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小说:全金打击 作者:槙日
    (一)

    1962年,苏维埃,北地群岛。

    极目四望,是无尽的白色。

    北地群岛是这个红色国家最北的领土之一,而施密特岛更是群岛中离极点最近的岛屿,即便不是严冬,这片永久冻土上也找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饶是早已习惯极寒,瓦季姆·奥格利佐夫从直升飞机上下来的那一瞬间,仍不免打了个哆嗦。他搓了搓手,站在这片北极苔原之上环顾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了前来迎接他的年轻人身上。

    对方蓝色牙线的肩章上是三个黄色的星星,是一个相较于他的军衔而言过于年轻的少校。

    瓦季姆眯了眯眼,朝早已向他敬礼的少校颔首。

    “您好,奥格利佐夫上校,我是维克多·乌里扬诺夫少校。”略过无谓的的场面话,维克多朝瓦季姆比了个请的手势,随后便向不远处搭建的临时基地迈出步伐。

    “同志,长话短说。”瓦季姆跟随在维克多身后,低声道。

    维克多的背影一顿:“十分抱歉,上校同志,我想比起由我描述,还是亲眼所见为妙。”

    瓦季姆神色凝重起来。他从维克多的疾步中感到了事态的急迫。准确来说,早在瓦季姆在莫斯科的办公室里接到那通让他前往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时,就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预想之外的事情。

    这件事情必定让人难以一时做出判断,以至于他们不得不让他亲自来往这个被人遗忘的偏远岛屿一探究竟。

    冷战愈发漫长,无线电让讯息的传输变成瞬息之间的易事,却也让机密再无秘密可言。情报永远是一场无形战争中至关重要的东西,作为这个伟大联盟的利剑和护盾,克格勃[1]的无线电截收站遍布整个世界,每天都有无数的加密的军政情报被特工截取,破译,翻译,最后呈到莫斯科的那些“大人物”手上。

    然而世界变化得太快了,人类的想象力在面对假想敌的时候总能迸发出无限的可能性,层出不穷的科技概念无时无刻不在改变对弈的格局,而并非每一个端坐在台前的大人物都能懂得那些天书般的信息。

    瓦季姆隶属于克格勃当中一个年轻的部门,他们负责处理一些普通特工无法理解的情报,总有一些匪夷所思的情报,譬如前阵子美国那群蠢蛋试图去拿海军的火炮去发射火箭,再譬如最近……瓦季姆的余光落到了更北的方向。

    在瓦季姆目不能及的地方,格陵兰岛正隔着一个北冰洋和他们相望。美国最近似乎在丹麦的掩护下在那干些鬼鬼祟祟的事情,他们自以为自己做得隐秘而周全,还打着“世纪夏令营”的幌子,可他们试图在冰川下面构筑一个完整的核弹发射网络这个消息,早在动土的初期传到了克格勃第一负责人的耳里。[2]

    在克格勃面前,没有秘密可言。

    想到这里,瓦季姆不由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蔑的笑声,这无意识的嗤笑引起了前方维克多的注意、

    维克多停下步伐,回头看了一眼瓦季姆。

    “上校同志?”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瓦季姆收敛起来笑意。

    维克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思索片刻后,了然道:“见不得光的裸鼹鼠不足为惧,他们迟早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我想也是,他们在温暖的地方呆太久了,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敌人’究竟是谁。冰雪在春夏融化,融雪又在秋冬结冰,尽管只是微毫,但是不断变形的冰川迟早会将他们的小隧道碾成粉磨。”瓦季姆收回了目光,他说的这串话并非感慨,而更近似于一种说给听者的警告,“我们不会犯下和他们一样的错误,对么?”瓦季姆看向了维克多。

    他们早已步行至临时营地旁。瓦季姆认得出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酷似科研井的深洞。

    深洞上覆了一层黑色的尼龙布,使得瓦季姆看不见下面到底是什么。旁边就是一个考察用的帐篷,想必里面才是等待他的正主。

    “当然,我们可不会傻到在这种地方挖发射井,这里也没有需要我们打击的对象。”维克多深呼吸一口气,“前阵子有一组科研队想在北地群岛这边设置一个科研营地——我不知道他们的脑子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才会想要在这种地方设立个北极角,无论如何……他们在筑基的时候挖出了一样东西,不过它实在太大了,我们一时无法将它转移到本土。”

    维克多朝帐篷前两个守卫的哨兵点了点头,两个人随即便往旁边撤了一步,而后替他们撩起了厚重的帘子。

    这一次,瓦季姆率先踏入了帐篷内。

    “这是……”

