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唐倦的死忌, 陆珥也做完了人生中最后一场心脏检查。
“小耳朵,你的心脏恢复得很不错, 如无意外的话,以后应该都不用再复检了。”
S市人民医院心脏科的科室里,洛邱拿着最新的检查报告对面前的女孩说道,声音不掩喜悦。
“就只是……你肺部的阴影,大小已经超过了正常的范畴, 真的不再复查一遍吗?”
洛邱说着, 声音又低落了下来,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她的肺部很可能又出了别的问题。
“不需要了, 左右不是什么大事,”陆珥扬起笑容对他说道, 起来和他握手,像是用一种永别的姿态,“这几年谢谢你, 洛医生, 以后我没什么事情就不来了。”
她说着便收拾好了东西离开,几乎是头也不回。
医院外的天空蓝得不像话, 似乎每年在唐倦死忌的那天天气总是出奇的好,她不知道这是他想她心情好一点儿还是这么凑巧。
只是,如果真的要让她的心情好一点儿的话,恐怕要让他失望了。
陆珥垂下眼睫,自嘲一笑, 抬步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她开着她那辆小破车去云台花园接上了唐倦的妹妹去墓地,车上还播放着唐倦早年成名的小提琴演奏曲。
距离唐倦死去已经过去了4年,当年在国外名动一时的天才小提琴少年也鲜少被众人记起。
再多提起的也只是他扑朔迷离的一生,谁都不知道他的死为什么在被通知得到了世界级音乐大奖的前夕才被发现。
那时候已经离他自杀在公寓里已经过去了2年。
2年时间,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唐倦的妹妹非常瘦,而且白,这些年因病痛折磨而变得虚弱,但是她找到了爱她的人,也逐渐从哥哥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
她侧头看着强颜欢笑、眼睛都没有了灵气的陆珥,禁不住轻声说道:“小耳朵,你该走出来了,不能再沉浸在过去了。”
陆珥扯起了唇角,几乎是忍不住泪意,可她还是努力笑着,“我试过,可我做不到。”
任凭谁在自己的结婚典礼上得知曾经喜欢过的少年以那么惨烈的一种姿态自杀在自己公寓里的时候,谁都无法接受。
更何况,她现在胸腔里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原本是属于他的,是他用生命换回来给她的。
她受了他这么大的一个福报,又怎么可能再从过往的悲痛中走出来去过自己的生活?
她所能做的,也只是行尸走肉地活下去而已。
现在这条路也快到尽头了。
在他的墓碑前仍旧是沉默,上面的黑白照依然是少年面容,习惯性地皱着眉头,不笑时候的样子真的是吓人。
他永远定格在24岁,而陆珥今年已经是27岁了,都要比他大上几岁了,再过几年她更老了。
谁都没有想到他的死讯会在被告知领奖的前一天被得知,当时国内外媒体一片轰动。
唐倦作为当时首位打入了世界级知名音乐大奖的华人,其状况肯定是备受瞩目,几乎是被国内外媒体争相报导。
那时候的陆珥已经是他没什么联系了,事实上唐倦一直都不怎么喜欢她,极少对她笑,也总是恶言相向,对她说得最多的话是“我很讨厌你,不要再靠近我”。
却是没想到这样一个冷漠得近乎没有感情的人居然将他唯一健康的心脏送给了她,再而后与世长辞。
陆珥自小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匹配了很多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一直到23岁那年,她意外收到医院通知,让她准备入院检查做心脏移植手术。
忐忑又兴奋地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她还想着如果手术成功的话,她第一时间就要告诉远在国外进行巡演的他,将这个重大的喜悦分享给他,告诉他:看!只要不放弃,这个世界还是有希望等着你的,困难和挫折有时候只是一瞬的。
她怎么样都没想到她当时移植的心脏是他用命换回来给她的,他早就死于抑郁,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公寓里,割脉自杀,血流满了整个浴缸。
更可笑的是,她在将近2年之后才知道这个消息,在她的结婚典礼上,在满眼满眼都是刺目的红之中,她看着大屏幕上突然插播的新闻,如坠冰窖。
明明……明明一个月前她还听过他演奏的小提琴,还和他发过信息。
他又怎么可能会死去呢?
