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犹豫了一会儿, 先是环顾四周……
在座的、除了叶蓁蓁与萍嫂娇婶之外，所有陪坐的夫人们都默默地点了点头……
李氏这才对那仆妇说道：“快请钟夫人与宋大娘子进来罢！”
仆妇领命而去。
李氏赶紧向叶蓁蓁上眼药，“叶夫人, 这钟夫人呢, 她性子爽快、乃广州知府宋大人的长媳、她的夫君宋大郎乃太平府签判、亦是外子的左右手。钟夫人亦出身京都名门, 她是……”
这时，叶蓁蓁看到仆妇领着个年轻的妇人与一个小娘子进来了。
李氏止住了话题。
虽李氏的话戛然而止，但很清楚的透露出两件事：一是钟氏性子爽快、二是李氏尊称钟氏为钟夫人。
嗯，说钟氏性格爽快, 言外之意就是——钟氏可能有点儿泼辣。
但尊称钟氏为钟夫人、而不称她为宋家的大少夫人？
——已出嫁的妇人要冠夫姓，这是亘古传承。
李氏尊称叶蓁蓁为叶夫人、其他官夫人尊称李氏为李夫人……之所以还用娘家姓氏来称呼她们，是因为叶蓁蓁与李氏的娘家也显赫, 受人尊敬的缘故。
李氏却称呼宋大郎的妻子为“钟夫人”？
——李氏已经介绍过，宋大郎乃太平府签判，是太守周仕柯的属下。大梁王朝的州府太守为正四品, 他治下的签判是从八品官儿。而签判又分为两种委任, 一是太守任命（即太守家臣）、一是朝庭委命（那就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
目前还不说好，宋大郎到底是走恩荫或捐官的路子, 才在周仕柯手下当签判的呢, 还是正经科考出来的……
但李氏已经尊称宋大郎的妻子为钟夫人了、还说这位亦出身京都名门？想来也非泛泛之辈。
叶蓁蓁快速的思考了一番、京都名门里姓钟的世家……
她曾经下过狠功夫、默背过所有京都世家贵族的家谱体系，除去几户末流人家的媳妇好像姓钟之外, 并没有什么印象了。
嗯，叶蓁蓁的外祖母崔太夫人居住的小崔庄，再往北去三十余里地儿, 倒是有户钟姓人家，在本地也算显赫，但要放在权贵如云的京都……又不算什么了。
这么想着……
仆妇已经领着两位女眷来到了众人面前。
叶蓁蓁面上的笑容突然僵住！她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半拍！
但这错愕亦是稍瞬即逝……
这两女眷，作已婚妇人打扮的，应该就是钟夫人了；她约二十六七岁年纪、生得珠圆玉润、体态丰满。另一个作未嫁小娘子打扮的，应该是宋大娘子；只见她体态苗条、五官姣美，就是肌肤有些过于苍白，有种我见犹怜的病态美。
可是……
这时李氏笑盈盈地为众人引见——
“钟夫人，这位是叶夫人，她乃宁乡伯府长门嫡女、亦是安国候世子之妻。叶夫人，这位就是广州知府宋四淮大人之长媳、太平府签判宋钦之妻钟夫人。”
钟夫人向叶蓁蓁见礼。
叶蓁蓁已经反应了过来，朝着钟夫人微笑颌首致意，然后笑着看向了宋大娘子，问道：“……不知这位是？”
——方才她之所以感到极度诧异，是因为这宋大娘子就是宋巧慧啊！
长得和武霸图的长姊武琰娘一模一样儿的那个！！！
钟夫人笑道：“叶夫人，这位是我的小姑，在府里排行嫡长，前些日子她害了病，在乡下的庄子里休养了好些天。如今大好了……我家婆母的意思呢，就想让她跟着我们在太平府住上一段时间，散散心！听说今儿夫人过来做客，我们也来沾沾光！”
叶蓁蓁听了，认真打量着大娘子，笑道：“宋大娘子真是好人才……”说着，她捋下了手腕上的一只玉镯子，递给宋巧慧，又道，“来得匆忙，也没有准备，这个镯子……大娘子拿着玩罢！”
——按着大梁王朝不成文的规定，女孩子年纪再小、成了亲就是大人啦！年纪再大的、只要还没成亲就可以一直在家里当闺女。
