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垚这回是直奔申报报社找的苏柳之。一副十万火急,天塌下来了的表情。和悠哉悠哉煮咖啡的苏柳之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这是……把酒店烧了?”
之前白幼宁在家做饭,但是因为操作不当把公寓给点着了。所以这段时间他们俩都住在酒店。
“不是!”路垚难得没有和苏柳之抬杠,随手把苏柳之办公室的门关上:“我看见叶青敏和沈绍荣了。”
苏柳之挑了挑眉毛,哦了一声。
这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啊。
路垚眨了眨眼:“不是,你,你早就知道他们在上海了?叶青敏找你了?”
“没有。但是之前方茹订婚。沈绍荣舅舅家和男方家里有关系,就一起来了。”
“这关系这么远,来干嘛!”
“拉关系呗。叶青敏的嫁妆再丰厚,沈家这匹饿死了的骆驼难道还能救活不成?”苏柳之说的漫不经心,把咖啡递给了路垚:“大概是想在上海做生意吧,所以一直没回去。”
路垚抿了一口咖啡,算是了然。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她:“那……苏荔松也来上海了,你知道吗?”
这个消息,苏柳之确实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也没什么诧异,只是低头喝了口咖啡。之前她的嫁妆被偷的事情,就算不对外声张,可在家里,她爹还是要有所作为的。不管这个阿斗有多么扶不起来,可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这个举动也是想让苏荔松出来历练一下吧。
“中国这么大,广州不行吗?非要来上海。不知道你在啊。”
“上海又不是我开的。他想来就来呗。”苏柳之说的云淡风轻。
“你……真不介意啊?”路垚忍不住问她。
苏柳之沉默了一会儿,端着咖啡朝自己的办公桌走过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路垚又是翻了个白眼:“苏荔松要是学得会这一点那还是苏荔松嘛!”
“那就弄死他啊。”苏柳之端得无辜:“有什么好犹豫的吗?”
路垚噎了一下,确实是没什么好犹豫的。苏柳之以前在杭州就敢单手撕苏荔松,更何况现在是在上海。她背后还站着个乔四爷。乔四爷身后有一条黄浦江能让苏荔松去躺着。
这么想想,确实是他大惊小怪了。
“我还是给乔探长破案去吧。你们家乔探长因为丁容先的案子头都大了……回头你可得请我吃顿好的,我为你们家乔探长的政绩付出太多了。”
苏柳之啧了一声。上海名校树人中学的副校长丁容先失足坠塔的事情在上海滩闹出了不少动静。毕竟这位丁副校长是名校校长,主要负责招生。因此,几乎认识了整个上海滩家里有适龄孩子的达官显贵。
还是黑白通吃。
乔楚生还因为这事儿头疼了半天,因为对方认识的大佬比他还多。压力来自各方各面,他都开玩笑说自己都多长了两根白头发了。
“饭没有。不过,你欠我的不用还了。”
“真的假的?!”路垚眼睛都直了,毕竟苏柳之是他最大的债主。他丝毫不给苏柳之反悔的机会,连连给苏柳之竖起大拇指:“苏姐果然大气!小的这就去鞍前马后。立马给你破案!”
路垚很信守承诺,走了不到三个小时,佟肃薇就接到了消息,说案子破了。然后她就急急忙忙的跑进了苏柳之的办公室。
进来之后,还装模作样朝外面看了看,才关门。
苏柳之正在写稿子,看着她的样子,笑了一声。
“干什么亏心事了?马上就要开会了,要是太大的话,我也帮不了你啊。”
“不是我……不是,是你们家乔探长摊上事儿了。”佟肃薇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刚接到的电话,之前丁容先掉下玉宁古塔的案子结了。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这个案子了结了,应该是个好消息才对。可看着佟肃薇的样子,却是有什么隐情。
“是谁?”她问。
“凶手是他的秘书,谢臻。他因为不满丁容先买卖入学名额,把学校搞得乌烟瘴气的,所以才痛下杀手。”
这个名字,让苏柳之眉头一簇。如果只是一个副校长的秘书,那不足为惧。可偏偏,这个谢臻有一个厉害的舅舅,胡竹轩。
除却黄包车生意,他还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大佬。按辈分算,和白老大是一个辈分的。那在道上,是乔楚生的长辈。
“虽然乔探长现在是探长。可到底是这个出身,这些规矩还是不能不遵守的。”
苏柳之哦了一声。
“……你,你不担心吗?”佟肃薇震惊于苏柳之的反应。毕竟乔楚生过来接苏柳之下班都好几次了,报社上下谁都知道两人在交往。主编之前还感叹来着。
苏柳之放下手里钢笔,没事人的模样:“我为什么要担心。乔楚生是租界巡捕房的探长,每天难道都是小偷小摸的工作吗?案件侦查是他的本职工作。他接触的穷凶极恶的罪犯远不止我在报纸上看见的。我要担心,担心的过来吗?再说了这个案子……胡竹轩的身份特殊,影响力大,工部局也不会坐视不管的。而且,真要论道。那他是乔四爷,道上的事情他比我懂。也轮不上我瞎操心。”
佟肃薇抿着嘴,看着苏柳之合上了自己的稿子。还弯腰去抽屉里拿了什么东西。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所以呢?”