真正确认他的死讯,还是那个夺走了她一切的养妹陆璃“大发慈悲”告诉她的。
就连他的经纪公司都确认了唐倦已经死去2年的悲惨事实,不由得她不相信。
每晚每晚她都会做梦,梦到他面色死白地躺在殡仪馆的太平间里,目睹了他身上一切斑驳的伤痕,被剖开的胸膛黑漆漆地吞噬着一切,再也没有了跳动。
记忆中冷漠又腼腆的他再也找不回来。
他死了,他冷冰冰的尸体就躺在她面前,可是她连伸手触碰的勇气都没有,更可笑的是她胸腔里鲜活跳动着的是他的心脏。
她对他又有什么好?值得他这样牺牲?
那一天她的婚礼始终是没有进行下去,婚礼被她搞砸了,扔下那么多的宾客在现场,也没有勇气面对她的前未婚夫了。
她觉得自己不懂得去爱人了,或许这么多年来她爱的始终只有唐倦一人。
然而现在他死了,她还活着。
本来还庆幸自己倒霉了这么久了终于能走运一次了,她起码得到了一颗梦寐以求的健康心脏不是?
那时候明明她还和他发了信息联系,告诉他她快要结婚了,还打趣让他回国为她拉奏一曲。他们无缘做情侣但是做朋友也是可以的吧?
却是没想到在婚礼当天得知他的死。
留下满目苍夷在人间。
她开始彻夜失眠,梦里都是大片蔓延的血,刺得人视网膜惨白一片。
而唐倦就躺在血泊之中,面容惨淡。
她想见到他,又害怕见到他,一遍又一遍自虐地看着他苍白死灰的面容,泣不成声。
从此她染上了抽烟的恶习,无法戒掉。
他甚至没有写遗书,也没有在这人世间留下只言片语,只是在出国那一天在机场上发了信息给她:“我们各自努力,最高处见。”(注)
没有了往日的恶言相向,有的只是淡淡激励以及互勉。
可是他们还没有爬到巅峰,就已经陨落。
而她早已变得平庸。
……
陆珥点燃了一支烟,娴熟地叼在唇边,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嗅到烟味又剧烈咳嗽起来,她离唐倦的妹妹有些远,尽量不让二手烟熏到她。
唐沐看着她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撕心裂肺的,不知怎地有一丝不好的预想涌上心头,“小耳朵,你还是少抽一点儿吧,我哥、我哥他知道了的话也会担心的。”
陆珥执烟的手一顿,没有看她,只是点了点头,沉默地将烟给摁灭,对她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你下午还有工作吗?”唐沐问道。
“有啊,怎么可能没有?我也要工作养活自己的啊。”陆珥说道。
“太累的话,可以停下来歇一歇的,不要太为难自己。”唐沐依然不掩担心。
陆珥却是没答,在送了她回去,看见她与爱人会合了之后才开车掉头离开。
路上看到高楼大厦满屏幕播报的都是她养妹陆璃和盛世娱乐的太子爷程翰霖的订婚典礼。
她心里平淡如水,淡淡垂睫,很好很好,渣男贱女锁死不要再祸害人间真好。如果唐倦还在的话,她肯定也会这样对他说一句的。
下午接到的工作是拍摄模特的工作。
在一个时尚公司的大棚里举行。
还没有叫到她,她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淡淡抽着烟,咳嗽得也是厉害。
“陆珥!还发什么呆!这里模特需要拍摄赶紧过来!”
陆珥瞬间清醒过来,摁灭了烟,扛着二十来斤的器材快步走过去。
负责统筹的陈姐看见脸上了无生机的她,嫌弃又厌恶地道:“你怎么哭了?嫌累不想做了吗?既然不想做的话前几天就不应该得罪太子爷,害我们整个部门都要为你背锅。”
“你浑身上下又有哪里能拿得出手?就那张脸稍微好看点,太子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还在那里装清高假矜持,真以为你还是那个陆家千金吗?还不是贱货一个!”
