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安的墨宝,蔡无稽是有幸见过的, 其字如人。
糙, 是第一印象。
利索,是第二印象。
至于丑不丑什么的, 看习惯了也就那么回事了。
他一只手肘杵着桌子,斜着身子,抬眼看她一下,目光落回稿纸上,看得漫不经心,很快, 表情变了,越看神色越郑重。
“缠丝剑的剑谱?”蔡无稽难以置信的望着她,音量都不自觉拔高了。
傅长安:“这份见面礼可还喜欢?”
“别扯没用的, 你怎么把缠丝剑的剑谱默出来了?”他坐正了身子。
傅长安:“不止,我怕你理解不了, 我还画了画。你往后翻。”
蔡无稽翻了一页, 沉默了。
就这柴禾棍子的小人,也能叫画?
傅长安:“我师父耐性好, 她手把手教得我,可惜我悟性差, 学东西学得慢,我师父就气跑了,至今下落不明。”
蔡无稽:好巧,我师父也下落不明。
傅长安:“你是我收的第一个徒弟, 我怕我不会教,所以我想干脆把剑谱默出来,你自己拿着琢磨吧,不懂的地方我比划给你看。前面大半部分是功法招式,后面有几页是心经。你自己对照着看。”
蔡无稽:随随便便就把家底给掏空了,这货怕不是缺心眼吧?
傅长安:“我不缺心眼,”
蔡无稽一惊,都会读心术啦?这是什么邪功?
傅长安上手就去揪他的脸,被他给避开了,“你脸上那是什么表情?我当你师父倾囊相授,还委屈你了?”
蔡无稽乐呵呵,“小长安,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傅长安不理他了。
之后,任蔡无稽耍尽了活宝也没再理会。
吃过后,傅长安一个人在院子内走来走去消食。
蔡无稽看着桌上的缠丝剑谱陷入了天人交战,看?不看?看?不看?
他将剑谱往怀里一塞,觉得傅长安这一招真狠,终极考验他啊!
走出来的时候,先看到了傅长安长长的影子,再看去,他皱了眉,过了会,走上前,一手捏住她的肩,上上下下看她。
傅长安推开他,嫌他挡路碍事。
蔡无稽啧一声,“瘦了,没养好,明天给你加餐。”
临睡前,傅长安看着躺在凉床上没什么睡意的蔡无稽说:“你要是睡不着,就把剑谱先背了,明天我检查。”
三更天,蔡无稽听到窗户几声有节奏的轻叩。
他翻身而起,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院子往外百步开外,符七将一袋银子递给了符世子,面有难色:“世子,您让属下告诉国公爷您在追查教坊司武夷郡主失踪的案子,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您一直躲在这也不是个事啊。”
符世子今天下山了一趟,可不是生傅长安气这么简单。他在这世外桃源之地,躲的清闲,然,身在红尘中,不可能一辈子过的淡泊逍遥,不管不顾。
“我心中有数。我让你追查傅东康的事,你都安排下去了?”
符七:“属下照您的吩咐,已将傅冬康臀部有伤疤的事传信给国公爷了。只是,爷,您为何让属下派人盯着陌上?难道跟武夷郡主失踪的案子有关?”
没什么理由和根据,如果非要说的话,只是因为傅长安对陌上特别的关注。
大概是经历了前面几次大事,在符白岩心里,傅长安就是他的福将。且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依据断定她侄子一定会被卖进陌上,他都会派人先替她盯着。
“世子,您对傅小姐这么好,她将来要是知道您就是世子,一定会被感动的。”符七充满美好希冀的说。
作为符世子的蔡无稽没立刻回应,而是忧虑的叹了口气,“但愿吧。”
次日,傅长安起来后,便开始检查蔡无稽背诵。
蔡无稽笑眯眯没当回事。
傅长安将他到嘴的馒头抢了。
蔡无稽:“……”
傅长安:“今天中午之前不背完前三页不许吃饭。”
蔡无稽要去夺馒头,“你还来劲了是吧?”
傅长安当胸一脚踹了过去。
蔡无稽摔了个四脚朝天,半天没起来,无语问苍天,“不是说好了从今后不打人了吗?”