    ***

    (二)

    1991年,苏维埃,莫斯科。[3]

    维克多·乌里扬诺夫脱下了那件蓝牙线的外套,他将它规规整整地叠好,和自己的帽子一同,郑重地摆在了柜台上,做完这一切的他长久地凝视着帽檐上的红星,宛如在做一个庄严告别的仪式。

    这件制服上镌刻了太多过去的荣光。纵观过去的半个世纪,曾经的苏维埃是多么辉煌,数十年前的一切仿佛还历历在目:奥布宁斯克核电站让世界为之颤抖,世界第一颗卫星从拜科努尔发射,加加林上校随着东方一号踏足了宇宙,拉开了人类不被重力束缚的时代的帷幕……[4]

    沉湎于过去毫无意义,维克多抿了抿嘴唇,迫使自己不再去看那已然斑驳的红星。在提起行李箱出门之前,他下意识在玄关的镜子前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的衣领,镜中的自己满头白发,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了随着年纪逐渐累积的沧桑和疲惫。

    于是他终于醒悟了:一切的辉煌即将随着那套被他脱下的制服一同,永远地退出历史的舞台。

    接受了这个令他难以承认的事实后,维克多反而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即将告别这里,作为克格勃的他也将被永远地抛之脑后。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犹豫,推开房门,踏进了苏维埃的最后一场大雪中。

    三个小时后,莫斯科火车站。

    今年冬天,莫斯科街道上是前所未有的萧瑟,火车站的候车厅倒是喧嚣异常,检票口前挤满的人群足以将冻人的风雪化作春水,他们都在对下一班列车翘首以盼。

    纵然正式的消息尚未下达,但是早有人嗅到了从克里姆林宫传来的腐臭味,那是将死之人的味道,这个联盟正在不可抗拒地迎来最后的时刻,正如当年无人能阻挡红色巨人前进一般,如今也没人能阻止他迈向死亡,所有人都在抓紧一切机会逃离莫斯科。

    维克多抱着自己的皮箱坐在候车厅的角落里,长长的帽檐遮挡住了他眼中的惶惶不安。

    铜铃声响起,又一批被召集的乘客迫不及待地涌进了站台,候车厅短暂地空旷起来。就在这时,一个报童突然跑到了维克多的跟前,将手中的一卷报纸递给了他:“先生,来份报纸吗?”

    维克多有些不耐,摸出了一枚硬币丢给了男孩,而后将对方的留下的报纸随手放到一旁。

    “不看看报纸上写了什么吗?”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年轻的声音,与此同时,有谁背着维克多在他身后的长椅坐下。

    维克多身形一僵,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他不动声色地搂紧了怀中的皮箱,正准备回头。

    “不用回头,乌里扬诺夫同志。”对方这次精准无误地道出了维克多的名字。

    面对一个身份不明的潜在威胁,还是照做为妙。维克多低声道:“你是谁?”他旋即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蠢话,对方的身份早已在他说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就已昭然若揭。

    年轻人只是平静地报上了一个名字:“瓦季姆·奥格利佐夫将你介绍给了我,哦对了……”年轻人舌头一转,从一口流利的俄语变成了德语,“虽然我想这种地方不会有更多像是我这样的人了,但是还是小心一点,不是么?”

    维克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荒谬,一个外国间谍竟然会和一个克格勃一起,在一个人来人往的火车站里和平谈话……不过对于眼下即将分崩离析的苏维埃而言,这似乎也不算什么了。维克多冷淡道:“既然如此,就不必报上名字了,我没有必要知道一个间谍的假名。”

    对方对维克多话里藏针的态度毫不在意:“那还真是感谢你的体贴,不过你若是想称呼我,就管我叫Zhang吧。”

    维克多却疲于周旋了,他单刀直入道:“听着,我不知道为什么奥格利佐夫要将我介绍给你,但是你无法在我这里找到能让你满意的东西——你找错了人,我不是商人。况且最后一批鬣狗已经从红色巨人的尸体上扒下最后一片腐肉,在你之前。”

    “同志,我想你弄错了什么,我不是来和你谈生意的。”对方说,“我已经谈完了那笔生意,而你就是我得到的商品。”

    维克多冷笑了一声:“看来你给了奥格利佐夫不少好处,恕我直言,你的钱大概要打水漂了,我这里什么都没有。”

    这时候,铜铃声响起,维克多如释重负地捏紧了手中的车票和护照,准备起身。

    年轻人却缓缓说道:“请容我说一句,还是不要踏上这班列车为好,奥格利佐夫可是个精明的商人,能够赚钱的情报他不会只卖给我一人,在目的地等待你的可不会是我这样亲切的问候。”

    “你管威胁叫做亲切的问候?”