陆珥没有反驳,而是静静地抹了抹脸,发现手上全是泪,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了。
陈姐还在骂骂咧咧,骂出来的话全都极度难听,陆珥选择性忽略,调整好器材便开始上手拍摄。
只是泪水依然是止都止不住,心里的悲痛有如实质,将她整个人吞噬。
“陆珥你怎么了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去看看医生?”
有关系和她稍微好点的同事关心她,她淡淡摇头,又开始低声咳嗽起来。
喉头有甜腥,被她咽了下去。
“哟?我刚刚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我亲爱的姐姐陆珥啊,怎么这么狼狈在这里工作啊,被骂的滋味不好受吧?”
陆璃的声音突然出现,她脸上妆容精致,语气高高在上,“哦对了,既然在这里看见你,我也顺便通知你了。我和翰霖明天订婚,订婚请柬就不给你了,你现在这么寒酸,过来也进不去会场。还有,你家以前那个咖啡品牌明天就要在美国上市了,市值高达200亿,只可惜那不再是你家的东西了。”
“我的好姐姐,你曾经拥有的东西现在都是我的了,是不是特别不甘心?”
“可是吧你不甘心也没有用,时光并不会倒流,你死了的爸爸妈妈弟弟还有那个唐倦全都不会回来,就只剩下你一个还是蛮惨的。”
“不过吧,生活再悲惨你都要活下去,最起码你有一颗健康的心脏不是?”
她将“健康”两个字咬得极重,陆珥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双眼充血,冷冷看着她。
“哎呀,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好怕怕哦。”陆璃不屑地笑道,言语恶毒不怀好意,“话说,我的好姐姐,你好像还不知道唐倦为什么要自杀吧?当年他杀了人,收养他的那家人是被他恶意纵火烧死的,他自己也活不下去了,这样一个废物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的抑郁症都严重到可以将他自身吞噬了。偏偏他还记得你,还记得你这个短命鬼有心脏病,居然毫不犹豫将心脏给了你。”
“真不知道他是伟大还是愚蠢。”
陆珥死死地盯着她,从来没觉得这个养妹的面目如此可憎,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大脑空白一片,喉咙好像被掐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
那天她回去之后,高烧烧了三天,咳血咳得她浑身难受,肺部好像被灼穿了一个大洞,嗖嗖往里钻着寒气。
她开始感受到了死亡的步伐向她来临。
其实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在替换心脏之前,她每天都在死亡的边缘处行走。
19岁之前她的人生过得恣意而张扬,压根不需要去理会什么金钱、世俗、阴谋,19岁之后的她家破人亡,孑然一身,直到现在已经是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了。
是没日没夜地打工还债直至完全失去自我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已经死了,她揣怀着他的心脏活得煎熬。
如果时光真的能倒流……
唐倦冷冷瞥了他们一眼,其中早上来找他麻烦的孙淼和赵越也在,只是早上他们没能从他身上讨到好处,估计是气不过了,就叫了高级另外的混混来帮忙。
而那个混混其实他也认得,上次在步行街的时候他得罪过他。
然而,在别人学校门前做这些事情还真的是丢脸。
他沉默地站了起来,拿起他还没有吃完的菜包想要离开,可是那个混混头子陈超然却是让另外两个混混控住他的肩膀,用力让他坐下来,并不让他离开。
“贫困生,上次你害我这么丢脸的事情我就不计较了,但是吧,起码吃完这十笼肉包子再走啊,难得我有心情招待你,可不能不给我这个面子吧。”陈超然坐到他对面,痞里痞气地对他说道。
唐倦看着面前那热腾腾的肉包子,又抬眼看他一眼,攥了攥拳头,周遭的人都在起哄让他快点将肉包吃下去,难得陈哥请客,他这样特困助学生平时可没有多少吃肉的机会呢!
陆珥在外面看着,皱了皱眉,她眼里只有他,只有他低着头眉眼阒黑的模样,周围的人仿佛不存在那般。
她知道在某些事情面前,尊严于他而言就是狗屁,即使他内心的怒火已经燃起了万丈高,然而在钱面前这又算得上是什么呢?