头一回见到别人家里的小娘子，是要给见面礼的！
宋大娘子一副完全不认得叶蓁蓁、也从来都没见过的样子，只涨红了脸，垂着头、不住地直往钟夫人身后缩。
钟夫人轻轻地推了她一把，低声说道：“快去、给叶夫人请安去！”
宋大娘子被嫂子给推到了叶蓁蓁跟前，只得怯懦羞涩的垂下头，讪讪地说了声：“巧慧给叶夫人请安了……”
她也不敢伸手去接那个玉镯子。
而叶蓁蓁听到她自称“巧慧”时、这才终于确定——
真没认错人！
叶蓁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宋巧慧，温柔和气地说道：“大娘子生得真好！不知今年芳龄几何？可曾说了人家了？”
说着，她将玉镯子塞在宋巧慧的手里。
宋巧慧畏畏缩缩地说了声“多谢叶夫人”，便再不肯开口了。
气氛有些尴尬。
钟夫人叹气，“还没呢！她这一病哪，足足病了一年多！好了以后脑子就不大清醒……”
说到这儿，她突然意识到不对，连忙解释，“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是……她在乡下的庄子里住久了，那个……有点儿没见过世面！所以今儿听说叶夫人来了，我也赶快把她带来，叶夫人尊贵又体面！也让我们家大娘子见见世面！”
叶蓁蓁含笑说道：“钟夫人客气了。”
钟夫人见在座的诸位夫人都不开口，气氛有点儿凉……
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我们家大娘子今年周岁十七了，前头说了一门亲事，可她不是……病了一年多嘛，那一头也是个凉薄的，就退了婚！所以……”
钟夫人陪着笑脸对叶蓁蓁说道：“叶夫人的路子广，肯定认得许多人家……要不，也替我们家大娘子多留点儿心？若能事成的、我们家定当多谢叶夫人！”
叶蓁蓁掩着嘴儿笑，“放心，若遇见了合适的，定当不遗余力！”
这就是在打太极了。
但好歹也算是句漂亮话……
钟夫人心下稍定，见在座的诸位夫人仍是不说话，只得继续自卖自夸，“我们大娘子啊，是个手巧的！针线活做得那叫一个好！瞧瞧她衣角上绣着着迎春花儿、还有这荷包上的喜鹊？是不是绣得像真的一样儿……”
众人看了看，都笑着说好。
叶蓁蓁也含笑说好，然后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不教人看到她帕子上绣着的竹叶图案。
——叶蓁蓁小时候生过重病，药石无医。崔氏没法子，听神婆的话，让寄姐儿当了叶蓁蓁的替身、在庵堂剃度出家了。后来叶蓁蓁大好了，又过了好些年，寄姐儿才还了俗。但在庵堂里呆了那许多年，教寄姐儿练就了一手好针线。
叶蓁蓁的衣裳和饰品上的针线，多半出自寄姐儿之手。
这会子她手里拿着的这方素帕上绣了几片极简致的竹叶，看着却是栩栩如生，和真的一样！
可宋巧慧的女红，看起来还不如叶蓁蓁呢！
太平府丞孙大人的妻子孙林氏见气氛实在是尴尬，便小心翼翼地说了句：“说起喜鹊啊，是不是全国各地，也只有我们太平府，大冬天的还有鸟儿雀儿的？哎，我们苏州也是南方，冬天却也要下雪的……也就是今年跟着我家郎君来，才晓得原来南疆的冬天、人都是穿单衣的！”
众人忍不住笑了。
叶蓁蓁亦深以为然！
这天气么、倒是个很安全的话题。
于是话匣子一开……
诸位夫人们开始说起了太平府这边儿的气候。
周太守今年是连任，所以李夫人已经跟着丈夫在这儿呆了四年，是在场的老资历了。
但孙林氏、孔田氏、张郑氏等人的丈夫，却都是今年新补的官儿。她们在秋天的时候就跟着男人们过来了，比叶蓁蓁早来两三个月。
再加上叶蓁蓁也是初来乍到的……
大家都很愿意听李夫人说一说这边儿的风土人情。
当然叶蓁蓁的注意力，还是不可避免地放在宋巧慧的身上。
