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习习,带着些许凉意,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
镇上一个茶坊边上栓了两匹马,其中一匹通体雪白,一看便知是匹上好坐骑,其主必定身份不凡,茶博士这般想着心下更是不敢怠慢,忙提了壶茶坊最好的热茶朝着这坐了两名少年的桌子走来。
他注意到其中那位身着松柏绿衫的少年身旁放了个手提药箱,看起来像是紫檀木制的,这般贵重的药箱倒不像寻常云游郎中,想必是位不世出的圣手。而另一名身着天青色衣衫的少年手边放着的却是把佩剑,然而他的神情却不似同伴那般言笑晏晏,看起来颇为冷峻,自带几分傲气矜贵。
两人都未加冠结发,可见均未至弱冠之龄。真可谓英雄出少年,江湖上近期往余杭城跑的都是这般年纪的男女,这江湖快成了年轻人的天下了。
松柏绿衫少年看起来文质彬彬,他笑问道:“茶博士,敢问此处距离余杭城还有多远?”
茶博士也笑,果然不出他所料:“二位快马加鞭只需两个时辰便可看到临安城的大门了。”
那天青色衣衫的少年本在吃茶,此时忽然开口道:“看阁下神情并不惊讶,可是近日里问此问题的人颇多不成?”他的语气倒不是咄咄逼人的诘问,只是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锐气,话里透露着笃定。
茶博士一惊,这少年甫一开口便让人察觉他气质好似他那把放在身边的佩剑一般,锋利,甚至可以说是锐不可当。不过到底是久处江湖之人,面对他的试探,茶博士语气恭谨道:“郎君既然心中有答案,何必再问?诸位都是为了那件案子才来,余杭可是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
他话音刚落,却听门外喧闹,有马蹄声远远传来,两位少年齐齐皱眉,松柏绿衫的说道:“此处也算闹市区,怎可纵马前行?”
“小郎君有所不知,此处纵马者正是余杭城知府大人家的郎君,也是本地江湖门派嘉世的弟子。”茶博士的话点到即止,引得松柏绿衫少年连连点头:“看他身材瘦小,不像是个能打的,难怪如此嚣张。”
眼见街边行人纷纷避让的时候,却不知从何处有一小童跑出,立在路中央不知所措,而马蹄声已近在咫尺。茶博士心中叹气,正欲别开头来不去看那惨案现场时,身边忽然一阵风过,他只觉有道天青色的影子在面前晃了下,再看过去时,小童竟已被人抱至了路旁,堪堪避开了那飞起的马蹄。
茶博士蓦然回头,却见桌上只剩一人,另一人却连同他的佩剑一起消失了。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松柏绿少年并不惊讶,只是骄傲地笑了笑,仿佛救人的是他一样,“在座众人,也就是我这位同伴能救那孩子一命了。”
纵马者本是张口就骂,却是在瞧见救人少年的神色后住了口,身旁侍从拉了拉他的袖子,让这位勋贵子弟想起刚才眼前一花,那小童便从路中央到了街边,亦觉此人并不好惹,最后只得低声咒骂了一句,在路人的喝彩声中灰溜溜地打马离开。
“跟好你的家人,下次不要乱跑。”少年往小童手中放了几枚铜钱,神色缓和了几分,他弯了弯嘴角说道,“拿去买糖吃吧。”
松柏绿衫的少年吃了茶拎着药箱走了出来,叫道:“小别,我们该走了!”
天青色衣衫的少年点点头去牵马,手中握着的缰绳正是那匹白马所系。他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腰背挺得笔直,佩剑挂在腰上,让茶博士看了忍不住赞一声侠客风范。
然而下一瞬他却在看到同伴手中拎着袋松子糖后忍不住皱眉道:“柏清,仔细着你的牙,如果牙疼坏了事,我在你师父面前绝不为你徇私。”
“别哥你这人可真无趣,明明小时候还是能开玩笑的……”名唤柏清的少年小声嘀咕道,二人打马离去,可谓是鲜衣怒马正少年。
茶博士这才依据此二人的名字想起,这两人竟是京城门派微草堂最近声名鹊起的小神医“冬虫夏草”袁柏清,还有那前年胜过蓝雨新秀并下战书于剑圣,得到一匹白马相赠的微草堂剑客——“飞刀剑”刘小别!
