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早上了。外头的日头都升起来了。阳光明媚。
因为房间的窗帘都还拉着,所以整间卧室都依旧昏暗。但是,东南边的窗帘也没有拉的太严实,些许留了一条缝。金灿灿的阳光就这样越过纱帘溜了进来,落在窗户边上的雕花木柜上的铃兰花束上。
洁白的花朵印着阳光,好似也变得透明起来,越发娇嫩。
比这更娇嫩的,大概是卧室内的花雕大床床尾,那钻出被子的玉足。肥瘦适中,秀而翘,白净细嫩。圆润饱满的脚趾在阳光下,也几乎透明。
可能是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所以脚的主人动了动,寻着阳光的方向挪了挪,露出了纤细却又不过分骨感的脚踝。尽管再往上的都藏在被子里,可就这个弧度就足矣让人浮想联翩,心猿意马。
人美的脚不一定美,但是脚美的人一定是个美人。
苏柳之的确是一个美人。而且她的美得明艳,美得张扬。值得一提的是,她那双水盈盈的桃花眼,雾气昭昭的透着朦胧。有时候哪怕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垂眸浅笑都别有一番风味。
现在这双眸子懒懒地扫了一眼自己的闹钟,然后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她还没有前一天晚上就想好今天穿什么的习惯。所以,她和往常一样,从衣柜里挑出了自己顺眼的衣服一字排开放在床上,对比了一下之后,确定了一条浅蓝色的收腰连衣裙。换上之后还在镜子面前转了一圈,大摆的褶皱裙摆划过漂亮的弧度,让她很满意。
挑了件同色系的风衣她就准备下楼。
两层楼的带花园独栋小洋房。可住在这里的除了她就只有照顾她长大的吴妈。
哦,还有她的爱犬,贝姐。
贝姐是一条狼犬。但是长得还和市面上黑背不太一样。苏柳之的这条狼犬,除了背部的毛色也是黑的,整体却是偏灰。这毛色和纹理与其说是犬,更像是一条狼。这也是她住小洋房的原因——贝姐太容易被投诉了。
但是,这是她当年留学英国的时候就养的狗,从它还没断奶就养着。所以毕业回国的时候,也舍不得。因为这体型和长相,她花了不少钱带了回来。
但其实仔细看了,贝姐的俩眼睛和黑葡萄似的,滴溜溜的圆。别说是狼的兽性了,就算是一般狼犬的凶狠都没有,透着一股傻气儿。又是被苏柳之当宝贝一样养大的,除了撒娇打滚连看家的本领都没有。打雷下雨的晚上,还非要缩在苏柳之的怀里才能睡着。
现在,苏柳之坐着吃早饭。贝姐就直接蹲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当然,苏柳之也丝毫不介意,把自己不吃的包子皮儿,鸡蛋黄,全都放在贝姐的碟子里。甚至是吃油条的时候,还是自己一口,贝姐一口。
吴妈最开始的还说她两句。这就算是宠物那也是畜生,怎么能和人一块儿睡觉,还一块儿上桌吃饭。每次她说吧,苏柳之也乖巧地点头;但在行动上又是左耳进右耳出,敷衍得很。久而久之,吴妈也就不多说了。现在也都已经习惯了。
饭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吴妈从客厅走了过来,说刚刚的电话是路四少爷打来的。
路四少爷,路垚。
他们家和陆家是故交,他们俩年龄相仿,小时候也还一块儿玩过。长大后一块儿出国留的学。照理说,应该是相当有情分的。然而这么几年在国外的生活,他们俩早就把小时候通过玩泥巴建立的纯洁友谊变成了论斤卖的现实关系。
所以,这个电话对苏柳之来说,就是没人打电话来。她拍了拍手,准备去报社上班。
“但是路四少爷的语气听起来蛮慌张的。他还说,廿(niàn)分钟(二十分钟)以后,要是没打电话回来,就叫侬去巡捕房捞他。”
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尽管苏柳之是小姐,可打从心底更像是闺女。而且这儿也不是杭州老家,没这么多的规矩。苏柳之也是一贯不喜欢那些的。吴妈虽然总是提醒她,可在言语间到底不自觉的也随意了些。还混着一些上海调的吴语,听起来也更亲近了些。
而巡捕房这三个字,也成功的让苏柳之停下了脚步。
路垚这人几乎每天都在惹麻烦。在国外的时候就这样。但是,巡捕房这样的,倒是是头一回。
这是把自己玩脱了?
