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岐山不夜天,初旭楼,阵阵丝竹悦耳。
孟瑶带着一行人一路到了顶楼,推开正中的房门。
便看见温酒如往常一样,抱着半人高的箜篌,对他们视若无睹,自顾自弹着。纵然是披头散发,未施粉黛,可风采依旧。
一袭红衣依旧,半点瞧不出阶下囚的狼狈。
孟瑶身后的人刚想上前去扣押她,却被孟瑶拦下:“让她弹完。”
一曲毕,他才上前一步,客气道:“朝阳姑娘,仙督有请。”
温酒重伤被擒后便送回了不夜天,见过温若寒一次,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温酒被钉了十八刺骨钉,封住了灵脉。之后便被送回了初旭楼当祖宗一样供着。
这是第一次,温若寒派人来请她。
温酒笑道:“看来是被人打到家门口了。”
孟瑶一愣,抬头瞧了一眼温酒,想不明白温酒是如何知道的。
他身后的人道:“不过是跳梁小丑前来送死罢了!”
温酒瞧了他一眼,道:“看着你,我倒也是有些认同金子勋的话。”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有感而发。走吧,不是说温若寒找我吗?去晚了,你们耽搁得起吗?”
孟瑶生怕温酒再说什么,连忙道:“正是。朝阳姑娘,请。”
温酒被送到了地火殿门口,独自一人走进去的。路过孟瑶的时候,瞧见了他隐晦的担忧,浅浅露了一个微笑。
温氏擅火,便在熔岩之上建了这地火殿。如今却是成了温若寒训练傀儡的地方。这些傀儡虽然处于休眠状态,但满身都是阴森森的鬼气。
温若寒独自一人坐在首座下方的台阶上,掌上浮着三块阴铁。
见温酒进来了,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晁儿也死了,半月前就死了。”
这两个月温酒虽然被关在不夜天,但是孟瑶偶尔趁着奉命查看她活得怎么样的时候都会和她说说外面的事情。
例如温旭在温酒被抓的第三天就死在了聂明玦手上,据说还是被一刀斩下的头颅。
例如半个月前魏无羡好端端的回来了,但性格大变,行事作风也不同了。
例如温晁死在了江澄手上,据说死得还很惨。
温酒笑了笑,神色还颇为愉悦,道:“你也死了,七日之内。”
温若寒大笑:“朝阳,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一直都很欣赏你。”
“大概是没有的吧。毕竟我一直都言明,我不喜欢你。”
温若寒并不生气,甚至难得透露着长辈对小辈的慈爱,道:“你确实生错了人家,你应该是我的女儿。只可惜呀……”
“没什么好可惜的。你又不会因此不多动手。反倒是我,会因此而不好对你动手。”
温若寒赞她冷静但无情,温酒不置可否。
温若寒问道:“那你可知我为何一定要捉你回来?”
温酒道:“玄阴之体,至阴至邪,至纯至净。可招天下邪祟,亦可净之。你控制阴铁,阴铁也想反噬你。你每七天派人来取一次心头血便是为了以血供养,既可不伤及阴铁怨气又可保施法者不受反噬。”
“为何要刺你十八根刺骨钉却又要护你心脉保你不死?”
“我必须要死,可我死期未到。”
温若寒半点不见意外,道:“姑苏蓝氏的藏书阁,真不愧是览尽天下之事。当日你见到蓝翼,我还在担心会突生变故。”言及此处,温若寒冷笑一声:“妇人之仁,终究难成气候!”
“那你呢?如今把我叫来,难道是到日子了?”
温若寒不答反问:“你可知道阴铁为何会被分裂成碎片。”
百年前五大世家讨伐薛重亥后,缴获阴铁,欲将其摧毁,不成。退而求其次选择镇压,却也屡屡被冲破封印。万不得已只好将其化裂成碎片,才勉强成功。
虽然如此,但是却也致使阴铁怨气四溢,同时也使其威力大减。
温若寒道:“阴铁可以被四分五裂,但是也可以被重新融合。岐山脚下的熔岩就是最好的熔炉。可阴铁戾气太重,实在难以控制。所以便需要纯阴之女作为祭品。纯阴之女的血,可以让阴铁真正成为一件灵器。当年薛重亥做不到的事情,如今我温若寒能做到。”
“是吗?薛洋私藏的最后一块阴铁你找到了?”温酒瞧着温若寒,取笑道:“看样子是没有找到么。也是,三块阴铁也是不容易了。毕竟人都打到家门口了,当然是活命最要紧了。”
“纯阴之女虽然少见,却也不是独一无二。等这件事情过去了,我有的是时间慢慢找下一个!”
