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小田第二天醒来，发现驴不见了。她正准备去找掌柜的，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站在马厩边，扶着围栏愣神。脑海里如放电影般掠过这半个多月来和毛驴相处的情景，理清楚了前因后果，她长长地呼了口气。
他应该是走了，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有点失落，但也在意料之中。得知他不再是真正的富贵，也不是那个小可怜少年后，她就知道，他早晚会离开的。
原本这头驴，确实只是一头普通的毛驴，她穿来后照顾了三个多月，并没任何异常行为。直到半个月前的一天早上，她醒来给驴喂草料时，发现毛驴有些不一样了——她去摸它，被踢了一脚。当时她没太在意，两三天后，她越发觉得不对劲。毛驴看她的眼神，分明是人才有的眼神，而且他还很有情绪，也是人才有的情绪。
和王大叔家的母驴配完种后，她特地留意了毛驴的行为，发现他又变了，像个受过伤的阴郁少年，冷漠阴沉，眼神透着暗抑死寂。
之后她被几个劫匪拦路，接着富贵被打，她揭穿了他的身份。就在那天晚上，毛驴在破庙亲了她，亲完又变了，对她冷冷淡淡，甚至透着嫌弃，和最开始的他是一样的。
其实破庙那夜，她并没及时发现他变了，只是以为他亲了自己感到尴尬，不想面对她。她察觉出他变了，是在和妖修做完交易后。她牵着他翻越大巴山时，两人朝夕相处了八天，她隐隐感受出，他不再是那个抑郁少年了，但她并没戳破真相，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那时候她也只是猜测，不敢百分百确定。毕竟，谁能想到两个灵魂在一头毛驴体内来回交换。直到现在，她敢断定，确实有两个魂魄占据过毛驴的身体。
她不清楚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但这里本就是个玄幻世界，出现灵魂来回交换的诡异事件也不奇怪。
如此看来，那少年的身份只怕也不简单，不是什么普通凡人家的少爷。
然而不管他跟他是谁，都和自己没任何关系了。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她自己都只是这里一个匆匆过客，无人为她停留，她也不为别人停留。
刹那间的失落后，她很快就恢复了情绪。正要准备回房，隔壁门开了。
“姑娘早呀。”南尘冲她点点头。
麦小田微微一愣，笑道：“公子早。”
接下来的几天，麦小田跟南尘慢慢熟悉了起来。得知他竟然是某个仙门的弟子，因外出历练路过巴镇，在客栈住几日休息，正准备回宗门，于是她动了心思。
夜里，麦小田敲响了南尘住的房门。
三声门响后，南尘慵懒的声音自房里响起：“谁呀？”
“南公子，是我，小田。”
“哦，是小田姑娘呀，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
“有事。”麦小田赶紧回道，“不知南公子方不方便，我有事想求公子。”
南尘笑着拉开了门：“小田姑娘进屋说吧。”
麦小田跟着他走了进去，羞涩地挠了挠头：“我想去南洲，不知南公子能不能带我一起。”
“可以呀。”南尘很爽快地答应了，为她倒了盏茶，“我观小田姑娘的骨龄，才十六岁，还……还是个黄花姑娘。不知小田姑娘为何想修仙？”
麦小田咬了咬唇：“村子被屠，爹娘惨死，我没有路可以走了。我长得不好看，原本就没有什么锦绣前程，即便爹娘在世，我也只能嫁个平庸普通甚至劣迹斑斑的男人，可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况且，现如今我连嫁人都困难了，只能给一把年纪的老头做填房或者给人当小妾。”
南尘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
麦小田仰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窗外：“倘若我能修仙，人生就不一样了。就算我长得丑，可有了一身本事，这副壳子是丑是美都无所谓了。我虽丑，但很强，届时，我不需要仰仗任何人，美丑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顿了下，她又道，“寻常女人之所以都想拥有倾世容颜，是因为美貌可以为我们女子换来更有价值的利益。长得好看的女子，不需要太累，可以凭借自己的美貌嫁个有钱的男人，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然而丑女除非自己很有本事，否则过得大多都不如意，受尽白眼，只能嫁个穷人，穷困潦倒一生，又累又苦。说什么心灵美，可当你外在很丑时，没人会有耐心忍住你的丑来发现你的心灵，毕竟人美心善的女子又不是没有。”
