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醉看着那把遗落在地上的雨伞,又看看常醒,心想这样真的好吗?“万一他要我还呢?”
“你就说还到原地了,没拿到是他的问题。”常醒说。
陶醉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逻辑,觉得很新鲜,她将伞收起来,放在樟树下的石凳上,这才跟上常醒的脚步。常醒身上还背着一个不小的旅行袋,手里的黑色皮箱快有半个人高了,轱辘在地上滚出两道明显的印痕,可见箱子也不轻。
陶醉追上去主动跟他说话:“你坐火车还是汽车回来的?”
“汽车。火车买不到票,而且我提了一箱子书,上火车也不方便。”常醒说。
“箱子里也是书?”陶醉惊讶地说,那么多都是书吗?
常醒说:“嗯,以前在深圳买的,没带回来,放寒假过去拿的。有很多小说,你喜欢看书吗?我可以借你看。”
他的父母原本都是本地的高中老师,后来他爸下海去深圳做生意,混得风生水起,他妈不放心,便带着他一起过去了,结果还是晚了,他爸已经养上了小秘。他妈要强,坚决离了婚,离婚后也做起了生意,生意做得很不错,但不幸的是患上了胰腺癌,从发现到去世不到半年时间。
妈妈去世后舅舅把他接了回来,上辈子他心有不甘,只把舅舅家当成一个驿站,很多东西都没带回来,这次他想通了,舅舅舅妈对他已经足够仁义,自己得好好感恩才行。既来之则安之,所以一放寒假,他就跑回深圳去处理了一些事,并将深圳的房子租了出去。
“好啊!”陶醉满口答应,她还是很喜欢看书的,可惜只能偷偷看,不过想到下个学期爸妈要去上海,应该就没人管自己看什么书,然而她却高兴不起来。
常醒注意到她情绪不高:“下雪了,你不喜欢?”
陶醉摇摇头:“我爸妈过完年要去上海工作了。”
常醒说:“哦,我听说了。你们怎么办?”这事跟上辈子一样,她父母去上海生了个儿子回来。
“我也不知道。说我奶奶来照顾我们。”陶醉叹了口气。
常醒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仰头看着天上降下的密密匝匝的雪片,伸手接了一片,说:“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去年还下了大雪的。”陶醉想起他在深圳,又补了一句,“不过你应该不在家。”
常醒笑了笑,他说的很多年,指的是记忆中的很多年,全球化变暖之后,冬天的雪就越来越少越来越小了。他扭头看着陶醉,沉甸甸的书包挂在她单薄的肩上,明显能感觉出吃力,他说:“要不包还是给我吧。”
陶醉惊讶地扭头看着他:“为什么?”
“我怕你背不动。”
“没事。我背得起。”陶醉用手指在背包带和肩膀之间理了理,减轻一下肩上的压力。
还挺逞强,常醒见陶醉不止一次伸手去摸落到脖子里的雪,便摘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搭在了陶醉脖子上。陶醉正低头走着,忽然感觉脖子上一暖,慌忙抬头,看见常醒将围巾给了自己,顿时一阵心慌脸红:“不用了,你自己戴吧。”
常醒说:“围着吧,不然显得我虐待童工。”他说的还真不是开玩笑,在他眼中,陶醉就是个孩子。
“谢谢!”陶醉看着常醒的背影,将蓝灰色格子围巾绕了一圈,然后系了起来。围巾残留着常醒的温度,仿佛一团火,瞬间便让人感觉到了春天的暖意,陶醉将围巾压到下巴下,嘴角微微扬了起来,心情也没那么郁闷了。
常醒拖着箱子,一路磕磕碰碰到了楼下,期间陶醉几次想帮忙,都被他拒绝了,这会儿要上楼,常醒看着楼梯,长叹一口气:“没有电梯真难啊。”
陶醉说:“我帮你抬。”