“若是两个,你不怕我们在里面打架啊?虽然我们的灵识会被吞噬的干干净净,但是……毕竟也存在风险不是。当然这是后话,现如今的问题是……虽然我是祭品,它在融化重塑的过程当中会把我吞得更彻底;但是归根到底其实和炼制傀儡一样。那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能是没办法做到了。”
“此话何意?”
温酒不解释大大方方摊开双臂,大有“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的意思在。
温若寒眯起眼睛,伸手控制阴铁,使阴铁之力作用到温酒身上。可才刚刚触碰到温酒,便激发了温酒身上的禁制。强大的力量反作用到了温若寒身上,逼得他退了两步。
“蓝翼!”
温酒因为十八根刺骨钉而承受不住如此的强大的禁制,生生被逼出了一口血,就连身上十八处刺骨钉的地方也留下来森森血迹。
温酒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冷笑道:“对,蓝翼前辈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所以给我下了禁制。遇强则强,遇弱也弱,所以平时感觉不到。温若寒虽然这是蓝翼前辈生前最后的灵识,但是也是她老人家的一条命。你若是想解开,那就要付出等同的代价。谁想控制阴铁,谁才有资格解开这道禁制。所以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你的命,或者我的命。可若你死了,你做的这些便没了意义;可若我死了……就失去了祭品的资格。温若寒,你打算怎么选?”
温若寒冷笑道:“你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吗?温朝阳,这世间不是只有你一个纯阴之女。你既然对我没用,我也不必留你!”
温若寒以火画符,将温酒封在阴铁之上,凝聚灵力将温酒身上十八根刺骨钉如数逼了出来。
刺骨钉必须按照之前的顺序一根一根循序渐进的取出来,否则不死也会丢掉半条命。
温酒这次是从温氏的死牢醒过来的,满身的血迹,一头银发,奄奄一息,好不狼狈。她伸手聚了一团火苗出来。称得上是一团火苗,但有些勉强。
松了口气,盘腿为自己调息。一个周天后才换换睁开眼睛。
和她预料的一样,十八根刺骨钉被拔出的瞬间,她的命也几乎被卷了出来,差点被阴铁像是恶鬼啃噬吞的干净。好在身上的禁制及时被激发,所以她才能保住这一条小命。
从一开始她打算自投罗网开始,便有了利用这道禁制保全自己的计划。虽然不明白这禁制究竟是为何,一直到看到了《阴女录》才明白。
阴铁可以被重塑,也可以被摧毁,其关键便是纯阴之女。
若是重塑,将纯阴之女作为祭品一同丢进熔炉,既不影响阴铁自身怨气,也可保日后控制阴铁之人不被反噬。
若是摧毁,虽然不用搭上一条命,但是为了防止阴铁被毁后所承载的怨气四溢为祸人间,也需要纯阴之女的心头血净化。七七四十九天后,基本也就是半条命的代价了。
蓝翼前辈不说确实是为了保护她。毕竟这世间禁不起考验的就是人心。
她原本是想射日之征结束,把阴铁镇于寒潭之后可以和蓝湛说说,两人一起把这事儿解决了。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居然真的会被温若寒抓回来。
所以被擒之后她就改变了策略,做了釜底抽薪的准备。
可就算如此,她软绵绵的躺在干草堆上,瞅着自己如今的满头白发,心中还是颇为伤感。
温酒叹了口气,咳了半天。心中一边叹息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一边感慨自己虎落平阳被犬欺。
正这么想着,牢外穿来了声响,温酒凝神听了听,是孟瑶。
单凭活捉温酒这一件事情,孟瑶就是大功一件,更何况他做事情确实细致周全,如今已经是温若寒的心腹。也是不夜天底下的人巴结的对象。
温酒瞧着他,冷眼瞧着旁人谄媚的模样,道:“我以前也是你这种待遇。”
孟瑶差点没绷住脸。好在留了心眼挥退了狱卒才开口:“朝阳姑娘,你没事吧。这些是我从药房拿的药,固元丹,凝神草,还有这些,都是温情姑娘那里拿来的,你看看哪些用的上。”
温酒瞧着孟瑶像是百宝袋一样倒了一堆药下来,笑了笑:“我没事。”
“那天在地火殿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的头发又怎么会……”
“都过去了,就不要说了。”温酒摆摆手,道:“说说外面怎么样了吧。”
“……如朝阳姑娘你所料,温若寒的确闭关了一天。我也趁机把布防图送到了泽芜君手上。”
温酒点头:“那就好。”顿了顿,瞧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都很担心你。尤其是蓝二公子。”
“那你说了?”