苏柳之来了兴趣,把上班的事情也放了放,转而问道:“嬷嬷,我之前定做的那件旗袍呢?就是那件白底牡丹的旗袍,送来了吗?”
吴妈想了想,点了点头:“前天送来的,已经挂进橱里了。”
苏柳之很满意的点了点头。打算去换上这件旗袍去一趟巡捕房。毕竟这路少爷去巡捕房的事情,新鲜着呢。而且,就他那欺软怕硬的德行,不去看看的话,苏柳之想想都觉得自己亏大了。
看戏么,自然是要打扮一下的。也算是庆祝一下路少爷又一次成功的被现实教教怎么做人不是。
这样想着的苏柳之就算是到了巡捕房,也还噙着一抹笑意。牡丹旗袍配着桃花眼,分外婀娜。巡捕房的一群糙汉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但也只敢看着,谁也不敢造次。因为这姑娘看着就挺贵。
苏柳之收起了笑,客套的表明了自己是来找他们探长的。
巡捕房的探长,是前不久空降的。在那之前,是上海滩威名赫赫的青龙帮乔四爷,乔楚生。
想到这里,对方看着苏柳之的眼神也变了变。想当然的,把这看着挺贵的姑娘当成了乔四爷养的金丝雀。毕竟是青龙帮的乔四爷,上海滩的八大金刚之一,财大气粗。他要是娇养个姑娘,没准真能宠成这样。
但是,这也并不妨碍他们对美人的殷切。
又听说有人来找自己的乔楚生正烦着,下意识的骂了句:“一大清早的,没完没了了还。”
作为新上任的租界中央巡捕房的探长。乔楚生其实没什么办案经验。这个探长也是他们家老爷子,青龙帮的一把手白老大给他花钱砸出来的。
他目前还在学习阶段。可就在昨晚上发生了一件离奇命案。死者陈秋生为沪上知名人士,商界、期货都有涉足。不过他更习惯叫对方陈老六,因为对方和帮派也有些关系。而且他还死在大亨聂成江的新宅乔迁大宴上。宴会上多的是达官显贵,这一时间,成了整个上海滩的谈资。
他新官上任一把火都还没放,就直接烧到了自己头上。现在正头疼呢。
更让他头疼的就是现在在他办公室的这个,丝毫没有眼力见儿的拿着纸笔采访自己的女记者。
白幼宁。白老大的独生女。他杀千刀的妹妹。
乔楚生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没好气地开口:“让他进来!”说完这句,又指着白幼宁叮嘱她:“有人来了,你给我收敛点。”
白幼宁非常上道:“明白,我什么时候给你丢脸了。”
乔楚生冷哼了一声,还想开口讽刺两句,就听到了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高跟鞋的声音。
他下意识的就朝门口看去。
来的,的确是个姑娘,还是个漂亮的姑娘。靡颜腻理,明眸皓齿。一头长发烫着时下很受年轻女孩子欢迎的螺旋卷发。头上的珍珠发饰,搭配身上那件旗袍,既摩登又洋气。
乔四爷自认见过不少美女,各色各样,莺莺燕燕都有。但是看见苏柳之,依旧能感觉眼前一亮。
这姑娘,行为举止和气质,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虽然很大方客气,但是依旧自视甚高。
不过,美人总是有优待的。
尤其是配上那双桃花眼。盛气凌人都被雾气挡着了,这些就成了傲娇的小性子了。
怎么说呢,又纯又媚的,怪叫人心痒的。
乔楚生下意识的舔了舔自己的后槽牙。
苏柳之也在看眼前这位年轻的探长。毕竟是租界新来的探长,她也有所耳闻。但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这真人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简直就是“南辕北辙”。
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宽肩窄腰大长腿,要说是电影明星她都相信。而且身上的气质,与其说是兵,倒更像是匪。可偏生,和警服一点都不冲突。
苏柳之开始琢磨着一会儿怎么开口,才比较合适了。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做个自我介绍。
然而,她还没开口,别人就先替她做了介绍。
一声“苏柳之”,格外的不敢置信。最后的重音太重,丝毫不隐瞒说话人对自己的不待见。
苏柳之微微侧头,这才看见了屋内的第三人。
然后,她啧了一声。
她和白幼宁的渊源其实还能追溯到少不更事的中学时代。
那时候,她被送来圣玛利亚中学上学,和白幼宁是同学。原本两人的关系不算好,但是也不算坏,就是一般的没怎么说过话的普通学生。但是相处的还算和谐。但是突然有一天,白幼宁忽然对她怒目而视,看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莫名其妙的。
后来她出国留学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可哪曾想一回来,就遇见了。半年前,她刚到了上海就想给自己找份工作。那时候一时新鲜就去了申报面试。同去的就是白幼宁。
申报录用了自己,回绝了白幼宁。
想想,苏柳之也觉得开心。倒不是觉得自己赢了她。毕竟白幼宁虽然嘴皮子不饶人,可也就是嘴皮子。坏事儿她还从没做过。她瞧着白幼宁的样子,还怪可爱的。而且她就喜欢看见白幼宁这副看她不顺眼,但是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的。
所以,她笑得花枝招展:“白小姐,好巧啊。”
白幼宁冷哼了一声:“巧什么巧。”
乔楚生已经定了心神,视线在苏柳之和白幼宁之间来回转,最后问了问白幼宁:“你们认识?”