这等人物都来蹚这趟水,想必和官家派那小郡王孙翔做钦差大人来断案有关,余杭城这案子,想必很快就能告破咯。
且不说茶博士如何想,马上这两人此时已快到余杭城,袁柏清笑道:“小别,你说孙翔会不会在城门口迎接我们两个?”
“按孙翔的脾气,绝不可能。”大约是要见到故友所致,刘小别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而且他是钦差,如果亲自来接,我们两个走在余杭街道上,岂不是引了人人围观?”
“现在也是可以引人所看的啊,余杭风气比京城更为开放,京城里那天天往我身上砸香包鲜花的女郎可不是海了去了,哦,如果你表情没那么冷淡,或许她们也敢往你那里丢上一二的……也不知柳非在余杭隐藏的如何了,她可是先咱们一步过来的。”袁柏清说道。
“见了面记得叫她师姐,不然回去后又得向堂主告状。”提到柳非,刘小别也有些无奈,不过还是要言归正传,“方才我去救那孩子,你可又问出了什么?”
“知府大人出自清河崔氏,膝下一双儿女,纵马者是他的幼子崔青云,性格张扬乖戾,不过他的长女崔霓裳倒是素来有温婉之名,也不知道这姐弟二人是如何教导的,差异居然这么大。”袁柏清道。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形容为官清正廉洁,这崔知府给子女起名倒是讲究,就是不知道他本人能不能做得到。”刘小别冷笑道,看那崔郎君的模样,估计是做不到了。
袁柏清又道:“至于案件情况与师父来信所差不多,此次我们虽是受诸位霸图前辈所托,凑巧帮了孙翔,但这次的五名死者的身份却不得不让人深思。”
此地近日来有五起连环案发生,其中一人与霸图有所渊源。然霸图诸位掌门实在无暇,于是去信微草,请微草弟子前来襄助,调查情况。于是王杰希派柳非、刘小别、袁柏清三人前往此地,柳非已先至半月有余。
“天气闷热,尸体难以保存,恐怕我们只能见到第五名死者的尸首了。”刘小别道,“死因暂且不说,第一名死者是呼啸弟子,第二名是烟雨弟子,第四名是轮回弟子,第五名却是蓝雨弟子,凶手莫不是想凑齐七大门派?”
“因为轮回的原因,官家让孙翔来查此案,呼啸那边恐怕唐昊会亲自前来,烟雨那位死因却说是和雷霆暗器有关,不知道谁会过来。蓝雨那位据说是叛出门派的弟子,因而无人前来,照你这么说的话,柳非岂不是会有危险?”袁柏清担忧道。
刘小别手下马鞭一扬,“但愿她没有掉以轻心,我们还是少说废话,早些到了就能早些看到她人还好不好了。”于是二人策马扬鞭,街边只留下马蹄踏过卷起的滚滚沙尘。
“我们去哪找孙翔,官衙还是知府大人家?”进了城门,袁柏清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直奔余杭城有着天字第一号的客栈去就行了,孙翔这人可住不得差的店,也住不得充满铜臭味的官员家。”刘小别道,“顺便让他把咱们的房钱也给付了。”
袁柏清举起大拇指:“别哥说得有道理,我们帮他办案,可不得敲他一笔?”
