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陶夭夭借用了宁乡伯府的马车, 正急急地往回赶。
因时间已经耽搁了,所以在上车之前、她还万千交代过车夫、让呆会儿赶路时要快一些。
车夫领命。
陶夭夭和金莺儿一上车,车夫便催着马儿疾行了起来。
马儿开始了一溜小跑。
不料, 马车刚刚才驶出了叶府二门外的长巷……
迎面就撞来了一匹正在疾驰的枣红色大马!
车夫被吓了一跳, 往死里拉住了缰绳, 这才生生地停下了马车!
而正在横穿巷子口的枣红色大马则受了惊!
“咴咴咴!!!”
坐在马车里的陶夭夭只听到了狂怒的马儿嘶吼——
跟着、她所乘坐的马车便及时急刹住!
还好金莺儿与她相互搀扶着,才没有撞上马车板壁。
怎么了?
掀开车窗帘子一看——
陶夭夭见到一匹受到了惊吓,正用后腿直立、还高高地扬起了两只前蹄的高头大马!
马上还有位骑士!
只见那骑士长啸了一声,身手极敏捷地跃下了马背、长臂一捞就拉住了马儿辔头上的缰绳, 然后腰一沉、马步一扎……
受了惊吓的马儿慢慢安静下来,只看起来还有些狂臊不安。鼻孔里不停地喷着热气,四只铁足也不断地踏过来、又踱过去。
那骑士这才过来, 朝着陶夭夭所乘坐的马车行了个礼、冲着陶府的侍卫首领说道:“在下……”
骑士突然愣住。
侍卫首领已经认出了他:“原来是程大人啊!是去卢大人家归还了马车么?”
程望苦笑:“正是。抱歉的很,方才没留意有马车从这儿出来……”
陶夭夭得了叶蓁蓁的提醒,已经开始留意起程望, 如今微微地掀开车窗帘子、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
说来也怪。
她就是……越看这程望、就越觉得眼熟!
——程望容貌普通、大约也就是……因为身材劲瘦挺拔而显得气质不凡。但是陶夭夭很肯定, 在今天以前、她绝对绝对没有见过程望。
那这种熟悉到了极点的感觉……
究竟从何而来?
“大娘子,咱们得赶紧了, 都这个点儿了, 怕是府里的晚宴都已经开始了!您再不去、到时候那两个又说你托!”金莺儿嘟嚷道。
陶夭夭点头,嘱咐了她几句。
金莺儿隔着车帘子把侍卫首领叫了过来, 吩咐道:“大娘子的吩咐‘原也是我们的不是,在内街里头走得太快了,惊扰了程大人。你去赔个不是、我们便尽快回府去。’”
侍卫首领得令, 过去和程望说了几句话,双方这才各自分开。
等到自家马车走了一段路了,陶夭夭这才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掀起了后板壁上的车窗帘子。
她看到瘦高个儿的程前正站在马车,嘴里念念有辞,还伸出了手、很温柔地抚着马头上的鬓毛,似乎正在安慰那马儿?
陶夭夭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大娘子,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这位修职郎啊?”金莺儿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他真的很眼熟诶。”
陶夭夭笑容微敛。
看来,并不止她一人……这么想。
金莺儿想了想,又道:“没有、不是……他的脸、他的长相是真的挺陌生的,但他这通身的气派……真的很熟悉很熟悉啊。”
陶夭夭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但这个问题并不能深究。
——因为陶夭夭是跟着姨母一直住在宫里的,所接触的人……十之八|九都是皇戚贵族。所以,能让她觉得眼熟的人,也十之八|九会和宫里的贵人们有关。
话又说回来了。
八品小官儿程望去上峰家里送新买的马车……
若程望真与贵人有什么关联、卢大人敢使唤他去办买马车这样儿的事???
