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霸图低头看向了自己身上的这件衣裳。
他就是再不注重外表……
此刻也感觉到这衣裳好像有不一般。
他祖籍德州, 用京都本地人的话来说，他是北方人。虽然才只十九岁，尚及未冠, 但他比一般男子高得多、也更瘦。
武霸图身边只有位年老的莫嬷嬷照顾。莫嬷嬷年纪大了, 自个儿一身的病、眼神还不好, 管住武霸图的饭食和衣裳浆洗都很勉强，再加上武霸图对于吃喝穿用也一向没有要求，所以他的衣裳要穿到破了洞、眼神不好的莫嬷嬷才会发觉……
应对的法子也就是派人去家里的成衣铺子取了现成的来。
可成衣铺子里现成的衣裳、又多半迁就京都本地人的身材，所以武霸图平时所穿着的衣裳大多是不合体的, 只能靠着将腰带系紧些……来稍作调控。
但此时穿在他身上的这件衣裳，虽然颜色看起来普普通通，布料却十分舒适、而且剪裁得也很合身。
站在大衣橱旁的铜制全身镜旁, 武霸图看到了一个英挺俊美、还略带着几分贵气的青年郎君。虽然脸还是他的、却总觉得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叶蓁蓁歪着头打量着他，眼里波光粼粼。
武霸图笑问：“你让人做的？”
“不对，再猜！”叶蓁蓁弯着眼儿笑。
半晌, 武霸图低声说道：“……你做的。”
她笑着点点头：“还挺合身！一口气给做了四身！原本还有些担忧、怕不合适呢……这会子放心啦！这湖绸的料子是真的好, 回头再让人上布庄去拿几匹回来……”
说着，她伸出了柔白纤细的手儿, 掰着指头算计：“家常的衣裳至少也得准备四套、外出见客的衣裳也要四套！啊, 不如教寄姐儿给三郎也做上几身、年底他回来的时候就有新衣穿啦！”
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不如也给大伯哥、和四郎做上两身……婆母这样忙、怕也是顾不上添衣这样的小事儿的, 要不就把公爹的衣裳也一块儿做了得了！”
看到自己的小媳妇儿为了几套衣裳算计来、算计去的，武霸图有点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这时叶蓁蓁突然想起来：“昨儿在宫里的时候，宁王说他有块牦牛皮。做软甲做靴子都是极好的, 还说要赏给我！我就想着，日后咱们去了南疆，你要练兵、要上战场，肯定很费靴子和鞋！”
“不成，我得赶紧让人去学做靴子，实在不行就找人伢子问问……原先在家里的时候，我就听我娘说过，在外头给祖翁定做一双皮靴子，足足一个月都做不出来呢！”
叶蓁蓁越说就越着急，恨不得现在就去办这事儿……
寅姐儿突然跑来回话：“娘子，外头来了个老婆婆，说是宁王爷打发来送皮子的！”
叶蓁蓁一听，笑道：“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她教寅姐儿去库房里取了个钓鱼盘的玩具出来，拿去见了那位从宫里来的老嬷嬷。先是道谢、收了皮子，又打发给老嬷嬷一个红包，再请老嬷嬷将叶蓁蓁的谢礼、也就是个那钓鱼用盘的玩意儿送给宁王爷，最后还让庞嬷嬷陪着老嬷嬷说说话、让用了晚饭再回宫里去……
叶蓁蓁才把皮子交给寄姐儿收着，吩咐明儿就要开始找匠人，这才回了屋。
武霸图坐在窗下的软榻上看书。
叶蓁蓁吩咐寅姐儿取了茶具过来，也捱着坐在软榻上、开始烹茶，又说道：“二郎哥哥，宁王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武霸图捧着书、正看得入迷，头也不抬地说道：“他那不是病，是中了毒。”
叶蓁蓁呆住。
——宁王中了毒？
“能解么？”她立刻急切地问道，“宁王为人挺好的！昨儿多亏他三番四次帮着我……”
武霸图终于转头看向她，好笑道：“小傻子，你也不想想，他要是个好人，那咱们大哥可就太难啦！”