他们俩果然在余杭城最好的客栈找到了孙翔,轮回财大气粗,小王爷包了整个客栈就在后院里练矛,见他们二人进来,虽然表情有些欣喜,但语气还是不咸不淡的:“你们可算是来了,再不来最后一具用冰块围着的尸体也都要烂了。”
袁柏清登时就对他横鼻子竖眼:“嘿我说孙翔,好歹我也是堂堂方神医的徒弟,跑这里给你当仵作已经很屈尊了,你就少挑刺吧。”
“都有谁来了?”刘小别伸手捞过孙翔丢过来册子,随口问道。
“呼啸山庄来的是唐昊,烟雨楼本来李华要过来,却被其他事给绊住了,正巧雷霆也要派人过来,他就拜托了戴妍琦,加上你们这边来的柳非,这仨人都已经混入白马社了,也不知道他们的文采够不够……蓝雨阁没有人来。”孙翔说道。
本朝结社之风盛行,三五成群便可组建一个团体,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蹴球相扑,说书皮影,甚至连流氓都能组个“没命社”,只要有同好,便可成社。某种意义上来说,江湖门派也是结社的产物,而这白马社便是余杭赫赫有名的存在,既是诗社,又是斗宝会,因而最初孙翔有怀疑过这五人的死因是不是谋财害命,然而并不是。
“死者五人均是白马社成员啊。”刘小别站在门外翻看着册子,册子上记录了这五人的死因,而袁柏清已经去验尸了,他越看越忍不住皱眉,概因这五人死状太惨。
第一名死者呼啸男弟子,死因是□□物食用过量不得纾解而亡,身上另有伤口多处。第二名死者烟雨女弟子,死因是失血过多,致命伤为咽喉处雷霆独门暗器梅花镖所伤,但身上有多处凌虐伤口。第三名、第四名,一男一女,均是遍体鳞伤,可见凶手之暴虐。
而且间距时间越来越短,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因。第一名距第二名有七天时间,第二名距第三名就是六天,以此类推,而上一名的产生距离今日已有三天——今晚必有事件发生!
“白马社相邀。”孙翔摇了摇手中的花笺,“你和袁柏清可以扮作我的侍从与本王同往。”
“当心美人是白骨,骷髅销金窟。”刘小别对他摆出王爷架势很是瞧不上,“若是再出了受害人,你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没准下一个受害人就在你我之中。”提起凶手,孙翔也是恨的咬牙切齿,“我定要手刃此人。”
袁柏清神色不太好地走了出来:“孙翔你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让我心里有个准备,蓝雨这位也太惨了吧,不知道这凶手是不是对于背叛者格外愤恨,这人死的估计喻文州前辈在这都认不出来他是谁了,而且他死之前中过迷香。”
“致命伤是什么?”刘小别问道。
袁柏清神色有些古怪:“失血过多……宫里面的内侍你们知道吧?”见二人点头,他继续道:“他们入宫之前要做什么,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刘小别和孙翔齐齐打了个寒颤,这可真是个让郎君们身上一凉的死法啊。
“凶手必定是个身手极好的彪形大汉。”孙翔说道。
“未必,说不准是个身材瘦小的男子,或者是个女郎。”刘小别摇头,“前几位不清楚,但这位柏清方才说过了,有迷香在,再厉害的大侠都能给你药翻了去。我姑且怀疑凶手要么是白马社中成员,熟知其他人情况,要么是白马社的仇家,当然,随机杀人的穷凶极恶之人也是有可能的。”
“要是位女郎的话,这心肠也太过于歹毒。”想到了这几位的死因,袁柏清打了个哆嗦,“我一定要好好跟紧你们俩,免得和这五人一样落了单出事。”
“白马社的组建人是谁?”刘小别忽然问孙翔。
“知府崔家姐弟为社长,至于副社却是位神秘的富商女郎,只知道她姓刘,唤作刘小姐。”孙翔说道,“白马社的含义取自汉高祖白马之盟。”
“哟,小别,这位小姐和你一个姓呢,真巧。”袁柏清笑道。
“我还和汉高祖一个姓呢。”刘小别懒得理他,刘姓是当今大姓,若是这位小姐姓叶姓喻姓韩的,那他少不得怀疑她是不是和某些前辈有关了,至于刘姓,他一时还真想不起来别人。
不过这白马之盟是杀白马约定的盟约,想到自己的爱骑正是一匹白马,刘小别一时间对这崔氏姐弟不免抱有一些恶感,甚至有些怀疑他们正和此案有关。他旋即决定今晚要好好观察一下崔氏姐弟,毕竟白马社接连死人,这社长怎么还有心思设这劳什子赏菊宴?