陶夭夭百思不得其解。
= =
话说陶夭夭离开以后,叶蓁蓁就回了房间。
想了想,她先是交代了寅姐儿,让院子里的婆子去焦记饼干买几样点心回来当宵夜。
那些个糕饼的名字,实际上是用暗语交代了一句话“盯梢亲王六子”。
这还是武霸图教她的。
大梁国一共只有两个亲王,淳亲王和宁亲王。
宁王还没成亲,没有儿子。所以叶蓁蓁的意思,就是让武家的眼线盯住淳王府的六郎——济阳候。
办完了这件事,叶蓁蓁才一迭声地吩咐寅姐儿给她找衣裳、妆奁、脂粉盒子、首饰盒什么的;她则去翻找了一下前些时候她写得……最满意的一幅字,将之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收拾好了。
快手快脚的在寅姐儿的服侍下、换好了衣裳;送了陶夭夭出门的寄姐儿回来了……
叶蓁蓁赶紧让寄姐儿给自个儿梳了个简单的发式,然后对着镜子、迅速地描了下妆,这才带着侍女们、又让她们抱住了她选出来的那幅字,主仆仨朝着祖母小汪氏的院子而去。
只是,叶蓁蓁是一路狂奔着跑去的。
二婢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
眼看着就快要到了,叶蓁蓁这才停了下来,教寄姐儿帮着她整理了一下因为跑步而显得有些凌乱的发髻。
跟着,叶蓁蓁扶住了寄姐儿、又命寅姐儿抱住了带过来的字轴,主仆仨急急地一直走到院子门口,才放慢了脚步。
她“虚弱”地倚在寄姐儿怀里,又朝寅姐儿使了个眼色。
寅姐儿会意,大声禀报:“五娘子到了!”
小汪氏闻讯从里头急急地出来了。
“孙儿见过祖母!”叶蓁蓁连忙行礼。
小汪氏心疼地扶住了叶蓁蓁:“……要是还不好,也不用急着来,我和你三叔都说过了……等我们这边儿聚完了,叫他去你院子门口站一站,你有什么话想和他说的、隔着院子说上几句也成……”
叶蓁蓁笑道:“自打蓁蓁记事起、至明理后,就一直在受到三叔的扶助,如今三叔寒窗数载、终于心想事成,还要外派做官去!我这个侄女儿自然是要当面恭贺的。”
“好、好好好……是你有心了!来,祖母扶着你进去……躺在床上这许多天、腿儿软罢?”小汪氏问道。
叶蓁蓁道:“祖母我还是扶着寄姐儿罢……本来还好好的,方才过来的时候走得急、吹了会子风又觉得有些头晕……”
寄姐儿也应景地说道:“伯夫人、让我扶着五娘子罢!”
小汪氏这才松了手,又转身吩咐裴嬷嬷:“快让人把五娘子的座位搬到我和伯爷中间、让再加个坐垫!还有……喊她们把窗子都关一关!夜里风凉,莫要吹坏了五娘子!”
裴嬷嬷跑进屋里安排去了。
小汪氏在前头引路、寄姐儿和寅姐儿一左一右扶着叶蓁蓁,一众人慢慢地上了台阶。
一个穿着锦袍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叶蓁蓁。
他身后、站着两个……容貌奇异的青少年。
年长些的那个、看起来大约二十岁左右?穿着一身白色丝袍,披散着长长的、略有些卷的金发,额间系了抹额,肤色偏白略带点儿麦色,五官深邃,生得极美貌。
另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模样儿,作寻常梁国男子打扮,黑色头发,也是五官深邃,生得极美貌,但看起来很瘦,极具异域风情。
三个人,六道惊艳的目光,滴溜溜地打量着她。
——叶蓁蓁特意挑了一套浅色的、月白底绣青竹的裙裳,全为衬托她苍白的脸色。头上只簪了两枝檀木簪,外加一支小珠钗罢了。
看起来这身打扮就清雅得很,再加上最近她抽条了、长高了些,从侧面看、腰儿楚楚可怜得只剩下了一点点,似乎手可一握!
且她还上了点儿妆,嗯,是她根据古方,即用香米加上其他的中草药、泡水反复研磨上七八回,再晒干了变成干粉的白色胭脂。用这白色胭脂将脸儿涂得白白的、遮盖住面上的红润;还要把嘴儿的边缘也洇得白白的……
最后用大红胭脂淡淡地将下眼眶涂红……
再加上方才小跑了一段路,她发鬓有些微微的凌乱、气息也不稳,一直在气喘……
她根本就是个纤瘦病弱的美人儿!