常醒摆摆手:“走,先上楼,将包先放下。”他扔下箱子跑到楼上,打开门,将身上的包放了下来,又帮陶醉摘下背包,陶醉感觉一下子就轻松了。
常醒看了一下冷清清的房间:“夏正轩呢,怎么也不在家,不然能帮我抬一下箱子。”
陶醉说:“应该在王瀚家里。我去叫他吧。”
“去吧,都叫下来,就说给他们带了好吃的。”常醒说。
陶醉转身上楼去了,果然在王军浩家里找到了正在打魂斗罗的三人组,一听说常醒回来了,夏正轩一下子蹦了起来:“我哥从深圳回来了,他肯定带了好吃的。”
“我也要去。”小胖子王瀚将遥控器放下了。
陶然也跳起来:“姐,我也去。”
陶醉说:“都去吧。”
她领着三个小的下了楼,常醒见状笑了,大手一挥:“在楼下,下去搬吧。”于是带着几个人下了楼,哼哧哼哧将那个巨无霸的箱子搬上了楼。
常醒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带壳的榴莲犒劳几个小伙伴,陶醉平生第一次吃到了以臭闻名的水果之王,吃起来挺甜的,跟臭豆腐差不多,闻着臭,吃着香,真是奇特的体验。
吃完榴莲,常醒开始整理他的行李,旅行包、箱子里大部分都是书。除了陶醉熟知的一些中外名著,还有一些历史书、英文书,陶醉惊讶地翻着一本英文原著,她原以为是他妈妈的,结果发现书非常新,她问:“这些都是你的吗?”
“嗯。”常醒头也不抬地说。
“全是英语你也看得懂?”陶醉难以置信地问。
“学啊,不会的查字典。”常醒当然看得懂,他连法律专业的英文原籍都能看懂,更何况是普通的英语小说,但他不会说自己看得懂,因为太不正常,也多亏现在这个身份还能掩饰不少,没人知道他的底细,连舅舅都不清楚。
陶醉的眼里顿时闪烁着崇拜的光芒。常醒不知道自己此刻在陶醉眼中已经变成了两米八,无比高大。
陶醉跟常醒借了一套《平凡的世界》回来看,到家后,她才发现常醒的围巾还在自己脖子上系着呢,她有点窘,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她第一反应就是去还围巾。手刚碰到门把手,门就被推开了,父母站在门外,陶长明说:“做饭了吗?”
陶醉猛然才想起这事:“哦,还没有,我现在就去做。”
陶长明的脸一下子黑了:“你一上午干什么去了?玩得饭都忘记做。这么大个人了,养你就是吃白饭的,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懒成这样,我看将来谁肯娶你。”这是陶长明的口头习惯,动不动就把陶醉姐妹的表现跟将来嫁人扯上关系。
刘巧凤说:“没关系,我来吧。”
“让她去!十几岁了还不知道做家务,将来嫁到婆家那丢的可是我们的人,说我们没家教。”陶长明不高兴地说。
陶醉没说话,赶紧将围巾放在沙发上,跑去淘米洗菜。陶长明将煤炉子提到客厅中央,开大火,开始烤火。陶然这时也回来了,跑过来搂住陶长明的脖子撒娇,腻歪了几句,拿起了沙发上的围巾:“这是谁买的?我戴一下,哇,好软好暖和。”
陶醉淘好米洗好菜出来的时候,就听见陶长明在责备陶然:“在家里还戴什么围巾,现在烧了吧,活该!”
“围巾太长了,火太大了,我没看到。”陶然哭丧着脸。
陶醉一看,心脏都快停跳了:“陶然!你把围巾烧了?!”她一个箭步冲上去,夺过妹妹手上的围巾,发现围巾已经被烧了一个角,她快气疯了,大声斥责:“谁叫你戴的?”
陶然吓得缩着脖子:“我不知道它那么容易着火,一下子就烧了那么多。”
“你烧了我的围巾,你赔给我!”陶醉说。
陶然瘪着嘴,一脸委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陶长明不以为意:“烧了就烧了,赔什么赔,你妹妹不小心弄坏你点东西还要赔钱?还不是花我的钱买的?”