孟瑶摇头:“你再三叮嘱,我自然是不会说的。”
“那就好。布防图送到后,他们也就能攻进来了。到时候,我们就解放了。”笑了笑,瞧着孟瑶,温酒开口道:“射日之征后,你是最大的功臣,我想请你帮剩下的温氏人说句话。不是请求宽恕,只是希望能够被公平对待。他们不是温若寒的爪牙,不过是生在温家而已,罪不至死的。”
孟瑶道:“这有什么难的。你以身犯险当然能为温家人说句话了。你该要好好想想,怎么和大家解释你现在的样子呢?”
“嗯,是该头疼,你好好想想。到时候蓝湛这小古板的眼神就会很恐怖,虽然看不懂什么意思,但是就是让人后背发凉,你可要招架住了。还有魏无羡,他可烦了,没日没夜都能烦死你……”
“朝阳姑娘,你此言何意啊?你难道……”
温酒道:“鹤发童颜,在我这个年纪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呀,孟瑶,你是唯一的功臣。”
“可朝阳姑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让我,从一开始就让我和他们撒谎的。” 温酒哂笑:“孟瑶,你当我是神婆不成。再说了,谁会想自己死啊。只是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坦然接受。而且最后的时间我也想活的轻松一点,潇潇洒洒去看看没看过的美景,品一品没尝过的美酒。岂不比天天看你们愁眉苦脸,天天喝药来的强。说不定心情好了,我还能多活两年。再说了抓进来这么久,你也只和泽芜君说我被温若寒关进了死牢,他们心中早也有了这样的准备。我又何必给了他们希望,又徒增他们悲伤呢。就是温家无辜的人,拜托你帮我说句公道话了。”
孟瑶没有马上答应温酒,垂着头,格外隐忍和为难。
温酒也知道这事儿强人所难。但是她她却是不知道没了半条命自己还能活多久。她若是出去了,多半就是被蓝湛领回云深不知处。先不说云深不知处的三千家规,单就蓝氏一门的古板若是看见她这个样子,只怕是会日日让她泡在药罐子里。温酒想想就觉得害怕。
第二就是温家的人。她能做到弃了温氏,但是真的做不到对温家无辜之人不管不顾。与世家无关,只是心中道义。只不过,她也是众矢之的,若是她开口是事倍功半。而孟瑶作为此次射日之征的大功臣开口,却能赚得三分颜面。
她伸手,握住了孟瑶的手腕。
孟瑶才回过神来,道了一声好。
温酒见他同意,道了声谢。泽芜君称赞的人,她也愿意相信,而且这两个月在不夜天的相处,她也相信孟瑶的为人。
“如此,我便了无牵挂了。”
说完这句话,温酒忽然觉得胸口一闷。
“朝阳姑娘!”