这点,两个人瞧了对方一眼之后,异口同声:“不认识。”
白幼宁双手环胸,语调蛮横,好似懒得解释一样:“申报的记者,见过。”
苏柳之理了理衣领,口吻漫不经心:“新月日报,听过。”
乔楚生无声的“哦”了一声,润了一下唇。在心里给这场争锋做了判断——申报,苏柳之胜。
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苏小姐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找乔某吗?”
“她能有什么事情啊。”白幼宁斥了一声,然后又是一副警铃大作,护食的样子:“苏柳之,你该不会也是听说了昨晚上的镜子杀人案,所以来找我楚生哥了解案情追踪报道的吧!”
乔迁宴的血光之灾她也听说了。只不过,尽管都是记者,但是苏柳之之前留学英国,学的经济和法学,所以在报社主要负责“经纪专刊”,和读者互动有人来咨询法律问题帮忙解答之类的。像是这类社会新闻,她不跑。
然而,她坦然自若,煞有其事的应了下来。消息线索什么的可以拿回去给同事,但是白幼宁自己送上门的掐她的机会,不能不要。
至于路垚,吃点苦头对他也有好处。
白幼宁大概就是看不惯苏柳之这幅端着的样子,见她点头就呛了回去:“苏柳之,你想都别想!你也不出门打听打听,我和楚生哥什么关系!”
苏柳之没理她,笑盈盈的望着乔楚生:“乔探长?”
不笑的时候桃花眼都是水汪汪的,现在真笑起来了,那就是含情脉脉的了。还偏生不杂半点风尘,叫人觉得自己有点想法还挺罪恶的。
乔楚生紧了紧手,沉吟了一声:“嫌疑人才刚刚抓到,还没来得及审。不害怕的话,就一起去看看吧。”
“楚生哥!”白幼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求了你这么久,你居然……你不会也看上她那张脸了吧!”
苏柳之敏锐的抓住了白幼宁这句话的关键点——也。
她微微蹙眉,垂眸思考。这些年她的确有追求者。但是那些人和白幼宁有什么关系了,能让她用上一个也字?
不过,这蹙眉到了乔楚生眼里味道就变了。他瞧了苏柳之一眼,咳了一下,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心虚,压低声音:“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都是记者,我带你去,不带她去。她回去怎么写你做主啊?申报什么发行量你不清楚啊。”乔楚生舌尖抵了抵腮帮子,做了决定:“要么一起去,要么都别去。”
“去!”白幼宁半点不带犹豫。为了苏柳之浪费这个机会不值得。挽着乔楚生就往外走。丝毫不给苏柳之说话的机会。
苏柳之丝毫不介意,反正她只是顺路逗逗白幼宁。
牢房阴冷,走进去的时候,就让人觉得阴森森的。尽管穿着风衣,可凉意还是钻了进来,顺着腿往上走了。苏柳之忍不住紧了紧外套。走到审讯室门口的时候,作为最后一个进去的苏柳之自然也是最后一个看见这个所谓的嫌疑人的。
然后,她就愣在了原地。
得,现在非但是路垚玩脱了;她也玩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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