“我对你不动刀子,只动拳脚,”傅长安抖了抖腿。
蔡无稽叹口气,不打算跟她嬉皮笑脸,而是认了真,“傅长安,我跟你说句真心话啊,我很感激你不顾门派之见对我倾囊相授。可是自古江湖,各有各的门派家学渊源。其实,我也是有师父的,只不过我天生资质有限,学艺不精。但我也不能违背师训,随便就改投了其他门派,这样欺师灭祖的行径蔡某实在做不出。”说到最后,他自己都信了。他虽然拜入谢晓门下,身为君子剑的传人,连个可以互相依仗的师兄弟都没。所谓师门,其实他本人也没什么在意的。不过是挂着君子剑的身份,偷学缠丝剑,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那行吧,从今起,咱俩断绝师徒关系。”
这随意的语气,这无所谓的态度,不愧是当初那个说和离就和离的女中豪杰啊!
那当初我跪你那一下怎么算?
“不过,缠丝剑谱既然给你了,你就拿去吧。等将来我要是死了,这对缠丝双剑你也拿去。”
蔡无稽本还要和她贫嘴,听她后面那一句说完,打心底的不高兴,“十几岁的小孩,别动不动就是死不死的,不吉利!”
傅长安望向他,湿漉漉的眸子黑的发亮,“我要杀的人都是当世高手,我能从他们手下活下来都是侥幸。人的运气总是有限的,我不可能一直那么好运下去。”
“常胜还是当世七大高手排名第六呢,不照样被你和符世子一起斩于剑下?想来那高手排行榜也是徒有虚名。就算是赵文炎亲自和你对决,我对你也有信心。”
傅长安笑了下,不过笑容短暂,转瞬即逝,“你混迹江湖这么多年,竟然不知常胜是鱼目混珠浪得虚名?”
蔡无稽:“?”谢晓从来没和他说过啊!呵,谢晓除了吟风弄月,琴棋书画,江湖纷争他说过个屁啊!
“我和符世子杀得不是常胜,是常胜的弟弟常青。常胜恋慕我师父,后来从白无煞那弄了药企图加害我师父,我师父险些遭了他的算计,幸而被谢大侠所救。后来谢大侠废掉了常胜的武功。常胜不堪受辱,自我了断。他的同胞弟弟就顶替了哥哥的盛名,当了天下第六。”
蔡无稽由衷赞叹,“小长安,你都可以当江湖百晓生了。”
傅长安:“所以,我去杀常胜,是因为我心中有必胜的把握。一个黑无煞尚且能让我折了手骨,伤了五脏六腑,更何况是赵文炎。”
蔡无稽:“你……”他忽然明白了,为何当他第一次以蔡无稽的身份和她聊起常胜死因的时候,她会那般肯定的说是她杀的,因为她有必杀的信心。那会儿,恐怕符世子的存在对她来说都显碍事。她是为父母家人报仇,想来被他抢先杀了常胜,傅长安心里一定也不痛快吧。后来到了德瑞帝面前,她又推说是符世子的功劳。呵,这丫头,看着蠢,其实不尽然。
“你若不好好学武,技不如人,将来如果我不在了,谁来护你?”傅长安话锋一转,又将问题转了回去。
蔡无稽错愕,他是万万没料到傅长安还能说出这般感性的话。心里的感觉奇奇怪怪的。他一直跟着傅长安,自认是保护者,为的是还她的恩情。不想,在她眼里自己才是那个被保护者。
傅长安:“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等我伤好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她不愿和任何人有牵扯,任何人。
**
对于学缠丝剑法的事,如果蔡无稽一直都是蔡无稽,他学了也就学了,可他要想学功夫,经脉必须顺畅,练就只能由符世子来练。
符世子自从得了鲛人皮后,一直将自己本人和蔡无稽分得很清楚。
一个是贵公子典范,一个是混迹江湖的市井小民。
蔡无稽可以做的事符世子绝对不能做。
他将俩者分的很清楚,然而随着和傅长安接触日深,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能将自己生生撕裂开了。
拆绷带那天,蔡无稽有点坐立难安,他知道傅长安跟自己说“伤好后各奔东西”不是客气话,然而他也确实没时间,陪着她天南海北的跑。
他们各有各的事要做。
尤其在符白岩做了那样可怕的噩梦后,他更渴望建功立业,强大自身。
绷带拆开,傅长安小心翼翼打了一套拳,骨头愈合的极好。
“又欠了符伯伯一个人情。”傅长安将缠丝剑在手中不停的转来转去,剑影闪烁,寒芒大盛。
“是符世子亲自送王大夫医治得你,之前国公爷并不知情。”
傅长安:“我欠王柬大夫一个人情,日后有机会定然还他。”
蔡无稽:“符世子……”
傅长安:“我为何会受伤?还不是为了帮他杀黑无煞,我就算欠了全天下的也不可能欠他的。”
蔡无稽:怎么这么激动啊,我本人就这么招人嫌吗?