“啊……我没事。我就是……孟瑶,我还请拜托你一件事情。我的夕颜剑……”
“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拿出来。”
“不是,我……咳咳,咳咳!我,我想请你,帮我把夕颜剑交给蓝湛。”
“你……你要一人独行,如何能不佩剑?朝阳姑娘,你这是……”
“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想留给蓝湛。”
“我答应过他,要和他并肩作战,但是我失约了。”
“以后,就让夕颜陪着他吧。”
温若寒死,不夜天灭,三块阴铁也被合力摧毁。
射日之征的最大功劳者应该是在最后关头一剑刺中了温若寒要害的孟瑶。但是,却因为正常起义都只在龟缩在金鳞台的金光善不要脸的一句“阿瑶乃是我血脉,却一直遗落在外,如今有幸得以寻回。”而成了整个兰陵金氏。
温酒听到这些消息时,已经是半月之后,人正在琅琊的一间酒肆。那日四大家族攻入不夜天,一片混乱之中,温酒只知道温若寒败了,便走了密道,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不夜天,到了琅琊。
因为她酿的第一壶酒已经被蓝湛没收了,心里始终觉得可惜。但是去拿回来,以前她就不是蓝湛的对手,现在少了半条命,那就更不是了。所以,她只好到了琅琊,重新摘果子,重新酿酒。
这些日子一直在林子里摘果子,所以对射日之征的后续并不是很了解。本以为孟瑶能因为功劳,又有蓝曦臣的青睐,日后的路会好走很多。可却真真是没有料到金光善能够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甚至,对孟瑶来说,她都不知道是该恭喜还是该为他感到可惜。
喝了口酒,温酒又想了想金子轩。再一次叹息,金光善如此不堪,可见他们的母亲是何等优秀。怎么这么优秀的女子……会眼瞎到如此地步?
温酒一边摇头叹息,一边给自己斟酒。转念却又想到,如今最大的功臣成了兰陵金氏,只怕温家无辜的人……就算是孟瑶,到了金光善面前,也是讨不到半点好处的。
温酒想了想,转身客气道:“这位兄台,小弟想和你打听一件事情。”
那人狐疑的瞧了一眼温酒,颇为犹豫,却也还是开口道:“什么事儿?”
“哦,之前听闻温朝阳也被温若寒抓了。这温朝阳虽然是温氏人,但是却是识大体,大义灭亲。射日之征时,也尽过一份力,怎么没她的消息了?”
“唉,说起这温朝阳啊实在是可怜。本是世家贵女,天资聪颖,可偏偏家族不善,不但她父母双亡,最后连她自己也死于非命。”
旁边有人附和道:“是啊,我到现在都还能记得当年逍遥尊喜得一女,不夜天大贺三日的盛景。可惜呀,可惜。”
又有人说:“虽然天妒红颜,不过也算是善始善终了。不然啊,这身份也是尴尬的紧。虽然对得起大义,可到底是温氏嫡系,这温若寒还是她亲叔叔。”
“谁说不是呢。这温氏无恶不作,简直令人发指。岂是温朝阳杀两个温氏人就能弥补的。好在她死在了她亲叔叔手上,否则还真说不好……”
“就是说啊,其实现在想想当年逍遥尊对其女之溺爱无比。他岐山温氏自开创以来便自诩与日争辉,逍遥尊就给他女儿取字朝阳,住的地方又叫初旭楼,周岁礼又是千年血玉的,哪一件不是嚣张无比,可见,这温氏的下场其实早就可窥一斑了。”
温酒听得如此,哑然,头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世态炎凉。低头自嘲一笑,心道:可算知道为何这么多人死后宁愿化作厉鬼,也不愿意去投胎了。
“哎,半月后,兰陵金氏举办清谈会这事儿你们知道了吗?”
“还有谁不知道啊!温若寒倒了,金宗主水涨船高。如今兰陵金氏的面子谁敢不给。我听说啊,这次的狩猎大会的排场比起往年都要大上好几倍呢!”
