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泽望着面前小几上的三菜一果, 清炖火腿,虾米拌黄瓜,红烧豆腐,一个切开的蜜橙, 脸上忍不住露出些许惊讶。他之前是听说过知州大人崇尚节俭, 可是没想到竟然节俭到这种程度,连宴会上的酒菜都如此简单,量也不多。
他忍不住去看坐在身边的沈默的反应。
沈默之前已经从林溪口中得知知州府宴客的情形,因此对于眼前的酒菜一点没露出惊讶之意,不过即便是事先不知道,沈默也不会有任何反应,他本身就是性情内敛之人, 即便是对于不喜欢的东西和人也不会有多大反应。
知州大人朱衡望了望坐在底下的几个举人,然后从容举起酒杯,“本官先干为敬。”
几个举人不管是何心思,也都举起了酒杯,回敬他一杯。
酒水是市面上最普通不过的米酒, 虽然还算香甜, 可是对于林泽这种喝惯东阳酒和自家私酿酒的世家子弟来说,却稍显淡薄了一些。
沈默却毫无感觉,他不喜饮酒,不管是醇厚的东阳酒还是味道寡淡的米酒对他来说都一样。
朱衡一直都在留心这几个举人的神色,察觉众人在喝酒时,唯有一个出身寒微的举人和沈默面不改色, 其他人多多少少都露出了些许嫌弃之意。
那个出身寒微的举人面不改色倒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看沈默的通身气度一看就知道出身很好,不知道是他城府太深掩藏得太好还是此人真的不重外物。
朱衡放下酒杯,便劝众人吃菜,等酒过三巡方才笑道:“有酒不可无诗。正好前日秦师爷送了我两盆他自己养的菊花,众位且先饮酒,等本官让人把花移进来,赏花作诗岂不是件雅事。”
赏花作诗对于在座的举人来说都没什么问题,因此等赏过那两盆菊花,众人便开始作诗。
朱衡早已让人准备了几套笔墨纸砚,又在众人的食案旁边另设一几。
然后他便一边饮酒一边观察众人的动作举止。
沈默的气度容貌在这几个举人中都是最为出众的,加上又是新科解元,所以朱衡尤为注意他。
只见他放下筷子以后,再没有碰过眼前的酒杯,只是淡淡的看了几眼菊花,然后从容落笔,不慌不忙的写完了一首诗。
朱衡见他第一个写完以后,本想一睹为快,没想到他又仔细审视了两遍,然后改动了一两个字。等他再将改动完以后的诗作誊写完一遍后,已经有人提前一步把诗写好了。
朱衡看了眼那人的诗作,做得还算不错,点点头随口称赞了几句。
等朱衡后面又看了两人的诗作,沈默方才把自己的诗呈了上来。
朱衡接过一看,诗确实写得不错,比前三个人的诗作都要好,可是却还没到令人惊艳的地步,是以也不会将其他人的诗作衬托得黯然失色。
不争不抢,少年老成,这是朱衡对沈默得出的第一个印象。
再联系对方所作的这首诗,都说诗言志,这首诗立意虽然不新,可是内里表达的深意却很是值得人琢磨一二,平和中又透着几许清正。
朱衡不由微微点了点头。不过因着第一次见面,他对这位沈解元的了解还不深,因此并未流露出多欣赏的意思,只是中规中矩的点评了几句。
后面宴会进行到尾声时,朱衡才状若无意的问了他们这几个举子一句,是否参加明年举行的会试。
考取举人以后虽有诸多好处,可是想要入朝为官,还得过会试这一关。这也是朱衡虽对沈默有些欣赏,可是却仍想再看看的原因,毕竟中了举人以后,接下来几年迟迟中不了进士的人也大有人在。
知州大人问了这句话后,过了一会儿,林泽才第一个开口道:“书院那边的先生说学生的文章还差点火候,祖父也觉得如果学生明年去参加会试,多半会落榜。是以学生打算等上几年再考。”
朱衡点点头:“既然他们都这么说,那就是有他们的道理。”然后转头看向沈默,“不知道沈解元怎么想的?”
