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站在武霸图的身后, 好奇地打量着那华服少女。
她穿着开高叉的白色缎面夹棉的立领对襟长袄，外头罩了件短马甲，领口袖口和对襟上都滚着褐灰色的貂毛, 衣衫用料上乘、绣工精美。少女的面上有些污渍、却难掩其秀丽的姿容。
事实上, 已经有好些人都已经起来了、围了过来……
大伙儿全都安安静静地围观着这个穿着华贵北寮服饰的少女。
武霸图亦如是。
那少女朝着武霸图喊了几声“郎君救命”, 然后发现所有的人都在默默地围观她？
少女呆了半晌，面上现出惊恐的神色。
她打量着武氏宗族里的人们，然后捂着自己的心口，拼命往后退, 嘴里还惊慌失措地叫嚷道：“你！你们！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也不知为什么，武霸图与武氏宗族里的人却定定的、像围观着什么稀罕物件似的，一直盯着那少女看？
叶蓁蓁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武霸图。
武霸图正着紧锁长眉, 还用锐利而又冷漠的眼神、盯住了华服少女。
叶蓁蓁有些惊诧。
——这是怎么了？按说、他也不该这般失态啊！且围观的人们……为什么也是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金花嫂子一睡醒，就看到大伙儿凑在远处？
于是她就揉着眼睛、打着呵欠过来了。
结果一看……
有个穿着华丽北寮服饰的美丽少女正楚楚可怜的曲膝坐在地上，仰着巴掌大的小脸儿哀怨的看着……自家少主？？？
再定睛一看……
金花嫂子顿时勃然变色, 诧异地冲着那少女喊了一声：“琰娘？”
这声“琰娘”, 可把众人都唤醒了！
“她是琰娘？我不信诶！”
“哎我刚才都不敢认！”
“别胡说，琰娘早就已经……”
“不！不可能！是咱们亲手埋葬的琰娘啊！”
“天哪她和琰娘长得一模一样！”
叶蓁蓁呆住。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 句句不离“琰娘”……
琰娘？？？
啊, 琰娘！！！
叶蓁蓁想起来了。
武大娘子的闺名就叫做琰娘。她比武霸图年长七岁，是姊代母职的教养着武霸图长大的！后来也是为了帮武霸图立威, 本想铲除叛徒武玉楷的，结果却折在武玉楷手里、受尽折磨而死！
可眼前这华服少女，看着也就只有十六七岁年纪。
所以, 她不是琰娘。
也许只是……她长得很像琰娘？
叶蓁蓁关切地看向武霸图，轻轻喊了声：“二郎哥哥？”
武霸图顿时如途醐灌顶一般，深呼吸——
然后，他谁也不理、径自转身大步走开！
那少女一愣、然后冲着他的背影似怨似泣地喊了一声：“郎君！”
叶蓁蓁也看向了武霸图的背影。
他走得很急……
倒有几分像是因心慌意乱而变得脚步踉跄。
众人面面相觑。
叶蓁蓁想了想，走到一旁，把二锤嫂子叫了过来，说道：“遇上了这样的天气……秋训就到此为止了。咱们得赶紧往回走、召集北宗的人，好生清点，一个也不能少！”
二锤嫂子连连点头。
犹豫了一会儿，叶蓁蓁又问道：“……她长得很像大娘子吗？”
二锤娘子倒抽了一口凉气，很肯定地说道：“很像！很像很像！不瞒您说，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还以为她就是琰娘！可一想，都已经过去了七八年啦！就是琰娘还活着、也不该还是这般年纪……唉，物是人非的，也亏得是咱们这些老家伙，才能认出她来……”
说着，二锤娘子惊觉说错了话：“不！不对不对！她不可能是琰娘！当年琰娘确实已经……还是我们几个老家伙亲手安葬她的呢！”
叶蓁蓁回头看了一眼。
金花嫂子已经上前，去问那华服少女的话了。
叶蓁蓁转过头，对二锤娘子说道：“咱们要回去……她怎么办？”
二锤嫂子顿时有些为难：“娘子，不瞒您说，咱们这儿天荒地野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外头遇到了需要帮助的人，都会尽全力相助！这不是咱武家、咱北宗的规矩，而是本地老百姓的规矩！咱们要走的，怕是也要带上她。”
“可看她的穿着、好像不是咱们这儿的人。” 叶蓁蓁说道。
二锤嫂子点头道：“应该是寮人，而且看她的衣服款式，像是有钱人……非富即贵的那种。”
叶蓁蓁又问：“若是本地老百姓遇到了北寮人，应当如何？”
二锤嫂子咬了咬唇，才答道：“老百姓都恨死北寮人了，且这儿又是我们大梁的国境，若见了落单的北寮人、那必定是往死里打！”
说着，二锤嫂子说道：“若是见到了像她这样儿的单身北寮女子，好一点儿的，大约就直接拖回去关起来当老婆、当粗役仆妇；要是受过北寮欺压的、已经家破人亡过一次的，恐怕会……将她活活打死！”
原来民忿民怨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叶蓁蓁又想了想，认真说道：“咱们不能带她走……”