如此这般是为了迎接孙翔、攀附权贵,还是为了打探虚实?
刘小别带着疑问换了身衣服与孙翔赴宴,孙翔对此还十分自得:“看我够朋友吧,知道你二人一个喜欢松柏绿,一个喜欢天青色,虽说是侍从,但我准备的也是上好的云锦裁的衣服。”
“天青色很挑人,这可是瓷器的颜色,到时候小别端着青瓷杯,那就活生生的是从汝窑里走出来的人了。”袁柏清开玩笑道。
三人策马抵达设宴的园子,将缰绳递给仆人后,知府郎君崔青云迎了过来,他并未认出刘小别,对于孙翔的态度是意料之中的颇为讨好,与先前纵马时的态度天差地别。
孙翔熟练地摆出了不屑一顾的高傲模样,袁柏清有学有样和他一起抬着下巴从鼻子里出气。
刘小别却是迅速地从人群里找到了柳非、戴妍琦和唐昊三人。后两者扮作情侣正和他人谈笑风生,戴妍琦装出好一副温婉模样,用团扇掩唇而笑,目光机警地打量着四周,唐昊面上也带着笑,但刘小别却感觉到了他对面前搭讪的人的不耐烦,许是因为对方的眼神一直往他女伴身上扫的缘故。
当然,他假装没看见俩人宽大衣袖里打着的手势官司,左不过是雷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女掐了一把呼啸山庄的现任当家,现任当家被迫宽容大度宰相肚里撑船,不做计较罢了。
至于柳非,正在和一名身穿靛青色华裳的女郎说笑,刘小别仔细看了看,忽然觉得这名女郎身后侍从的身形看起来,有那么几分眼熟,但这人面貌过于平平,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掩饰,他一时间想不起来像谁。
孙翔被崔青云拖着见到了崔府女郎崔霓裳,顿时被这位千金小姐缠住,对于他求救的眼神,其他几人均是瞧见,只觉好笑无奈,谁让他是勋贵子弟呢,活该有这红颜之祸。
说起来这崔府姐弟竟然是双生子,两人相貌身材颇为相近,崔霓裳作为姐姐身材在女郎中偏高挑,而崔青云作为弟弟在郎君中则有些瘦小,不过两人都是好相貌,只是性格天差地别。
柳非与那女郎道别,缓步走来,刘小别却嗅到她身上的淡淡桂花香气,不由得讶异,这园子中并无桂花,而柳非素来不爱佩香,这香气缘何而来?
袁柏清笑道:“师姐这邯郸步走得不错,很是淑女。”
柳非啐他:“呸,我是怕走快了被这裙子给绊到。”
刘小别问道:“这余杭城如此不太平,你可有遇到危险?”
“柏清还知道叫我师姐,你却是懒得叫了。”柳非无奈道,“前些日子的确有遇到那么一遭,是我掉以轻心了,幸得友人相助,不然等孙翔来了之后,册子上恐怕要多一个我的名字了。”
袁柏清和刘小别对视一眼,心下俱是一惊,凶手果然曾想对微草弟子下手,只是因为失败才寻了别人做替死鬼,袁柏清关心道:“可是唐昊与小戴帮了师姐?”
柳非摇头:“这倒不是。”
袁柏清奇道:“那是何人?”
刘小别心中却隐隐有了答案,柳非不会轻易和他人交好,恐怕救她的人正是此前与她相谈甚欢的靛青色华裳的女郎:“可是刚才那位与你讲话的女郎?”
柳非讶异道:“我们家高岭之花的小别师弟竟也知道看女郎的模样了?”她赶在刘小别皱眉之前继续说道,“的确是方才那位女郎,她可是生得了一幅好相貌,只不过是她的侍从救了我。她本人我已试探过,并不会武功。”
好相貌吗?刘小别回想了一下,刚才匆匆一瞥,只看到窈窕身影,他还真没看清那位女郎的模样:“师姐可知她的身份?”