沈默道:“学生已经决定参加明年的会试,只是还没有定出发的日期。”
朱衡笑道:“看来沈解元这是对会试很有把握,将来金榜题名应该不在话下。”
“大人说笑,学生只是想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风光。”沈默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沈解元太谦虚了,连我们的主考官魏东平魏大人都对你赞赏有加,将来得中进士应该不是难事,林老弟,你说是不是?”说话的人是在座的其中一个姓马的举人,年纪比沈默和林泽都要大。
林泽总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表面上似是在夸沈默,可是话里又透出深意,他不由微微皱眉,没有应答姓马的举人的话。
朱衡听到魏东平这三个字,却是立时就露出了一丝不悦之色,京城无人不知他和魏东平有些不对付,尤其是魏东平对于他还有夺妻之恨,虽然那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可是魏东平素日里表现出来的市侩油滑,却很是让他不喜。
那姓马的举人不忿不管是主副考官还是知州大人都对沈默青睐有加,正好他在府城等放榜的时候,听某个家中有人在朝为官,消息比较灵通的考生说过,知州大人与他们的主考官魏大人有些不对付,这时便借机提了一句,目的就是想让朱衡疏远沈默。
不过朱衡不悦归不悦,但他在官场里什么事没经过,什么人没见过,一听此话,就知道这姓马的举人是在挑拨离间,当下淡淡说了句:“魏大人出自谢首辅门下,既然他都说沈解元不差,那么看来沈解元明年会试的时候多半会有喜报了。”
“大人这话,学生可不敢当。”沈默虽不知道朱衡与魏东平之间有嫌隙,可是这话他要是真应下,以后多半要担一个为人轻狂的名声,便道,“魏大人只是评论了一下学生的那篇策论,说其中的有些观点不想与太子的政见不谋而合。”
“什么,太子,魏大人跟你提过太子?”朱衡听见太子二字,便不由问道。
沈默道:“学生句句属实,大人若是不相信,可以问在场诸人。”
朱衡便看向底下的举子们,林泽第一个点点头,“我坐得位置比较靠前,确实听见魏大人说过这句话。”
朱衡便确信无疑了,魏东平这么个势力小人,好好的怎么会提起太子来,难道是沈解元认得太子还入了太子的眼,朱衡有些坐不住了,不等宴会结束,就把沈默单独叫了出来。
那姓马的举人气得脸都黑了,原本想着提出魏东平魏大人以后,会让知州大人不喜沈默,他再从旁奉承几句,说不准知州大人会对他另眼相待,没想到沈默搬出太子来,倒让朱衡对他更青睐有加了。
这边朱衡把沈默带到一间静室后,方才问道:“魏大人好好的为何会跟你提起太子,难道你认得太子?”
沈默道:“学生在府城见过微服出巡的太子一面。”
微服出巡,朱衡没想到沈默竟然是在这种情形下见的太子,然后接着详详细细问了沈默一遍,年纪和相貌都对得上,末了朱衡确定沈默见到的那个青年应该就是太子。
“可你怎么知道他是太子?”朱衡觉得太子的性情自己还是了解一二的,为人比较谨慎小心,应该不会轻易告诉别人他的身份。
“学生只猜到那青年的身份应该不低,直到魏大人提了那么一句,学生才确定他是太子。”
朱衡听到这话,不由上下打量了沈默一眼,仅从魏大人的一句话就能推断出一个人的身份,不错,有当官的潜质。
朱衡自己是从京城那边过来的,京官尤其是入阁的那几位大臣说话普遍都云里雾绕,寻常人根本听不懂他们话里的深意,朱衡早年因为秉性太直,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后来吃了好几次亏以后方才慢慢习惯过来,不过在他心里,还是宁肯被外放出来自由自在的做一州之长,也不想跟那些人虚与委蛇。
朱衡想到这里不由拍了拍沈默的肩,“既然太子先前见过你,定是对你留了个好印象,所以才特地嘱咐魏大人照顾你。将来你中了进士,可不要忘了太子的这份提携之恩。”
既然是太子看中并且要提拔的人,朱衡自动把沈解元划入了自己人的行列,对他的态度也亲切了几分。
沈默却是一副荣辱不惊的样子,这让朱衡对他越发满意,等宴会结束又把他单独留了下来说了好一会儿话,沈默临走的时候,他还送了一幅自己的墨宝和两筐自家园子里所产的石榴。
那两筐石榴,有一筐是白石榴,有一筐是红石榴。
林溪捡了一只最大的红石榴,一边吃一边道:“这石榴不错,要不要给祖母送去一些?”
沈默道:“祖母不吃石榴,嫌吐籽麻烦。”
林溪道:“吐籽确实麻烦,不过石榴汁挺好喝,明天让丫鬟用这石榴榨汁喝。那年我赴知州府宴会的时候,还想着那么多石榴树,不知道要结多少石榴,没想到今年沾夫君的光,可以吃到知州府的石榴了。”
沈默看着她吃石榴的样子,轻轻笑了笑,思绪却飞到了别处。
朱衡那么在意太子的态度,难道是□□,可是自己对太子并未有过多了解,只是见过那么一面,就这么加入□□会不会有违自己的初衷。
看来改天得见一见袁师傅,问问他对朝中局势的看法。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单曲循环的地雷,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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