温酒闻得此言,略作思量,伸手给了酒钱,提着没喝完的酒罐子起身就走。走过三步,还能听见身后的人在嘀咕她如何奇怪,青天白日的穿着一件斗篷,还戴着兜帽,把自己遮掩严严实实的,简直不男不女。
甚至还有人猜是不是侥幸逃脱的温氏余孽。
“呵,余孽?”温酒一边解开自己拴在外面的缰绳,一边自言自语道:“你们也太小看我了,我可是个鬼。”
翻身上马,温酒停了一会儿,才调转码头,朝兰陵金氏的反向出发。
如今她没了夕颜剑,无法御剑,所以只好骑马。当然,骑马也有骑马的好处,一路上也能浏览大好山河。
顺便还能沿途打听一下如今温氏人是什么境地。因为兰陵金氏一向高调,所以温酒打听起来并不费力。虽然也想去找孟瑶问问,但是那之前自己先去了一趟穷奇道,据说那里关押了不少温氏人。
可才刚刚到达穷奇道,便看见了遍地的尸体,阴气森森,触不惊心。她并不认识这些人,但是从他们的穿着确定了他们是温氏人的身份。
除却兰陵金氏的事情,温酒听得最多的便是魏无羡。传闻中,他一个好好的世家公子却不知为何弃了剑道,改修鬼道,一把陈情,吹着曲调就能招来冤魂厉鬼为他所用。攻下不夜天的当夜,还用了一块闻所未闻的“阴虎符”来反控制温若寒的傀儡。一时间成了一枝独秀,各地都开始争相模仿起来,有不少人都开始随身佩戴笛子。
温酒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毕竟是在课堂上就听过的人。也并不觉得有多诧异,甚至偶尔路过一些贩卖所谓的魏无羡宝贝的小摊,还会看上两眼,什么鬼笛啦,符篆啦,还有招阴旗。虽然平时温酒见到的都是假冒伪劣,但是好歹是个世家小姐修真人,看到真的东西,也能辨别一二。
温酒之前也想着,若是日后有机会,一定要见上一见。
却没想到,如今是在死人堆里,从别人身上扒下来的。
招阴旗,顾名思义是用来招邪祟的,据说现在世家弟子都喜欢用这样的手段来夜猎。找一动物当作活靶子,再裹上招阴旗,极大地提高了了夜猎的质量。
温酒瞧着这些都被当作活靶子的温氏人,气涌如山,将这些招阴旗毁的干干净净。她一个一个将他们拖到一旁,打算先替他们安葬好。等她拖到一半的时候,已经有些麻木了的神情有了松动。从这个满脸血色的人手里挖出了一个小锦囊,看清楚后,温酒慌乱的将他翻过身来,从身上掏出酒葫芦,手忙脚乱的洗干净那人脸上的污秽,赫然便是温宁。
温酒睚眦欲裂,眼里全是杀意。
她绑了留守的金氏门生,放了关在俘虏营内所有的温氏人,问清楚了温宁他们究竟是被谁残害至此。
相比温酒死而复生,这些金氏门人更愿意相信是温酒化作了厉鬼,前来索命。一个个全都心虚的半点不留隐瞒,全招了,甚至还说了今日清谈会之前,金子勋还带走了一批温氏人,说前去助兴。
温酒浑身都在抖,让剩余的温氏人好好安葬同族,让他们在原地等自己回来,带他们一起去找温情。
毕竟是室外狩猎,温酒混进去很简单。放走了被挂在马厩内的一众温氏人,让他们跟着自己的马先去穷奇道和其他人汇合,自己则是溜进了密林。
已经在穷奇道露了脸,温酒此时也不再隐瞒,堂而皇之的使用了追踪术,找到了金子勋的下落。
找到之后,温酒御火化作了一把剑,对准金子勋的后背,射了出去,即便刺不死他,也能活活烧死他。
可还没沾到金子勋半点,却被一道蓝光挡开,炎炎烈火,竟然半点痕迹都不剩。
金子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摆出一副防御架势:“谁?是谁在下黑手!”
温酒蹲在树上,眯起眼睛盘算着应该怎么逃走,毕竟她没有剑。更何况还有一个蓝湛。
忽然又是一记蓝光直奔她而来。温酒定睛一看,是避尘剑。看似凌厉,但却并无杀意。
温酒一眯眼,随手丢出一张魏无羡自创的中看不中用的伏魔咒,扰了他们的视线,自己搭着避尘剑便走。
出了狩猎范围,避尘便停下了。温酒跳下来,便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她想逃,可却又迈不开步子。
“你,在不夜天可是受了很重的伤?”