——只是，宋巧慧初时被众人围观，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后来众夫人聊起了天，不再关注她了、她才松了口气似的，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一旁，手里拿着叶蓁蓁给的玉镯子，发着呆。
叶蓁蓁依旧不动声色。
不多时，又有仆妇过来报与李夫人知——
“启禀夫人，王监军家的严娘子已经到了，正在外头候着。”
李夫人理也不理，“那就让她候着！”然后又笑着对众夫人说道，“咱们就这么干坐着、听她们唱曲儿也是怪闷的，不如打几盘叶子牌？”
众人心里门儿清！
这是给严氏一个下马威呢！
于是便都说好。
叶蓁蓁不太喜欢打叶子牌，因为她记性太好，真打起牌来、一记牌，那就是十打十赢。不过，她头一回来李夫人家做客、还指望着李夫人替她收拾严氏呢！
那就客随主便、打几盘吧！
只是……
在出牌的时候，叶蓁蓁故意胡乱出牌，不但全程拆对子、还把自己的庄位给弄得一塌糊涂！
可让她感到诧异的是……
是她手气特别好、还是怎么的？
怎么老是赢牌？
她先是细细思量，再不动声色的观察……
叶蓁蓁终于明白了——这是李夫人她们在故意放水、让她赢呢！
这……
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叶蓁蓁索性不再拿乔，笑道：“好啦！今儿不玩了，我要回家煮饭去！哈哈哈今儿手气可真好，竟赢了这许多！再打下去啊，万一输了可怎么办！”
在牌桌上玩了几把、又聊了这么久的天，众夫人们已经略熟悉了一些……
李夫人便笑道：“不依！你赢了钱就想走的？哪有这样容易！还回去煮什么饭，你在我家里做客、难道我还短了你的饭不曾！”
叶蓁蓁掩着嘴儿笑：“夫人饶了我罢！可怜我才来了两三日，家里正乱糟糟的……等我收拾好了家里、得了闲儿，再设宴、向诸位夫人赔罪罢！”
李夫人深谙贵夫人们之间的交往规则，又是头一回和叶蓁蓁打交道，知道现在双方还不够熟悉、又都不够了解的时候，就不能勉强，以免触碰到让双方都尴尬的点儿，那就不好了。
于是她便笑盈盈地说道：“那就一言为定！”
其他的夫人们都站起身，和叶蓁蓁说起了客气话……
又寒暄了一番，叶蓁蓁这才带着娇婶萍嫂与众人告别。
临走前，她又不动声色地看了宋巧慧一眼。
李夫人亲亲热热地挽住叶蓁蓁的手，带着她往外头走，又说道：“我送你出去……对了你知道嘛，将军湾是在半山上，那山脚下有家点心铺子叫做南辉记，他家做的萝菔酥是一绝！不信你买一点子回去试试，我们有时还常让人跑去买……”
叶蓁蓁笑着点头，“那我定要买些试一试！”
说话之间，她们已经走到了二门外。
严氏被李夫人叫了来、却又不让她进去，她也不敢离开，就一直坐在二门的看门婆子那儿傻等……
这会子看到李夫人陪着叶蓁蓁从里头出来了，严氏“啊”了一声，惊讶的站起身、冲了过来。
“你、你你——”她指着叶蓁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叶蓁蓁看也不看她，与李夫人告别，这才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武氏女眷所乘坐的马车排着队儿往回走……
叶蓁蓁坐在马车里，陷入了沉思。
她完全不担心严氏。
但是，宋巧慧也来了……
她是以什么身份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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