崔氏一脸喜色的过来了:“蓁蓁啊你总算肯出来了,快来见过你爹……”
叶蓁蓁目不斜视地越过那三人,冲着崔氏行了个福礼:“儿见过母亲,母亲万福金安!”跟着,她便又扶住了寄姐儿的手,径自进了屋。
叶伯轩看着女儿的背影,有些失望。
崔氏着恼道:“哎,你这孩子……”
叶伯轩低声劝道:“莫恼她,原是我的不是。”
叶蓁蓁进了屋。
米氏与三娘子、四娘子迎了上来——
“蓁娘可觉得好些了?”
“五妹妹,要是不好就别硬撑着,都是一家子……也晓你的难处,莫要勉强。”
“是啊我们都说好了,呆会子齐齐整整的去你那儿坐一坐呢,谁知你还来了!腿儿酸么?头还晕么?”
叶蓁蓁感激的笑了笑:“多谢婶娘、姐姐们关心,我已大好了。对了,这回婶子和姐姐们也跟着去吗?”
米氏看了看一双女儿:“今年不去!先等你三叔在那边儿打点好了,明年再说罢……且你两个姐姐也老大不小的,在这个时候啊……我们不合适再出远门了!”
叶蓁蓁听懂了婶娘的言外之意。
——如今三娘子与四娘子早到了说亲的年纪,当然不好离开京城。但若是三娘子四娘子说好了人家,她倒是会跟着丈夫去任上。
当下,叶蓁蓁朝着米氏与二位堂姐点点头,然后看到了正坐在一旁交谈的祖翁与三叔……
二堂兄站在长辈身边、认真听他们说话。
叶蓁蓁走了过去。
“孙女儿见过祖翁,愿祖翁万福金安!”她先朝祖翁行了个礼。
自她“生病”以来,祖翁还不曾见过她,此刻见她确实瘦了、还一脸病容的,十分心疼。
可当着儿孙满堂,他又不好十分的劝,便皱眉说道:“你说你一个小小孩子吧你心思还挺多!既有那个闲功夫东想西想的……那你怎么也不想想,还有我和你祖母在,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胡思乱想?”
叶蓁蓁听懂了祖翁的言外之意。
——不用想太多,有我和你祖母在,他不能把你和你娘怎么样!
叶蓁蓁心里十分感动,可她却咬着唇儿不敢开口说话。因为只有一开口、她怕她会忍不住哭出声音!
可是,哭泣能靠着咬唇而强行止住、眼泪却忍不住啊……
眼圈儿迅速一红,且泪盈于眶,视线都模糊了。
原本祖翁还想多开导她几句……
见她快要哭了,老人只好抚着白胡子、不再说话。
叶叔亭看到原本活泼健康的侄女儿如今变成了这副病怏怏的模样儿,忍不住就想起了自家四娘子年前生的那场重病……
叶叔亭叹气:“你年纪还小、又未长成,实在不宜想得太多。对了,听说前儿无安道长给你开了麻参丸?你婶子前儿收了上好的天麻和黄芪,呆会子拿给你、让外头的药铺给你制成麻参丸,自家收到的好药材、总是好过外头买的。”
叶蓁蓁微泣:“侄女儿多谢三叔……”
叶叔亭又指着叶二郎道:“我不在家的时候,有事儿就找你哥哥,别怕麻烦他。人不做事、就永远不能成事;你多指使他、教他去办事儿……他办得多了,既解了你的难处,也锻炼了他的处事手段,这是两全其美之策,可懂?”
叶蓁蓁又朝着叶叔亭行礼:“侄女儿多谢三叔教诲。”
然后又向叶二郎行礼:“二郎哥哥,日后……”
“五妹妹放心,”叶二郎淡淡地朝着叶伯轩的方向扫了一眼,认真说道,“有二郎哥哥在……不会有人敢欺侮你的。”
叶蓁蓁没能忍住,眼泪继续吧嗒吧嗒地往下淌。
她含泪向三房父子俩行礼、道谢。又命寅姐儿将她带来的那幅字、赠与三叔,说道:“侄女儿力微,三叔高中、竟无以致贺,唯有献字一幅,还请三叔笑纳。”
叶叔亭笑道:“一早就听说你和你祖翁学练字儿呢,看看?”说着,他便将那幅字交与叶二郎。
叶二郎小心翼翼地将那字轴展开。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八个大字展现了出来。
是狂草。
飞白体苍遒有力、笔划狂劲霸道且力透纸背!