叶蓁蓁又是一怔。
说得也对。
可是……
武霸图合上了书本，说道：“好几年前我就已经想法子、安排无安道长进宫去看过宁王的病了……据无安道长所说，宁王体内的热毒、是从母体那儿遗传得来的，又变异过，所以无解。”
叶蓁蓁睁大了眼睛：“二郎哥哥，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竟是朱妃有什么隐疾吗？”
武霸图摇摇头，继续说道——
“咱家落到那境地，定有人暗中陷害！我查这件事儿已经好多年了，大约已有了眉目。蓁蓁，你可还记得，朱正羽有个外室、名字叫做莲心的？”
叶蓁蓁的心里一紧，不自觉抚住了心口——她至今还记得那柄透心凉的宝剑将她穿胸而过的疼痛与恐惧！
武霸图见了，却以为她想起了那日在静安寺后山、被朱正羽追逐的事儿，连忙安慰：“蓁蓁莫怕，你已是武家的媳妇儿，以后再无人敢欺侮你。”
叶蓁蓁深呼吸……
她点了点头，稳住心神斟了杯茶、递给了武霸图，这才又问道：“莲心怎样了？她……她到底是什么人？”
——莲心不太可能只是朱正羽的外室。对于朱家而言、莲心一定有着很特别的地位与关系。
武霸图赞许地看着自己的小妻子，答道：“白莲心确实不是普通人。朱正羽的父亲朱莲浦有个庶姐、早年间嫁给南疆富商白老爷为妻，只生了白莲心一个女儿。白家家大业大、曾有人说他家富可敌国！”
说着，他捧着茶盏轻啜了一口清茶，不由得愣住。
这还是家里的茶叶吗？
怎么像是比平时的更幽香一些？
叶蓁蓁掩着嘴儿笑：“原我也是不知道的……昨儿在宫里，夭夭姐姐说我沏茶沏得好、我才知道的，所以必是要在二郎哥哥面前献个宝。啊，对了，后来呢？”
武霸图笑了。
他一连饮了几口馥郁浓香的清茶，这才继续说道——
“在白莲心十三岁那年，她父亲横死，家里几个叔伯兄弟为了家产闹得厉害，她母亲请动了朱正羽，连夜过来把她们母女、连着白家的大部分家产都运到了京都……”
“没多久，咱们姑妈就出了事儿，那会儿皇上还是太子，直接迁怒于朱莲瑞，先是把她挪到了行宫、又寻了个由头问罪朱家，把他们一家都流放到陇西去！”
“那时候朱正羽刚出生，他娘卢氏不忍心刚出世的儿子跟着一块儿颠沛流离，便许诺要把十三岁的白莲心、许给才出生的朱正羽为妻，还说等朱正羽长到十岁、就让他二人拜堂！”
听到这儿，叶蓁蓁十分震惊！
原来白莲心竟然是朱正羽的表姐！她不但养大了朱正羽、而且还那样有钱！难怪朱家拿她没法子呢！
武霸图继续说道——
“……这要求其实很扯，但不知怎么的，白莲心的母亲居然答应了！于是他们偷龙换凤的把真正的朱正羽留在京城、由白莲心和她的母亲抚养，他们则带了个奴仆之子、充作朱正羽，带去了南疆。”
“被送进行宫的朱莲瑞是不甘心的。白家有钱无势、正好朱莲瑞想花钱造势，便从白莲心的母亲那儿拿了不少钱，花重金买通了宫侍、悄悄潜回宫里，给皇上下了女眉药……宁王，应该就是那一夜有了的。”
听到这儿，叶蓁蓁再次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朱莲瑞很聪明，她知道皇上恨透了她、也绝不允许她怀孩子……天没亮就跑去萧太后那儿躲着。当时先帝亲征陇西、可惜铩羽而归，皇上既要操持朝政、又要侍疾，实在顾不上。等他缓过来的时候，朱妃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
“皇上还是容不得她，朱妃也够狠，暗中服了药、将胎儿催生了出来……最后萧太后以死相逼、要留下朱妃母子，皇上才不得不作罢。”
说着，武霸图解释道：“根据无安道长的猜想，白家在南疆最大的产业、就是女支院，朱妃有孕、很有可能就是暗中让皇上服用了特效的女眉药，估计朱妃还用了助孕药、才怀上了孩子的。后来她怀胎到七个多月的时候，为保住她自己的命、才又用了催产药……”