所以当他妥协伸手去拿向那一笼肉包子的时候,她毫不意外,可是心里却痛得很。
“小耳朵这是外校的学生吧?我们不管了吧?”孟恬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看到这样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学生的情景,她下意识不想去管。
“你在外面等我。”陆珥拨开她的手,走进店里。
孟恬错愕地看着自己空掉的手,没搞明白自己的闺蜜怎么突然这么勇敢了?她还有心脏病的好不好!万一他们打起来了怎么办!
不行,一定要找人帮忙!
“唐倦别吃。”
陆珥进去之后,止住了唐倦要拿起肉包的手,坚定对他说道。
“哟!贫困生也有女朋友啊?”
“妈呀!这妞真的真不赖啊!”
“靠女朋友来解围的?这是什么孬种啊!”
……
一群人在旁边起哄,唐倦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只搭在他手背上白皙的小手,下意识挥掉她的手,抬头便看见陆珥的脸。
她眼里带着莫名的担忧,以及有很多他看不明的情绪。
“唐倦我们走吧。”陆珥似乎没感觉到他的动作,一把握住他的手,另外一只手则是拿起他的菜包,带他往外走。
“喂喂喂!哪里来的小妞!你说带他走他就能走吗?欺负了我的兄弟就想走?这世界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陈超然立即拦住陆珥,目光不怀好意地看向她,“哟!这妞不就是上次那个吗?脸蛋不错,身材也正点啊,留下来给哥哥捏一捏就放你那个废物男朋友走好不好?”
说着还想伸手去摸陆珥微微起伏的前襟。
陆珥握住唐倦的手紧了紧,手心里满是汗,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滚!”
唐倦微微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她这么大胆,想要拉着她往外跑已经是来不及了,陈超然一个混混手下已经是拿起旁边的陶瓷水壶就是往陆珥的头上砸过去!
唐倦下意识伸手挡在陆珥的头顶,“哐啷”一声水壶应声而破,刺穿了他的手臂,浓稠的血顺着他的手臂流向陆珥的眉骨处。
陆珥伸手摸了摸脸上的血,滚烫黏稠的,烫得她指尖都发颤。
她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去,看到他的手臂被划开了好几道狰狞的口子,他原本便冷白的脸现在是更加苍白了,唇上失去了血色。
他却是皱着眉,紧紧盯着她,害怕她受伤。
“走。”
对视只是一瞬,唐倦也顾不得自己受伤,拉着她往外跑。
其他人哪里能容得他们逃跑?早已经是抄起凳子、茶壶去打他们了,但是刚刚追出店门口,明德私立的保安们就过来了,看到这么大阵仗,其中一个马上报警。
孟恬带着许子期和韩涵及时赶了过来,看到陆珥满脸都是血,衬衫上也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小耳朵你怎么样没事吧?我是不是来迟了呜呜呜。”
“我没事,我没受伤。”
陆珥被孟恬一把抱住,迫不得已松开了唐倦的手,哭笑不得地看向她。
“那你脸上的血是怎么回事?”孟恬听她这样说,忍不住指了指她的额头。
“是唐倦受伤了,不是我。”陆珥看到里面那帮混混已经是被制服了,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她转头看向唐倦,看见他手臂上裂开了好几道口子,有一两处伤得特别深的,上面还有瓷碎片,皮肉还往外翻,看着就十分严重。
“你、你……”
陆珥没想到他会帮自己挡瓷壶,毕竟他们还不是很熟,之前他还疑似忘记了自己。
想起他的手是天生拉小提琴的,前世他可是很爱惜自己的手,无论是最艰难的时刻,他都没有自暴自弃过。
因为,他的手拉出的美妙音符就是他的希望和梦想啊。
陆珥一想到这里觉得自己闯了大祸,刚刚为什么不全盘考虑清楚再行动?
她想去碰一下他的手,他却将自己的手给收到后面,又恢复一贯的面无表情,“别哭了,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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