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 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云层压得低,泛着沉沉的暗红色,仿佛随时要坠落下来, 拢在头顶压抑无比。
气温降得很快,
南钰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潜意识感知到的危机,让他的心跳越跳越急,在寒风之中轻轻打了个寒战。
他轻微的动作提点到了临殷,掌心贴上池鱼的脸颊,
整日过去,她的身体仍是暖的。
那是三次九级治愈残留药力导致的,
在不知情、亦或者不愿知情的人看来,却是忽如其来的,极飘渺的希望。
南钰看到临殷眼底的亮光轻微地一跳,似疯狂的偏执。
他不知池鱼不会再醒来的事实,忍不住低声提醒
“主上,您该疗伤了。”
临殷充耳不闻, 也仿佛感受不到痛楚, 没什么情绪,
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雪白的披风,企图留住那点暖意。
他的披风包裹住她纤细的身子, 大得像张毯子。
临殷耐心地为池鱼掖好衣角, 指尖拂过她的衣襟时, 不经意地瞥见了她襟口边露出了一点红绳, 里头隐有灵气波动。
临殷眸光稍凝。
软轿的轻纱重新垂落下来。
南钰会意,背过身去。
临殷拉开池鱼的中衣,
里头缝着一个粉色的小囊袋,
囊袋用红绳封着口子,贴着她心脏的位置隐蔽地放置着。
雁落天的一剑,刺穿了池鱼的心脏,
也损毁了那个小囊袋,封口的红绳散开来,这才被他瞧见。
临殷将囊袋内的东西取出来。
“这是什么”他抬头问南钰,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空茫。
他手心里是一缕长发。
发丝被斩断了,勉强可以看出断裂前,似乎曾呈现出一团规律纠缠的模样。
南钰细辩了一会儿,
犹犹豫豫答“这好像是凡人夫妻的成婚之后,结发编制的永结同心结。”
临殷呼吸一滞。
修士结成伴侣,可立同心咒,
凡人没有灵气立咒,便流传下结发的习俗。
凡人和修士的世界离得远,犹若仙人之别。
南钰也是外出做任务的时候,恰巧看过一次凡人的婚礼,听说过此事,却不知永结同心结究竟长成什么样。眼下只是猜测,又见主上不吱声,低声补充“凡人结发的法子繁琐。需要接连九十九日,每日各取男女一根发,编入同心结中祈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心诚则灵”
南钰说着说着,话一顿,突然想到了临故渊。
池鱼曾和他成过婚,又曾对他死缠烂打,舍身相救,若有这种永结同心的东西,或许是给他的
南钰脸色急转,尴尬地看那断裂的发丝,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惹恼临殷,“缔结同心结的发丝皆为墨色,这里头中却有几根彩色的,也许并非是头发许、许是我弄错了吧“
“心诚则灵“
临殷仿佛没听见他后来的那句话,问,”若同心结毁了,还会有用吗“
南钰心中千回百转,轻声“毁了,便没用了吧。“
临殷““
他的指尖缓缓收紧,攥得指甲微微发白。
随后极淡、极淡地笑了下。
“原来是我,负了她。”
轻若粉尘的细雪,顷刻之间转为鹅毛大雪。
南清欢得知雁落天现身的消息,急急赶来支援,
到达前线之时却并未见到临殷。
大雪不出多久便在地面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和黏稠的血迹相融,被踩踏成脏污的墨红色。
大雪掩盖了铺天盖地的血腥之气,肃杀的冷意却无孔不入。
天地之间只余雪落的声音,安静得令人心慌。
本该充斥厮杀声响的战场,孤寂无声,
南钰和撤回的南氏修士,面无人色跌坐在城墙之下,久久回不过神来似地,个个瞪着黑白分明的眼,无不惊恐地看向魔域的方向,又被纷飞的大雪阻挡住徒劳的视线,唯见一片白茫。
南清欢比手,示意随援的大军稍安勿躁,
询问众人“出什么事了时倾呢“
没人出来应话,气氛太过诡异,
南诀隐约察觉到什么,不等南钰回复,便祭出护体灵剑,一剑斩开沉垂的阴云。
霎时天光倾泻,飞雪缓慢停下。
平原智障浓雾一般灰朦的阴影渐渐淡化,在远处勾勒出一座巨大的阴影,如低矮的山丘。
南诀瞳孔猛然缩成针尖。
那是万魔堆积的尸山。
南钰唇色发白,颤巍巍“池鱼死了,主上他,好像入魔了。”
嘀
池鱼被一阵尖锐的提示声吵醒。
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好像躺在软绵绵的云端,使不上力气。到处亮堂堂的,光线晃眼,什么都看不真切。
系统熟悉的男神音在她的耳畔炸响“宿主,快醒醒,不得了啦毁灭法则重新降世,临殷怕是要入魔了”
池鱼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临殷二字,
一个激灵彻底清醒“啊“
她甚至忘了好奇自己究竟身处什么地方,急急道“邱宴死了,哥哥的大仇得报,又和亲人相认,世家战乱也即将结束。他怎么会入魔,出什么事了”
系统被她质问得无话可说,自己也是一脑门子官司,简直无处去哭。
它对临殷实时监测的最后一刻,邱宴身死之后,临殷心中杀机断绝,毁灭法则被本源之种彻底吞噬,取而代之。
故判定池鱼任务成功。