“当然这是无安道长的猜测而已……无安道长做事极讲究。为了证明他的猜想，他去了一趟南疆，想法子找到了白家惯用的一些药物，回来用几十只兔子反复的试。”
“据说三十对兔子，分别用了女眉药、助孕药和催产药……生下来的小兔崽子里，十之三四是死胎，十之三四夭折了，还有十之一二都跟宁王的病灶差不多！”
“活下来的雄兔全是天阉、且入夜以后十分狂躁，大多数将自己的父母都咬死了！无安道长也试过、想解开病兔身上的热毒，但做不到，完全做不到……没得救的。”
叶蓁蓁久久回不过神来。
武霸图压低了声音，说道：“其实宁王是活不长的，大约也是因为时刻有御医看护、还用了无数珍贵无比的药材将养着，才能撑到如今……”
听了这话，叶蓁蓁更觉得心里像坠了块沉甸甸的石头似的，难受得紧，恨声说道：“朱莲瑞好过分啊！依我看，她根本就是把宁王当成了挡箭牌！”
武霸图也叹道：“我也想法子接触过宁王。他这人挺聪明的、又单纯、心地还善良；且没有野心、不喜朝政……白天清醒的时候，就喜欢吃喝玩乐，也体恤下人，得了这病，确实有些可怜。”
叶蓁蓁托着腮，更觉得有些心疼。
可她突然想起了另外一桩事——
“对了二郎哥哥，叶明珠不是嫁给朱正羽么？她……是真的怀孕了吗？”
叶蓁蓁终于问出了疑惑已久的问题，“可是，上元节时她和朱正羽闹了那么一出丢人现眼的事儿，后来被二叔狠打了一顿，昏迷了好几日。她娘亲请了人去看，竟说是流了产、还说已伤及宫胞不能再孕了呢！怎么后来又奉子成婚了！”
武霸图目光微闪。
叶蓁蓁完全没有觉察，兀自说道：“咱们成亲之前，姐妹们来给我添妆的那一日，她还挺着肚子来了……原来是真的怀了身子呢！”
说着，她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二郎哥哥，我想着……说不定叶明珠去哪儿求了良医、竟保住了她腹里的孩儿呢！咱们能不能也去打听打听，求来了这位良医、好替宁王看看病？万一能治好呢？”
武霸图沉默不语。
叶蓁蓁又解释道：“你也知道宁王的性子……他就是好端端的、也未必对朝政感兴趣。”
武霸图叹气，伸手捏了捏她肥嫩丰弹的面颊，说道：“但凡还有得救，你以为皇上会放任不管？毕竟也是他的孩子、且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面上是很严厉，心里还是疼爱的。”
陡然被他捏了脸，叶蓁蓁一怔，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羞意。
不过……
她也有点喜欢二郎哥哥的亲近诶！
于是她忍着，并没有躲闪……
只是，武霸图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居然没有发觉。
“至于叶明珠有孕一事么……”他露出了然于心、又意昧深长的笑容，“……偷龙转凤的事儿多了去了！譬如当年大哥被姑母和娘亲联手送出了宫、又譬如朱家被流放的时候朱正羽也被留在京都……”
转头又看见小妻子若有所思的模样儿，像是在担心宁王？
武霸图有些心软：“既然蓁蓁这样担心宁王，那……我去打听打听？”
其实让叶蓁蓁陷入沉思的，是武霸图所说的——偷龙转凤！
所以说……
叶明珠有可能是假怀孕？
怎么可能呢？不、应该说，她怎么可能做到假怀孕？只要华恩候夫人借口请个郎中过来给她把个平安脉……岂不是一切都大白于天下了？
不过，叶蓁蓁是很讨厌叶明珠的。
她连连摇头：“不要去不要去！二郎哥哥说得对，连皇上都没法子治好宁王，咱们能有什么法子呢！且咱们的事儿还多着哪！对了二郎哥哥，趁着这会子得了闲，你站起身让我量一量，我要使了人给你做大氅、做鞋做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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