南尘赞同地点点头：“小田姑娘倒是看得透彻。”
麦小田温柔地笑道：“那就劳烦南公子把我送去南洲，他日我若出息了，一定报恩。”
“客气什么。”南尘笑了下，“别一口一个公子，小田姑娘叫我南哥就好。”
“嗯，那就谢谢南哥了。”
南尘笑了笑没再说话，心底叹了口气，唉，苍凛兄啊，你若想彻底恢复成人怕是有点难。这姑娘看着瘦瘦小小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内心却比男人还强大。
苍凛此刻正在南洲白云宗的后山与白云宗师祖爷下棋，他回到本体后，没即可赶回魔族，而是去了南洲的白云宗见一位老友。
古云松下，一缕清风，两盏茶，石桌子上摆着黑白棋子。
苍凛一身金丝勾边的白色衣袍，肩颈围着圈靛蓝色毛领，是蓝狐毛做成的。他手执黑子，落于棋盘，嘴角一勾：“竹篱兄，你输了。”
竹篱指尖捻着白棋，淡笑道：“说吧，找我何事？”
“替我收个徒弟。”
“替你收个徒弟？”竹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笑道，“我不太懂苍凛兄是何意。”
苍凛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声：“过几日南尘会带着一个小姑娘来南洲，你将她收进白云宗，多照料一番。”
竹篱将指尖夹着的棋子丢进棋篓，淡笑道：“不知那位小姑娘是苍凛兄的什么人？”
“因为我，她家人被害，我欠她的。她想修仙，可我是魔，只能来求竹篱兄帮个忙，将她收为白云宗弟子。”
竹篱低头捡棋子，头也没抬地道：“能让苍凛兄亲自跑腿的姑娘，怕不是一般姑娘。保险起见，我还是让别人收她为弟子吧。”他抬头笑道，“免得日后乱了辈分。”
苍凛正低头喝茶，呛得咳了声：“竹篱兄说笑了，我这把岁数，怎可能还会动情，何况还是个没长开的小姑娘。”
竹篱浅浅一笑：“一切难说。”
“那就拜托竹篱兄了，我还得回魔界一趟，改日再来与你松下畅饮。”
苍凛走后，竹篱唤来小道童，交代了他几句，便飞身离开了。
*
麦小田在南尘的护送下，悠悠哉哉无惊无险地来到了南洲地界，还没进城，便听说有好几家宗门在招收弟子。
“你们听说了没，白云宗的宗主亲自下山来收徒了。”
“什么大日子，白云宗宗主竟然都亲自下山收徒了？”
“不知道，想来是心情好吧。白云宗的人前脚刚到，仙灵门就赶来了过来。”
“我的天，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鬼，要被仙灵门讹上。”
麦小田兴奋得很，听着来往的交谈声，脚下步子不觉大了起来，恨不得踩上风火轮，立马赶过去。
南尘看着她雀跃的背影，摇头失笑。
恰在此时，苍凛传音过来：你可以走了，我已经替她找好了门派。
南尘：呵呵，苍凛兄，你这是想要人就要，不要就淋尿！
苍凛：那你就看着她进入门派稳定下来再离开吧。
南尘：苍凛，你可能一辈子都要享受每月十五做驴的日子了。
苍凛眯起眼：不会的。
南尘：不信咱们走着瞧。
苍凛嘴上说不会，心底却有些打鼓。他跟麦小田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却已经看出了名堂。那鬼丫头表面上对谁都和气，脸上随时都带着笑容，然而实际上，她心是冷的。
她对谁都不在乎，对谁都不屑，冷眼看着这个世界。
想到此，他就头疼。想彻底恢复成人，任重而道远啊……
现下他没太多时间想，先去把仇报了来。
待闲下来，他再慢慢想办法，让她爱上自己，等他彻底恢复成人后，便给那丫头服下忘情丹。自此，她修她的仙，他做他的魔，互不干扰，两不亏欠。
苍凛心底计划得完美无缺，只是……他打死也想不到，
当麦小田真的服下忘情丹后，他坐在门背后，哭成了一条丧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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