池鱼走后,它也撤了“监控”,安心地回归本源。
结果不知道两日的空白期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会导致毁灭法则死灰复燃。
又或者说,为何临殷会刻意地解封,重启了毁灭法则。
它感知到毁灭的力量,才重新苏醒,
慌不择路,第一时间不是去找临殷,而是过来拦截即将重生离开的池鱼,把宿主稳住再说。
“咱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宿主你是有史以来离成功最近的人,我超怕他的,我只能找你了。实在不行,咱们从头再来一遍好吗”
项目分红和奖金都结了,又喊回去重做
再经历一次被临殷捏爆脑壳
都已经这样那样过了,如果再被临殷当仇人一般绝情对待的话,她心态会崩的啊
池鱼“系统你没有妈妈”
重启是最后的法子,
系统虽然被池鱼养肥升级,恢复了部分本源之力,却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重启成功,且代价也太高。
为今之计,只有先将再池鱼拦下来待命,给她做好了最坏的心理预设,再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系统冷汗涔涔“我是说实在不行。兴许,兴许还有别的法子。不然你就算重生了,位面崩塌,你也活不了多长时间呀。”
池鱼气起来哪管那些,上蹿下跳“哔”
系统被“妙语连珠”哔声阵阵,喷得抬不起头来,不敢再待下去,
“宿主你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先去打探一下消息,看看病灶究竟在何处,再回来通知你”
不管最后是否重启,至少先该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这样才能对症下药,保证最后一次重启不会出差池。
说罢,一片花瓣柔软的从它身上脱离,贴在了池鱼的手腕上。
池鱼感觉自己浑身一重,像突然被人禁锢住了,无法再挪动半寸。
池鱼“哔”
啊啊啊啊狗系统
魔域,
千里冰封,积雪终年不散,放眼望去,是一片生机凋零的荒凉。
越是寂静洁白,点染其上的血腥杀伐,便越是突兀。
低阶的魔族被高阶魔族血脉之力操控,残暴起来,无惧生死,
他们前赴后继地扑向临殷,凶猛的撕咬,要阻拦他前进的步伐。
魔族碎裂的尸体从高空跌落,在雪原之上清晰勾画出临殷一路走来的痕迹。
临故渊跟在他身后,撑着剑,不支地单膝跪倒在地。
一俯身,便张嘴吐出一口血沫“哥,不要再往前了,你会死的。”
临殷屠杀众魔,单枪匹马杀入魔域,
临故渊要救回陆白芷,自然提剑跟上。
可他跟不上临殷的步伐,他也从未肯停下来等他。
漠然无牵挂的模样,仿佛这个世上,他再看不见、听不到任何人,
只剩下毁灭和破坏的欲望,
连同自己的生命与那刺心的痛楚,也无关紧要起来。
临殷没有回头,
临故渊倒在雪地之上,眼看着临殷走入群魔环伺的魔窟,连阻止都做不到。
血肉模糊的手死死抓进冰雪之中,
临故渊咬紧牙关,眼眶通红,发出绝望地怒吼。
向来天之骄子的他,崩溃地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渺小。
临殷在入魔的暴戾情绪之中,竟然没有迁怒伤害到临故渊。
系统意识到,事情没有他想象中的糟糕,他保有最后的理智,也许还没到需要重启的程度。
他右手执着被鲜血浸染透的苍生剑,招招致命,
左手紧紧攥着什么,垂在袖下,从未抬起过。
系统看了一会儿,原本以为是他左臂之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导致他无法抬起左手。
后来发觉,他右肩的情况其实更加糟糕,肩胛骨上有一处被箭矢洞穿的贯穿伤。
系统意识到那该是临殷疯狂至此的理由,冒着风险,将神识探了过去。
唰
几乎是它看清他手中东西的同一瞬间,
系统便猛然被一道强悍的神识禁锢住了。
冰凉的指,扼住它的本体,仿佛要生生将它捏碎,
临殷的眸里是翻腾的血海,沉郁如渊,一字一顿“她在哪”
系统还是第一次如此面对面地与临殷对峙,
明明并没有被扼住喉咙,它却有拟人一般,难以呼吸的惊惧窒息感,血液都凝滞。
系统艰难地倒抽一口冷气,
一瞬迟疑是否要告知他实情,这么看来,临殷的入魔分明与池鱼的死有关。
这怎么可能呢
池鱼自己都不会信的,临殷竟然爱她到如此地步。
他血红的眸,偏执到近乎疯狂,魔化之后尖利的指甲掐入它的花瓣,
“把她还给我。”
系统感觉自己体内的本源之力源源不断地朝他体内奔涌而去,被他尽数吞噬。
它想要自救,已经无法。
濒临死亡的电光火石之间,系统想起了什么,
一个粉红色的囊袋,从它本体花瓣上掉落下来。
临殷瞳孔一缩,毫不犹豫极快地抛开了它,
改为小心,接住那枚囊袋。
正是与他手中一样,但完好无损的“永结同心结”。
系统可算明白池鱼骂骂咧咧不愿意重生再来一次的理由了,这他妈谁扛得住。
被丢开之后,惊恐逃命一般地逃开。
知它本源之力被临殷吸纳,再无力承受重启的代价,也知如此状况,并不需要重启。
头也不敢回,颤抖着,被迫将池鱼卖掉祭天。
“池鱼没走,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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