这时候又想起来叫师姐了。柳非抽了抽嘴角,道:“无。”
刘小别诧异:“无?”
柳非点头:“无——无门无派的神秘女郎,只知道她姓刘,连闺名都不得而知。”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失笑,“江湖中竟然有了这样神奇的人,不会武功也出来闯荡,许是位千金大小姐,你瞧见她那侍从了吗,我看着武功倒不低……说来也巧,我只知她的姓氏,而这姓却与小别你同出一家呢。”
刘小别面无表情,他心想,柳非果然和袁柏清一样无聊,姓刘的多了去了,有什么好计较的。
这厢崔小姐对孙翔是深情款款,那厢这位神秘的刘小姐却是在斗宝会上拿了个天青色汝窑小瓷壶玩了个乐趣,这可不算什么稀罕之物。刘小别却察觉,这位小姐许是找他有话聊,于是他撺掇柳非拍下此物,和这位女郎说上了话。
“如有变故,切勿久留。”刘小姐对他莞尔一笑,眼神含情脉脉,仿佛在说什么了不得的情话,她身上有着淡淡的桂花香气,莫名有几分熟悉。
刘小别恍然,原来柳非身上的香味是从她这里带来的。他眼神微变,对她道谢了一声后问道:“女郎师出何门,为何不可如实相告?”
刘小姐眨了眨眼睛说道:“还不到时候。”
席间刘小别格外警惕,却没料想戴妍琦起身斟茶的时候,竟然被路过的几人撞了一下,一时间一杯茶都泼在了他身上,烫得他倒吸一口气。
唐昊立即站起来关心:“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没事。”戴妍琦说道。
刘小别面无表情,他就知道唐昊有异性没人性,绝对是要摆前辈风范关心一下戴妍琦,至于他,他自己找个地方去换赴宴的备用衣服呗——等等,这就是方才刘小姐告诉他的,如有变故,切勿久留吧?
是想警告他不要在换衣服的房间里久留吗?
刘小别不动声色地拿着刚才柳非拍下来的小瓷壶揣进了袖子里握着,这瓷壶方才被他灌了壶茶放在那里,早就凉透了。他用手势让袁柏清不用直接跟过来,暗中记着路线,最终被侍从带到了一个园子偏僻的角落房间。
甫一进门,刘小别就屏住呼吸一壶凉茶浇灭了香炉里的熏香,然后他仔仔细细地把房间给检查了一遍,把看起来可疑的东西都从窗子那里丢了出去。
那位女郎告诉他切勿久留,但他刘小别可不是那种临阵脱逃的人,他遇到了危险,定是要留下来想办法解决的,他的骄傲不允许他离开——不过倒不是以身犯险,至少他很理智很冷静地把可疑的危险都逐一排除了。
眼下一切妥当之后,刘小别也没敢换那身衣服,谁知道这备用的衣服是不是也被掉了包?他干脆连衣服也给丢了,忍着洁癖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往椅子上一倒,眼睛闭上,开始装昏迷,他倒要看看,这凶手要做些什么。
等了一会,只听门外吱呀一声,有人悄声而入,莲步轻轻,正应了他此前的猜测,如果不是体形瘦小之人,何必要用迷香这种下作手段呢?
