回挡陈文强的手。
“你干什么呢?咱俩认识三十年了,我什么时候有坑过你?你听我的,这事儿弄好了,你就翻身了。强着听一个工农兵大学生在你跟前指手画脚的。”
俩人说着话就到了主任办公室。那干诊主任把桌面上的病历本递给陈文强,“你快看看。”
陈文强一目十行,李敏凑到他身边跟着看病历,对病史有了初步的了解。
“行了。看看病人去吧。把手电筒带着。”
赵主任赶紧从抽屉里拿出手电筒,揣到白大衣兜里。坠得白大衣衣襟歪扯到一边,让他的形象更劣了。
患者在一个套间病房。
李敏携着病历本跟在两位主任身后进门。十几位男女,挤满了外间的沙发上。见赵主任带人进来,这些人中的一部分,还算是有礼貌地站起来。
“赵主任,辛苦你了。我爸这是不是中风了?”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站出来,语气急迫,但言辞间的礼貌和关切是很真诚的。而且此人只看外表,就能猜出他是久居上位、发号施令、做领导的人。
赵主任笑着点头。“不说辛苦的话,是我应该做的。你看,我这请了陈主任来给你父亲会诊。陈主任是咱们省院最好的神经外科主任。等他看了老领导再说。”
然后他推开往里间的房门,“陈主任,请。”
陈文强点点头走了进去,李敏手扶门扉,示意赵主任先走。然后也没有给说话的那男人让位,跟在赵主任之后进去了。
里间有两个女人守在病床边,两人年龄相差得不多。一个年轻的小护士守在床头,正在看输液速度。那护士听得门口的脚步,立即回头。
“赵主任,你快过来看。”
“嗯。我知道了。你让开。让陈主任给领导检查。”赵主任才离开病人几分钟,他知道病情。能用的药,他全都用了,现在要看陈主任的了。
陈文强到了床边,“老领导,老领导?朱大勇。”后面那三个字,明显提高了声音,但病人只略略皱眉,眼珠在眼皮下轱辘地转了转,没有睁开眼睛回答陈主任的招呼。
李敏赶紧在自己的便签本上记录,对呼唤有反应,但不能清醒。
“手电筒给我。”
赵主任把手电筒递到陈文强的手里。
“李大夫,你过来看看。”
李敏在几人的异样目光中上前,伸左手一起扒开患者的双上睑。陈文强立即用手电筒对着病人的眼睛来回照射对比。
“如何?”
“双侧瞳孔散大,提示颅内压升高、脑干有压迫。左右两侧瞳孔不等大,虽不明显但也存在,怕要或已经形成了脑疝。”
陈文强点点头。把手电筒塞给赵主任,自己往下查体。
“先给一瓶甘露醇?”李敏问。
“好。”
李敏立即在临时医嘱单写下了医嘱,然后给守在一边的护士看。
“25%甘露醇125ml静脉滴注。”小护士轻念出声,然后立即去取药。
“你再开一条液体通道。预备手术中要输血的。”
那护士愣了一下,扫一眼俩主任,见他们都没有发话,就轻声问赵主任:“主任?”
“按李大夫说的做。”
陈文强不阻止,说明他认可了这个年轻的李大夫下的医嘱。他请会诊的目的,就准备了陈文强要做开颅手术的。
小护士立即转去左边,在脚上开了新的一条液体通路。然后把甘露醇换到手臂那个通路上。
“甘露醇要输快一点。15分钟内输进去。”
“那你要下到医嘱本上。”
李敏立即就在临时医嘱本上填了几笔,捧给那护士看。护士拿过李敏手里的笔,在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开始调整甘露醇的输注速度。
陈主任给患者做的查体进行得很快。在他查到脚部做巴宾斯基试验的时候,李敏对赵主任说:“要麻烦赵主任请放射科来做床头点片了。”
陈文强回头说:“你让放射线科快点。你再给手术室打个电话。”
赵主任立即敏捷地转身出去了。
“李大夫,你去下术前准备,记得备400ml血。”
李敏立即在临时医嘱单开始写起来,同时对护士说:“你先下导尿管,留置导尿,备皮。叫处置室的护士来,要做普鲁卡因皮试、抽血做血交叉等。主任,我去办公室填单子。”
陈文强点点头,接过护士才拿出来的导尿包,自己给病人下导尿管。
外间的那些男女让出门口的位置给李敏通过,屋里陈文强快速给给昏迷的患者留着导尿管,小护士手脚麻利地接上尿袋,挂到床下的挂钩处,这些人立即蜂拥到陈文强的身边。
“你要给我爸做手术?”