温酒被吓了一跳,艰难的稳住身形,状作毫不在意的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方才……你若是十成灵力,我便救不了金子勋了。”
温酒苦笑,心道:方才,我用的就是十成灵力。
她敷衍道:“这不是怕惊动你们么。毕竟是偷偷摸摸的事情,我也不能大张旗鼓不是。”
蓝湛并不全信,但却也没有反驳,而是将夕颜剑取出,扔了过去。
温酒听得动静,伸手便接住,这才意识到蓝湛似乎从一开始便没有和她求证,诧异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怎么断定我还活着?”
蓝忘机垂眸,像是在思考,但是最后还只是说了一句:“琅琊的果子,还没道丰收季。”
温酒想过此行会被蓝湛逮住,但是着实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开场白。一时间,竟然生出三分想笑的念头。她转了过去,蓝湛依旧是那么白衣如雪,俊朗如寒山。
反观自己,风尘仆仆,粗布麻衣,带着兜帽,鬼鬼祟祟。
温酒将自己的面巾撤掉,笑道:“蓝湛,你现在就把夕颜剑给我,不怕我立刻去杀了金子勋吗?”
蓝湛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为何?”
“为何?蓝湛,就算你不知道金子勋做了什么。那今日的狩猎开场,你没看见前来助兴的温氏人是如何助兴的吗?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何至于此。”
“……为何,要诈死。”
温酒也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蓝湛是这个意思,顿了顿才道::“不走,难道要自己洗干净脖子伸到你们剑下吗?”
“你为何会这样想?”
“为何?蓝湛,你们难道不是这样做的吗?在你们眼里,只要是姓温的,不全都该死吗。含光君莫不是忘了,金子勋说过的话?忘了,我是谁?”
“你并非那般心性。”
“哪般心性?蓝湛,我是来杀金子勋的人?我的心性是狠毒的。”
“你!”
温酒冷笑:“我什么?不知好歹?还是不知悔改?蓝湛,你若要说心性,阿宁心性纯良胜我千百倍,可他是何下场!温情一族早已脱离温氏,世代居住大梵山,就因为千百年前世大家族把阴铁镇压于大梵山被温若寒察之而不得不归顺。她为了胞弟,为了族人忍辱负重又有何错?莲花坞惨案,温宁冒险帮助魏无羡救出江澄,收留他们,却害的自己深陷温氏死牢,受尽折磨,他可有过怨言?
“蓝湛,温若寒兴风作浪时温氏一族享受优待,如今覆灭之时也理应承担苦果付出代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乃是我先祖温卯所言,温氏百年受此庇佑,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作茧自缚,我无话可说。可是蓝湛,他们皆是老弱妇孺又有何能力与温若寒抗衡?你们若说他们作壁上观便是同党,那我到也要问问,射日之战之时有多少人屈居一隅只求自保?就说他金光善可有出过金陵台半步?不过就是厚颜无耻认回了孟瑶,却就能坐上这仙督之位,难道不可笑吗?世人要求温氏如何,何曾同等要求过自己?
“况乎,如今金氏一族的作为,与当年的温若寒又有和差别?温若寒的罪过难道只在于一块阴铁吗!”
“你既知如此,有为何要做刺杀金子勋这等恶湿居下之事。”
“恶湿居下?含光君,你为何不如此去质问他们呢?他们用所谓的礼法道义堂而皇之心安理得地做一个刽子手,我们不反击,难道要任人宰割吗?
“……蓝湛,我本以为射日之战结束后,一切都可以尘埃落定。我放下一切,天大地大,便可任我逍遥。可当我看见他们被当作活靶子的时候,我才明白,我错了。束缚我的从不是我自己,而是世人的偏见。蓝湛,你问我为何诈死,那我问问你,这世间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吗?”
蓝湛听得她如此,脱口而出道:“有!姑苏,和我回姑苏,回云深不知处!”
“云深不知处?”
蓝湛握紧了身后的手,道:“……梅染在等你。”
温酒笑了笑,道:“谢谢你,替我照顾梅染。可云深不知处,不是我的家,我当不起回这个字。今日,多谢你救我,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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