“你要不要沐浴?山上有一处天然温泉,你已经好多天没彻彻底底洗个澡了,要不要去泡一泡?”
傅长安眼睛冒光,“走。”
二人和朱大娘子打了招呼后,一同去了山间温泉。
蔡无稽这人会享受,临走之前还打包了吃食,等到了地方,蔡无稽也开始剥衣裳,说:“你去那一头,我在这头。一起泡泡。”
傅长安将干净衣服拿去,去了石壁的背面。二人中间有巨石遮挡,各自自在。
傅长安跳下去后,一骨碌沉到水底,汗毛都舒展开了,舒服的只叹气。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隔壁的蔡无稽已经揭了鲛人面,松散了骨节皮肉。
他练缩骨功,长时间缩小体格,对他自身也不好。以前不痛快了,只是偶尔假扮几个小时,跑出来撒个欢儿。自从遇到傅长安后,一日比一日假扮的时间长。
现在,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搞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你接下来还是要继续寻找侄子的下落?”
傅长安:“嗯,找侄子,报仇,如果等这些都办完了,我还没死的话,我还要去找符白岩挑战。”
符白岩:“嗯?”这一声低沉又醇厚。
傅长安听在耳里古古怪怪的,总觉得不是蔡无稽会发出的声音,不过也没多想,“我师父当年教我缠丝剑的条件就是将来待我学成要挑战君子剑传人,与他争武林第一的位置。”
符白岩:“武林第一真的这么重要吗?”
傅长安:“不重要,但师父和谢晓有仇,我不能违背师训。”
符白岩:“我先前听你说谢大侠对你师父还有救命之恩,怎么现在又有仇了?”
傅长安:“就是有仇啊,上一代的恩怨,跟你说不清楚,反正我这身武艺是师父教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符白岩:“你还真听话。”
傅长安:“我本来还想收了你做徒弟,将来我要是不在了,你替我师父完成心愿,你又不愿意背叛师门,那就算了。”
符白岩:我自己跟自己打?左手打右手?!
时间过的很快,不知不觉天色渐晚,分别在即,蔡无稽心里还挺不舍的。
傅长安一切如常,只道:“山水有相逢,后会有期。”
蔡无稽想,他从来也不是多愁善感的人,现在会这样,都怪傅长安一口一个她会死。一想到朝夕相处的人,分别的时候还活蹦乱跳,再见面只不过是一具冰冷冷的尸体,甚至有可能连尸首都看不到,他就心里一阵阵的发慌。
“要不,我还是跟你一起吧。”蔡无稽说。
傅长安:“开什么玩笑,大家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你总不能跟我一辈子。缠丝剑谱你练着,要是不行,我遇到合适的功法再找给你。”
她拍了下他的肩膀,率先朝山下走去。
符白岩跟在她身后,不知不觉,彼此就被拉开了一大段距离,再走了一段距离,就彻底看不到她了。
他没来由一阵心慌,十几岁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送死。
要报仇的手段很多,没必要非得单枪匹马!
她的侄子他也会帮她去找,总比她这样大海捞针要强吧!
他打定主意,追了上去,口内喊,“傅长安!傅长安!”
隐隐约约的,兵器打斗的声音传入耳中。
傅长安大概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打斗的间隙,喊了声,“走!”
然而,他想走已经走不掉了,黑衣人如鬼魅,挡在了他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剧个透,侄子就在京都,回去就能被找到。
傅长安已经在变化,只不过蔡无稽当她弟弟,朝夕相处,一时没意识到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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