陶醉眼泪都出来了:“这不是我的,是别人的。”
“谁的呀?多少钱?”陶长明问。
陶醉顿了一下,她不敢说是常醒的围巾,如果被爸爸知道她戴了男生的围巾,那绝对要被打死的:“孙兰心的,她借我戴的。”
“那就买一条赔给她。这不是你自找的?好端端的借她的围巾干什么,你自己没围巾吗?没有不戴会死吗?”陶长明劈头盖脸把陶醉骂了一顿,他以为小女孩的围巾应该也不值几块钱。
刘巧凤听见外面的动静从厨房里出来,问明是怎么回事,便说:“烧坏了那就赔她一条吧,或者你问问她多少钱,原价赔给她。”
陶醉拿着围巾回到自己房间,无声地抹起了眼泪,这也怪她自己,那么长时间都忘记还,还顺手放在了沙发上,结果就被烧了,都不知道怎么常醒说。
父母去上班之后,陶醉回房间学习,却心烦意乱地静不下心来。房门被敲响了,陶然的声音响起来:“姐,我可以进来吗?”
陶醉说:“进来吧。”
陶然将她的小猪扑满放在陶醉的书桌上:“兰心姐姐的围巾要多少钱?我这里有一点零钱,都给她吧。”
陶醉叹了口气:“等我问问吧。”
“对不起,姐,我烧坏了你的围巾。”陶然难得这么主动服软道歉。
陶醉气也消了不少:“烧都烧了,还能怎么样,回头我问问多少钱吧。”
陶醉一直鸵鸟地不敢去找常醒。第二天傍晚,她下楼扔垃圾,在楼道里碰到正上楼来的常醒,她尴尬地站住了,常醒抬头看着她:“扔垃圾?”
陶醉点点头,常醒见她不说话,也没多说,跟她错身而过,陶醉犹豫半晌,还是开口了:“那个——”
“怎么了?”常醒回头问。
陶醉看他一眼,垂下头:“我昨天不小心把你的围巾烧坏了。你的围巾多少钱,我赔你吧。”
常醒才想起来围巾的事:“哦,烧了就算了吧,不用赔了。”
“那怎么行!一定要赔的。”陶醉不愿意占这个便宜。
常醒看着陶醉:“一百八。”
“这么贵!”陶醉吓了一大跳,她以为最多也就二三十块钱,自己省省零花钱和过年时的压岁钱,应该能还上,这价格却大大超出了她的预算,要是给她爸知道了,不得打死她,这相当于她妈大半个月的工资。
常醒说:“羊绒围巾是有点贵。没关系,不用赔了。”
“对不起。”陶醉低下头,心里无比懊恼。
常醒无所谓地说:“没事,不用放在心上。”
隔天,陶醉去找孙兰心,提起了围巾的事,满心愧疚。孙兰心好奇地说:“他的围巾怎么那么贵,他家很有钱吗?”
陶醉摇头:“我不清楚,我就知道他爸妈以前都在深圳做生意,家境应该还可以吧。”
“他真像电视和小说里说的那种有钱人家的孩子,穷得只剩下钱了。”孙兰心啧啧感叹。
陶醉托着腮:“他的围巾我肯定赔不起,我也不敢跟我爸妈说,他们知道了会打死我的。但不赔人家的不好吧,兰心,你说我该怎么办?”
孙兰心眼珠一转,忽然一拍巴掌:“这样好了,你去买几团毛线,拣好的买,也花不了多少钱,给他织一条围巾。虽然不值那么多钱,但重要的是心意啊。走,我陪你去买毛线。”她说着就要拉陶醉出门。
陶醉犹豫了一下:“这样不好吧。”一般来说,给男生送围巾不都是男女朋友才干的事,这好尴尬啊。
“有什么不好的?”孙兰心笑着说,“你现在赔不起人家的围巾,你心里就舒服啦?”
陶醉想了想,的确如此啊:“那就去买吧。”
于是孙兰心拖着陶醉去买了四团羊毛线,回来就开始教陶醉织围巾,陶醉只会织最简单的针脚,要赔礼的,当然要织得漂亮一点,否则根本送不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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