“这位郎君……”来人开口,语气仿佛能酥掉寻常人半颗心来。然而刘小别不是寻常人,他被柳非和袁柏清说不解风情那是说惯了的,他只觉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装作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皮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窈窕身影,脸上蒙了厚厚面纱,看不到脸。
真是个心肠狠毒的女郎啊。
他长长地喟叹一声,眼神还处在迷离的状态,手却已经按上了腰间的配件,那女郎水蛇一般的缠了上来,然而刘小别登时佩剑出鞘,举剑便刺——与此同时,他的眼神已经恢复清明。
女郎反应也快,瞬间躲开,袖子中出来格挡的却是峨眉刺,不过绝不是峨眉派中人,因为刘小别感觉到她并非精通于这个武器,许是用来晃人视线的幌子。然而他可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剑客,对于这个穷凶极恶的凶手,刘小别当然不会掉以轻心,更不会手下留情。
他的剑招极快,虽偶有破绽,但因为速度过快,破绽便不是破绽了,但见刘小别手中追魂剑招繁复,片刻之间两人已过数招。
女郎急于抽身而逃,不免落了下风,转眼间又是三下,刘小别第一剑击出,女郎左手峨眉刺落地。他第二剑刺出,女郎右手推出的峨眉刺落地,虎口震出血来。这第三剑再挥出时女郎已经无武器可格挡,然而她此时却变出一枚梅花镖飞镖相向,镖上注了内力,镖刃与剑刃相撞,却是硬生生被击飞而去,插在了墙上。
下一瞬女郎撤身狼狈而逃,身形却是踉跄了一下,原来刘小别也是在剑上运了内劲,将梅花镖击飞后,他顺势一剑,寒光闪动,虽是未及她身,却也是凭借剑气生生地伤了她纤腰几分,让她落了个内伤。
此时才没有什么穷寇莫追的道理,刘小别追了上去,然而七拐八拐他回到了设宴的园子,却没有看到有任何一人看起来有狼狈的痕迹,也未见有少一人出去更衣,询问了柳非之后他顿时觉得麻烦。
原来是有人提议去寻花做行酒令,期间多人离开,此时已三三两两全部归来,离开的人均有嫌疑。想来这凶手狡猾,肯定会想办法隐藏伤痕,找恐怕是找不到了。
“真是女郎?”袁柏清难以置信,“会不会是男子扮作了女郎,你要知道,死者烟雨弟子的伤痕里,可有一些是那些伤痕的……”
“也有可能。”刘小别一时间也难以确定,但他心下已然有了怀疑对象,尽管柳非表示提议寻花令的不过是普通成员,然而他依然很怀疑那个本来深情款款缠着孙翔后来却同样去寻花了的崔霓裳崔小姐。
孙翔怕是个幌子,她真正的目的是要找他这个微草弟子下手,不过挑上他飞刀剑,算是她看走了眼罢!
这时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众人忙乱七八糟地跑到廊中避雨。
刘小姐打着油纸伞,姗姗地从园中走了过来,刘小别原以为她是要和柳非搭话,没想到她伸出纤纤玉手,递过来一个小白瓷罐:“我在等你——这是烫伤药,少说什么皮糙肉厚的,承了我的情,拿去用罢。”
她额前碎发微湿,但笑容却不减几分,刘小别看了她这笑容,心中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拿了瓷罐道了声谢,旁边柳非已经惊诧地拽了袁柏清的衣袖:“小别居然接了旁的女郎的东西,他平日里可是连我的东西都不接的!”
靛青,桂花香,油纸伞,淡然含笑的女郎,真道是:又是江南好风景。
刘小别心中微动,落花时节又逢君?
“我还有套天青色的衣服要赠你,你要随我去取吗?”她轻声问道。
刘小别定了定神,这姑娘许是又有话要同他说,便答应了。不知为何,他对这个女郎倒没有什么警戒感,天生的直觉此时好像都没了用处,她也没有哄他骗他诱他,只是一种很自然的熟稔。
想到这里,刘小别忍不住问她:“女郎的侍从去何处了?今晚许是会出现第六名死者,女郎还是要多加小心。”
“你如果担心我的话,倒不如今晚就来守着我好了。”她却是笑了笑,“你放心,今晚的人不会是我,但是这人恐怕已经盯上我很久了,早在第一名死者出事的时候,我便收到了警告信……我会是第七名死者。”
“那女郎缘何不告诉王爷,或者早早撤离余杭?”刘小别惊道。
“这信是送往我在余杭的宅子里的,我当时并不在余杭。而且……我在等你啊。”她低下眼眸,浅浅一笑。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雨声好像都不存在了,廊间只余下两人的呼吸声。
然而这般美好的存在却是十分短暂,因为第六名死者很快就出现了,只是这人让所有人都有些意想不到,因为死者竟然是知府郎君崔青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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