二锤嫂子愣住。
叶蓁蓁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不能让她跟着咱们回北宗去。毕竟她来路不明……且她又像极了大娘子，我怕……”
二锤嫂子看向了那边——
金花嫂子已经蹲在那少女身边、悲悲戚戚地哭了起来。
其他人虽然只是默默地围在少女身边，但看得出，众人对她是完全没有恶意的。
二锤嫂子暗自思忖——
此女来历不明、且还穿着北寮服饰、长得又和琰娘一模一样！如果贸然将她带回北宗、势必会引起族中大多数人的好感！可先前少主也说过、此女从东边儿来！东边儿啊？那可是武玉楷的地盘儿呢！万一这女子是武玉楷的探子？
二锤嫂子顿时有些心惊胆战。
她点了点头。
叶蓁蓁道：“我去安抚她，嫂子先把咱家的人都叫到一旁去、好好说一说这个道理，再让大伙儿想个法子安顿她。要安置的、也把她放在外头，不能带回北宗去。”
顿了一顿，叶蓁蓁压低了声音，说道：“她出现的时机、她的模样儿……就冲着这个，咱们也不能轻易放她离开……总要把事情弄清楚了才行。”
二锤嫂子郑重点头。
两人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金花嫂子正哭得稀里哗啦，“琰娘啊！真是你啊……你不是已经……哎你是怎么来的！”
那少女惊恐又警惕地看着金花嫂子，想躲、却又被武家人团团围住，无处可逃的模样儿。
二锤嫂子一把拉起了金花嫂子，说道：“金花你快别哭了，过来！我有事儿问你呢……”然后还朝着秀秀婶子、南叔等人使了个眼色。
众人会意，不但跟着二锤嫂子走开了，还把一众人围观的族人们给叫走了。
人群皆尽散开，叶蓁蓁走过去，在那少女面前蹲下，温柔和气地问道：“姐姐，你姓甚名谁，是怎么来到这儿的？昨晚上是不是遇到沙尘暴了？有同伴儿吗？要不要咱们帮着你找一找你的同伴？”
她容貌美丽，语气温柔，且身材小巧玲珑、十分柔弱，完全不具有任何的攻击性。
那少女不再害怕，带着哭腔、急急地说道：“我叫……琰娘，你们是谁、怎么认得我的？你们想做什么？”
叶蓁蓁奇道：“姐姐叫做琰娘？是哪个字儿？”
少女伸出修长白净的手指，凌空虚划了几下。
叶蓁蓁恍然大悟。
——原来此女叫胭娘，并非“琰娘”。
“敢问姐姐贵姓？”叶蓁蓁又问道。
胭娘摇了摇头。
叶蓁蓁怔住：“是不方便说吗？”
胭娘急道：“不、不是……没有不方便！我、我是……我是真的不记得了。”
叶蓁蓁打量着眼前的少女，若有所思。
胭娘回忆道：“我记性不大好，常忘记事儿！我就记得……好像漫天的黄沙，我骑着马儿、还有其他人也和我一样，也骑着马儿！我、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风好大！卷起了好多沙子，全打在我脸上、身上……好疼！我叫救命、让他们等等我、救救我……可后来就看不到人了。”
“醒过来的时候，我就、我就……”说着，胭娘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正背对着她、将双手负在身后的武霸图，深深地低下了头，小小声说道，“……我就在这儿了。”
叶蓁蓁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武霸图，然后一笑。
她继续和气地问道：“那姐姐是如何记起自己的名字的？”
胭娘道：“就是你们都这样叫我，我也觉得很熟悉……方才你问我了，我下意识才能想起来。对了，我为何会在这儿？且我……”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又看了看叶蓁蓁的衣裳，奇道，“为何我穿着这样儿的衣裳？这是什么衣裳？”
叶蓁蓁道：“你穿的是北寮国人爱穿的衣裳。”
胭娘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连连摇头，“不！不不不——我不是北寮人！我不是！我是、我是……”
她突然又顿住，“我、我是哪儿的人呢？”
说着，她泫然欲泣，哀求地问叶蓁蓁：“求求你，你、你就像她们喊我的名字一样，多说几个地名儿，也许我听到了、就能想起来！”
叶蓁蓁道：“盛京？”
胭娘摇摇头。
叶蓁蓁道：“鞍州？”
胭娘摇摇头。
叶蓁蓁心里一动，说道：“滁州？”
胭娘摇摇头。
叶蓁蓁道：“德州。”
胭娘一呆。
“德州吗？这个地名……有点儿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胭娘努力思索着、露出了迷惘的神情。半晌，她又变得苦恼了起来，“可我不记得了……”
叶蓁蓁没说话。
可是——
德州便是武氏族人的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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