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混战,乃至东方破晓,失守的西沉关再次被晋军收复。
城内到处都是烧杀后的断壁残垣,干涸的血迹,烧焦的黄土,一派萧瑟凄凉。
傅长安走在城中的街道上,略闭了闭眼,脑海里闪出昔日西沉关的繁荣景象,鳞次栉比的商铺,追逐打闹的孩童。父亲的朗笑,母亲的谆谆叮嘱,兄长似乎又捧了小玩意儿送到她面前献宝,惹得小侄儿哇哇大叫,直呼爹爹偏心!嫂子捂着嘴温柔一笑。
傅长安蓦然睁开眼,五感也重新回归。有官兵从她身旁经过,推搡了她一下,“走路不长眼啊!”
“放肆!”一名年轻军官厉声呵斥,由远及近驾马而来。
几名官兵吓得低头夹尾巴,纷纷请罪行礼。
陈峰翻身下马,走到近前,踹了那动手的官兵一脚,伸出一条胳膊,措不及防将傅长安一搂,“小兄弟!”
傅长安袖中剑寒光一闪,陈峰慌忙收手,“别,我没恶意。”
陈峰昨夜被她救过一命,又见识了她的武功,心生亲近之意,搓着手自来熟道:“小兄弟,你在这干吗呢?你可是立了大功的人,走,哥哥带你去见镇国公和大将军去。”
傅长安昨日胸口受了伤,她没让军医包扎,自己抓了些药胡乱往伤口上一按,草草包扎了就将衣服拢好了。她疲乏至极,也懒得挪地方,随便找了个角落,也不知是晕过去还是睡过去了,总之一觉醒来的时候刚到中午,官兵们正在开饭,她又混进人堆里随便塞了点东西填肚子。听了满脑子的符世子俊美无双又骁勇善战待人和气没架子。后来听说西沉关已被收复,她浑浑噩噩的跟着打扫战场的官兵不知不觉就到了这。
陈峰见她发怔,挥着手在她面前摇来摇去,又蹲下身子与她面对面咧嘴笑,“对了,我叫陈峰。耳东陈,山峰的峰!往后你就是我兄弟了,你可以叫我陈大哥。”
“陈峰。”符白岩从南边的街角走出来,一眼看到了他们。
他一出现似乎整个街面都跟着亮堂了,永远整洁如新的衣袍,不似周围所有人的灰头土脸,他的脸永远是干干净净的,发冠也戴的一丝不苟。这样的美男子,不管往哪一站,都是赏心悦目的一道风景,叫人心生向往。
“爹让我带你过去。”符白岩的嗓音温润悦耳,语调柔和,他一开口就让人忍不住的心生好感亲近之意。
陈峰压根就没将眼前这两人想到一处,因此也没在意符白岩说的是“爹”而不是“我爹”。他激动的抓住傅长安的肩膀,“弟弟,你这次可立了大功了!陈大哥真为你感到高兴!”
符白岩瞥到陈峰握住傅长安肩头的手,不着痕迹的拉住他的肩头,往边上一拉,分开二人,表情认真道:“陈峰,西南边似乎还有赵军余孽尚未清扫干净,你带人过去看看。”他这般行事倒不是作为丈夫的意识觉醒了,而是想着毕竟是小姑娘,陈峰不知道就罢了,他不能知道了还装看不见。因为他是君子啊!
陈峰二话不说,招呼了几个人就过去了。
傅长安偏头看了他一眼,眼神轻蔑。
符白岩心虚,他明明可以大大方方的介绍,陈峰也不是外人,他是他爹的义子,他的义兄。二人小的时候一起长大,及至陈峰十五岁才被阮矩带到军营历练建立功勋,继承先父遗志。
丑媳妇迟早要见爹娘。
好吧,本来丑媳妇就是他爹给他选的,迟早也是要介绍给他的兄弟。
只是,他想,至少可以先梳洗一番,好歹弄得干干净净。
容貌他就认了,反正这世上能长得比他好看的人少之又少,但个人卫生,咱可以注意一点吧。
二人并肩而行,符白岩忍不住又偷看了她一眼,心内暗叹,还真是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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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白岩心情复杂的将傅长安带到了镇国公面前,路遇无数人跟他打招呼,有认出傅长安就是昨晚上仗义救命的恩人,夸一句,“少年英雄”大掌就要落下,拍上她的肩膀。被符白岩巧妙地挡了回去,反握住了符白岩的手,激动得那人说话都颤抖了。
符世子高岭之花,现下不仅跟他说上话了,还摸上了,能不激动吗。乃至于边上站着的“少年英雄”白眼都翻到了天上去也没人注意。
也有没认出傅长安的,少不得要问一声,符白岩避重就轻,“昨夜就是她斩杀了赵伸和常胜,国公爷让我将她带去说话。”
那些人大惊,难以置信的同时,又要拉拉傅长安的胳膊,想看看她跟他们有什么不同,又被符白岩给挡了回去。
终于到了元帅大帐,阮矩还在痛骂高粱狗贼,“可恨那厮竟然被踏成了肉泥,否则老夫一定将他揪出来挫骨扬灰。”他昨日被高粱下了蒙汗药,打了后脑勺,本以为死翘翘了,挖个坑将他给埋了。孰不住阮矩命大,半夜竟然恢复了意识,又从坑里爬了出来。
傅长安脚步一顿,神色一僵。
符白岩很快反应过来,镇西大将军就是被赵国人挫骨扬灰了。他迅速转换了丈夫的角色思考问题,觉得自己应该安慰她一下,摸一下头什么的。只是,傅长安一头乱发,还插着两片枯叶,肉眼可见的发根都藏了泥灰,比军营里的大老爷们都糙。符白岩的眼皮不可遏制的颤了颤。好在傅长安已经抬腿走了进去,他终于不用纠结了。
镇国公正听阮矩没完没了的抱怨,见到傅长安进来,愣了下,笑了笑,“长安,你来啦。”
阮矩回身看她一眼,“就是这小子救了我闺女?”