“所以,”苏柳之把一条新买的还没拆封的丝巾放到了桌面上:“我有个专访调时间了,赶不回来参加会议了对吧?”
“……这可是年度总结大会。主编三令五申让我们都不能缺席。”
“我采访的是浙商会长白启礼。”苏柳之睁着眼睛说瞎话。
“……在下认输。”佟肃薇拿过桌面上的丝巾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念叨“这苏柳之怎么还不回来,马上要开会了都不晓得的啊。真的是……”
“来来来,各位,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都先去会议室就坐等主编吧,也看看还有谁没在外面回来,也好想办法催催。”
等着办公室外面没声音了,苏柳之打开门溜了出去。她先去了巡捕房,却被告知乔楚生已经走了。于是二话不说叫上萨利姆就开车去了胡竹轩的大宅门口。
乔楚生的车,确实停在门口。
苏柳之撑了伞,下了车,却没有进去。
她对佟肃薇说的,并不全是口是心非。而且,胡竹轩要的未必是乔楚生的交代。只不过,乔楚生有乔楚生自己的原则和担当。
她撑着伞,垂眸看着地上的雨水。一直到听到了脚步声,才抬头。
乔楚生的右腿膝盖处明显有雨水浸染的痕迹,左腿裤脚的雨水痕迹面更广,看得出来是给人下跪了。而且上衣凌乱不整,胸口还有血迹森森的新伤。
苏柳之的心颤了一下,她分不清乔楚生脸上的是雨水还是冷汗。
而乔楚生撑伞出来看见苏柳之的时候就顿在了原地,他下意识的拢了拢自己坦开的衣服,并且想着这件事情如果苏柳之要和她生气,他该怎么哄她。
苏柳之不是没看见他的动作,只是什么都没说。撑着伞走近了乔楚生,问他要了车钥匙。
乔楚生的车是让萨利姆开回去的。而他本人坐的是苏柳之的车。
车上很安静,谁都没有说话。乔楚生想说什么,可却不知道怎么说。
他不想让苏柳之沾染这些。这件事情原本也是想瞒着苏柳之的。可看见苏柳之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根本不可能。他乔楚生,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血肉相连,剥离不开。
而苏柳之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她以为自己一直都清楚乔楚生的身份,也称呼过对方一声“乔四爷”。她以为自己明白这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可当乔楚生从胡家大门走出来的时候,她才知道是自己天真了。尤其是当她看见了乔楚生按照医生的要求把上衣都脱了方便包扎,露出早年间留下来的疤痕时,忍不住捂住了嘴巴。
她对乔楚生曾经的世界,一无所知。
可她并不害怕,也没有不安。
相反,她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明知道自己不会去干涉乔楚生的决定,但是还是会去胡家宅院门口等着。
因为,她心疼。
所幸,这次伤的不深,不需要缝针。
苏柳之等医生给乔楚生处理好了伤口,仔细的记住了叮嘱。转头就去叮嘱乔楚生:“别喝酒,别吃辛辣的。也别沾水,让人给你擦擦就好。还有消炎药记得吃,别生扛。”
乔楚生听她说完,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对不起。”
苏柳之没有料到这声对不起。心里像是针扎一样难受。她望着乔楚生。这张冷峻的脸上依旧残留着少年的痕迹。他本该是个桀骜的人,何故在自己面前如此。
“这一刀,疼吗?”
“不疼。”
“划这一刀,心甘情愿吗?”
“江湖道义,心甘情愿。”
“抓捕谢臻归案,问心无愧吗?”
“我是租界探长,问心无愧。”
“既然如此,为何要和我道歉?”
乔楚生哑然。
他当然也希望苏柳之能懂他。可他又更情愿苏柳之无法无天的和他闹。因为,阅尽人生百态,尝尽五味陈杂,他才明白“我懂”这两个字所要承受的。
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
“你要是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苏柳之没等他吞吞吐吐的,就自己开了口:“把今天划自己的那把刀送给我吧。”
乔楚生下意识反问:“你要刀干嘛?”
“你管我。”
苏柳之蛮横的回了一句。熟悉的语气一如既往,丝毫不体谅自己是个伤患。可偏,乔楚生却是笑了。
命中注定他有个劫数是苏柳之吧。躲不开,放不下,舍不得,管不了,得宠着。
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那把军刀,放到了苏柳之的手里。合着这把刀握住了她的手。
他乔楚生可以为了兄弟,为了老爷子去拼命。以前是,以后也会。
但以后,他一定会为了苏柳之,活着回来。拼了命也要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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