一个三十多岁、身着军装的壮硕男人,凑到陈文强的身边,压低了声音诘问。
“是。你爸爸现在的情况很不好。脑袋里的出血量比较大。现在已经有脑干受压的症状。必须开颅音引出积血、降低颅内压。”
“不开可以吗?”
守在床边的那个年龄大一点儿的中年美夫人,眼泪伴着忐忑的语气,让听到她说话的人都不忍心拒绝她。
“脑袋打开了,人还能好吗?”
陈文强立即答到:“要是能保守治疗,赵主任也不会找我来会诊了。”
他双手在小腹前交握,搓了几下,摘下手套,丢到处置盘里。冷静地对这些来意不善的家属说话。
“如果不开颅,老领导很可能这一半天的就不行了。但开了,减了脑压后,我也不能百分百地保证他人就没事儿。”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想拿我爸爸的脑袋闹着玩?”另一个男人的手指快点到陈主任的鼻子上了。
“小四,你说什么浑话呢。没听大夫说,不开颅可能就这一半天了。”最开始站出来的那个男人呵斥对陈主任伸指头的人,“你要不想让爸治疗,你就明说。”
那男人立即扭头去怼说他的人,“老大你说谁呢?谁不想让爸治好了?我比你们谁都想爸能和昨天一样。”
“是啊,爸好起来了,好给你收拾烂摊子啊。”与眼含热泪的美妇人站在一起的女人,张嘴就是讥讽。
陈主任好像没看到、没听到这些,低声吩咐小护士做事。好在赵主任及时回来了。他一看病房内的情况,立即就说:“家属都到我办公室去说,别吵到老领导养病了 。”
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叮嘱身边的女人道:“你留在这里。我去赵主任办公室。”
那女人点点头,站去病床边。
李敏在赵主任的办公桌前伏案狂写,一张张的单子在她手里飞快地填完。见赵主任和陈主任领着这一大群人进来,她站起来把临时医嘱单给陈文强过目。
“主任,你看这些全了吗?”
陈文强看罢点点头,李敏立即折了临嘱单,把那叠化验单等夹上,从患者家属中挤了出去。片刻后,李敏又拿着一叠空白单子回来。
她掏出自己记录的病人基本情况,开始写手术同意书。站在她身后的男人,恰好是指点陈主任的那个老四。他探头看李敏写的东西,立即叫了起来。
“我们做家属的还没有同意手术呢,你为什么就写这个?”
陈主任立即说:“我们这些准备都做好了,才能给你父亲手术。一旦你们同意了,就立即推手术室去。如果你们确定了要保守治疗,坚决不做手术的话,那我立即就离开干诊病房。”
赵主任立即拦他,“老陈,你要是走了,我可就只能立即让老领导家属准备后事了。咱们医院的院长立即就过来。听说省里的领导们也要过来。
你们这些人是老领导的最亲近的人,我在请陈主任来会诊前,就已经和你们说清老领导的病情了。”
赵主任办公室的座位不多,一半站着的人中立即就有男人开口了:“手术。开颅我爸还有希望。妈,你同意不?”
美妇人泪水涟涟地点头。
办公室里瞬间只剩下了粗重的呼吸。
李敏很快把手术同意书写完,递给陈主任:“主任,您看还需要补充什么不?”
陈主任看得很认真。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一个人的脸上。好像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对李敏说:“你在这里先签名。”
这要求让李敏很吃惊,但她也听话立即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陈文强拿过李敏的笔,在其后龙凤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李大夫,你和患者家属做术前交代。”
紧张立即就浮现在李敏的脸上,并透过她的声音传递出来。但是陈主任在这么多人面前的吩咐,她不能不去做。在赵主任的担忧目光下,李敏转向那个被称为老大的男人、还有那个美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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