镇国公表情微妙,点头不是,不点头亦不是。
阮矩已张开了怀抱,朝她抱去,“好小子!你可真是救了我的命啊!”
符白岩眉头一跳。
忽听阮矩“哎呀”叫了声,猛地跳开,蓄了大半年的美髯齐齐断了一截,气得他暴跳如雷,“你这混账小子!”
傅长安收了缠丝别入袖中。符白岩不动声色的看向她的兵器,昨晚他和她配合默契,不知不觉悟出君子剑第四式,冲破了瓶颈。这种感觉酣畅淋漓,若不是碍于目前二人的身份,他真想摆了席面请她好好喝一杯,以致谢意。
镇国公忙上前打圆场,按住暴跳如雷的阮矩,“将军莫怪,她就是我新近跟你说的我家刚入门的儿媳妇啊!”
符白岩面上不动如山,心里着实微妙的有些酸爽。
容貌什么的,他都不计较了,真的!好歹梳洗一下再正式介绍啊。
他敏锐的察觉到一道视线朝他射来。
傅长安冷眉冷眼的看着他,嘴角再次掀起讥讽的笑。
符白岩想到父亲跟他说过的话,乍逢巨变的孤女,如今恐怕是痛苦又敏感,若非如此,昨日跟常胜对决之时,也不会生死不顾,招招都是玉石俱焚的打法。
这般想来,符白岩又同情起了她,念及二人如今的关系,朝她露出了个温和的笑。
岂料傅长安嘴角讥讽地笑意更大了一分,一扭头再不看他。
却说阮矩在听了镇国公的话后,那神色简直如遭雷劈,看看傅长安又瞧瞧符白岩,眼内的赞叹感激急速流失又迅速被震惊、难以置信取代,最后又演变成了“惋惜”。
呵,惋惜。
不用阮矩说出来,傅长安都能清楚明白他心里想的是什么,符世子这样天下无双的人物怎么就配了这么个粗鄙的小妇人,恶……。
傅长安想起自己上一世没少因为这层关系故意走到人前恶心昌平公主。婆媳二人针尖对麦芒。别人家宅斗斗的隐晦深沉迂回曲折,偏她们家斗得明目张胆,热火朝天。
那日子过得叫一个热闹!
镇国公大概也意识到了阮矩神色不好,怕伤了孩子,糊弄着将他给请了出去。回转身,他摆出慈父的面孔,将傅长安叫到跟前,先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慢慢开口,“好端端的,你怎么也跑来了?”
傅长安不语,只是嫌弃地望了符白岩一眼。好碍眼,快走!
镇国公会错了意,“是因为怀谦过来了,你也跟着过来了?好!做夫妻就该这样,夫唱妇随,生死与共,傅兄养出的女儿就是有情有义啊!”
傅长安忍不住摸了摸插在腰间短刃的剑柄。好恶心,好想杀人。
恰好有人进来找符白岩有事相商,符白岩出了去。
一直没说话的傅长安这才开口,疏离的客套,“国公爷,家母已于数日前病逝,此间事了,长安也该回去奔丧了。”嗓子嗓了,很好!她讨厌死了自己原本的声音。
镇国公前一秒还在为儿子找了个好儿媳欢喜,下一秒怔在原地,眼圈已经红了。
傅长安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草草行了个礼,转身就走了。
这个镇国公肉麻的很,她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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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长安一路走向大帐外的空地,从简单搭建的马厩内牵了一匹精神头还算不错的黑马,烈焰看到她,抖了抖鬃毛,朝她摇头摆尾的嘶鸣,又傲娇的扭过身,用屁股对着她。听那声都像在喊,“你瞎啊!我在呢!你牵错马了,笨蛋!”
烈焰的脚程傅长安是真喜欢,可它那一身骚包的白跟它的主人一模一样,惹眼又醒目,傅长安很不喜欢!
她牵着她低调的黑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马厩,烈焰大概是傻眼了,杵在原地,半天没了动静,等它回神,马嘶愣生生被它叫出了养咩声。
“姐姐!”阮思雨活蹦乱跳的自她身后扑了上来,差点趴到她的背上。
傅长安挥了挥手,赶苍蝇一般。
阮思雨兀自欢喜,挽不上她的胳膊就去拉她的马,“姐姐,你真爷们!”
傅长安掰开她的手,抢回缰绳。
阮思雨看看她,又望向站在不远处正盯着将士们押送战俘的符白岩,笑哈哈道:“岩哥哥长这样,你长这样,你嫁岩哥哥确实不般配啊!”阮思雨性格跳脱,性子随了她爹,有什么说什么,女孩子的外表,糙汉子的内在,根本没意识到这话伤不伤人。
傅长安还带着对她前世记忆的偏见,闻言一抖缰绳,“对,我不配,你配!”旋即上马,一甩马鞭,纵马而去。
阮思雨哈哈笑,“姐姐,我也不配!姐姐,姐姐,你去哪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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