闹哄哄的屋子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众人全都呆呆地看着那幅字……
就是连不大识字的米氏也呆愣住。
虽不大识字,但在这书香府第呆得久了,也知道“见字如人”的说法。
——那样磅礴大气的草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此大的胸怀,哪会是叶蓁蓁这样儿的、娇滴滴的小娘子能写得出来的!
祖翁不住的点头,不住的抚着略微有些颤抖的白胡子;小汪氏高兴、与有荣焉;崔氏有些不以为然;叶叔亭父子十分吃惊;三娘子与四娘子则一脸的艳羡……
叶伯轩微阖着眼,不想教人看到他眼中的惊艳与狂喜!
家里人全都对他十几年不归而心怀怨气,如今故意冷着他……他都知道,也都忍着。
毕竟……
于情于理,他都是失德之人。
但也正因为此时无人理睬,藏在人后的叶伯轩才有机会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的亲生女儿。
方才在外面的台阶上,只是匆匆惊鸿一瞥。
如今细看才知,原来他的这个小女儿……竟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
她不光是脸儿生得绝美、气质冷艳,身段儿纤细柔软、且额角中间的美人尖、那柔软顺滑又黑亮如云的细腻长发、甚至就连秀气的下巴尖儿、精致的耳朵、修长的颈脖、柔若无骨的纤纤素手……
这是真正的吾家有女初长成、藏在深闺无人知。
若蓁蓁跟他去了西域……
——像蓁蓁这样的美人儿,至少能抵百座城!恐怕还不止……真在外头露了脸,也不知会多少大国小国的国君、王上会为她疯狂!
叶伯轩垂下了眼眸。
这时,祖翁开口说话了,“……嗯,这字写得还成,能见人。不过啊蓁蓁,这儿!看到没?就是这儿、是不是写到了这儿,你觉着手腕儿不够力了,所以故意将手腕儿下沉、笔尖重顿,想借着压势把未尽的笔画一鼓作气的完成……”
叶蓁蓁咬住了嘴唇。
祖翁继续点评:“所以这一笔啊……色厉内荏,只能面上吓唬人!行家一眼就能看出你的底细来,也就能唬一唬那些外行!嗯,也幸好这飞白略为补救了下,要不然啊……这字儿可真不能看!”
“祖翁!”叶蓁蓁有些不好意思,“做什么要当着大伙儿的面拆我的台啊!”
一时忘乎所以、也忘了要装病,天真娇俏的小女儿态重新回到了叶蓁蓁的面上,就连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甜润娇媚。
叶伯轩的嘴角微微一弯。
——妙极,就连声音也是天生媚意!
最最心爱的孙女儿被批评了,小汪氏自然是要帮腔的,便嗔怪祖翁:“就是!你怎么不说说你自个儿呢!一日里写废多少张纸张?要依我说、无论孩子们写得好还是不好,都得鼓励!蓁蓁已经写得够好了,你还挑三捡四的!”
祖翁摸着胡子说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我觉得这字儿写得真好!颇有警世之意,多谢五娘子啦,我就带去任上,再裱起来挂着,天天看,好提醒自个儿时刻要为国为民!”叶叔亭说道。
叶蓁蓁更有些不好意思,“侄女儿献丑了。”
叶二郎也道:“妹妹,原来你的字写得这样好,也能送我一幅么?我想在书房里挂一幅字儿,让提醒自个儿,在心烦的时候一定要静下心来……”
叶蓁蓁想了想:“那就写一幅‘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如何?不过,我还得回去多练一练,过上三五日再给你。”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叶二郎喃喃念叨,点头,“极好!”
但转念一想……
叶二郎又沉吟道:“你身子还没好呢,写那么多字儿做什么,当心累着了!不如就简写一个‘梅’字,教我看了、知道是什么意思就成。”
米氏在一旁、捂着嘴儿小小声对小汪氏说道:“您看看,他还知道心疼妹妹!”
小汪氏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崔氏过来了,不由分说地将叶蓁蓁拉到了叶伯轩的跟前:“蓁蓁啊,过来见一见你爹爹……这都回来多长时间了,连咱们皇上都天天见你爹爹,唯独不见你……快,快给你爹爹请安问好。”
叶伯轩看着女儿,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蓁蓁,你……”
方才还笑盈盈的叶蓁蓁、此刻面色已经垮了下来。
她垂下眼眸,朝着叶伯轩行了个最最标准的侧蹲福礼,口称:“小女见过摄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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