    “起码我并没有掏出枪抵在你的额头上威胁你将知道的一切说出来……哦对,我劝您也别想着现在回到您的公寓里,理由同上。”

    被洞穿了所有行动的维克多怒极反笑:“你想表达我现在进退维谷,只能跟你在这里耗时间?”

    “我说了,不必将我当敌人那般抵触。我无意贪图任何东西,我指的是,起码不是您所想的那般。坦克?战斗机?核潜艇?乃至核武和卫星设计图?我知道你手上没有这些肥肉,况且……”他顿了顿,“这些东西固然可以吸引一批豺狼,不过我们自己迟早也会拥有它们。”

    “你对你的国家倒是相当自信。”维克多冷哼。

    “毕竟我们过去曾是同志。”年轻人故意咬重了过去时,仿佛在嘲讽着维克多如今的立场,“三十年前,苏维埃曾在北冰洋的一个项目上投注数十亿卢布,然而它在不久后被叫了停,你是少数活到了今天的相关人员,我想知道那是什么。”

    “总有权贵会拿各种项目的名头贪污资金,”维克多摇头叹息道,“我想事到如今再去追究过往云烟毫无意义。”

    “你想告诉我,一个在联盟存亡之息还在试图坚守着秘密的克格勃是权贵的走狗么?”年轻人近乎感叹道,“何必这样轻贱自己?我知道你和那些恨不得将自己国家遗产卖个干净只求在新世界站稳脚跟的家伙不一样,我也不会拿对付商人的态度对付你,乌里扬诺夫同志。”

    “我已经不是同志了。”维克多烦躁地打断了他。

    “你可以继续做一名好同志。”年轻人说,“当然,不是在苏维埃——我们都心知肚明它挨不过今年冬天了。在它将赢得冷战作为最终目的的时候,革命就已注定失败,不过……乌里扬诺夫同志,你认为这就是共产主义的末路了么?”

    “……”

    “不,你不相信,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做最后的挣扎。”年轻人的话愈加锋利起来。

    维克多冷峻的面具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让我告诉你吧,只要压迫仍然存在,这场革命就不会结束。你信仰的从来不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你信仰的只是其中的社会主义而已,既然如此,何不继续献身于你的信仰?”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维克多呼了口气。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年轻人轻笑了一声。

    维克多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将自己手中的行李箱在身侧的地板上,往后轻轻推了一把。

    年轻人没有侧目,只是伸伸手,就轻松地提起了它。

    “时间不多了,你不能待在这个地方太久,除我之外的不速之客已经到来,扔掉你手上的假护照和车票吧,你不需要那些东西了。”

    又一声铜铃声响起,蜂拥而至的人流再度涌向了检票口。

    “不过带上那份报纸吧,权当在列车上打发时间看看。”在说完这句话后,年轻人便拎着箱子,从座位上起身离去了。

    维克多也站了起来,他没有回头,这场对话就在维克多一瞥对方真容之前结束了,他知道自己自己有生之年不会再和这个远东而来的特工再次相见。

    维克多一边挤进人群里,一边缓缓地打开了刚刚报童塞给他的那份报纸。

    一张通往北京的车票和被他真正的护照就在里面。

    ***

    (三)

    2032年 1 月 5 日,俄罗斯,摩尔曼斯克上空,高度四万英尺。

    米哈伊尔不曾想过自己竟然还有机会坐上这架战斗机。

    他迄今为止大半的人生都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之上度过,退役之后本以为余生都不会再有机会疾驰于长空之中,没想到临近最后的关头,他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无线电已经失灵了,中央控制台不再敦促着他立刻执行任务。这片万尺高空之上,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坐在一架没有电子控制系统的“复古”战斗机里,就像是漂泊在汪洋上的一片轻舟,只能随波逐流。

    然而风还是将他带往了目的地上空。

    那个自己生活了将近三十年的城市终于出现在视野内,米哈伊尔猛地将变速杆往后拉去,飞机向一侧倾斜,透过座舱盖,他看见了被雪银装素裹的不冻之城其中闪烁的点点灯火,然后,他听见了有什么在耳边嗡鸣。

    那到底是无线电失联的忙音,还是骨膜的耳鸣,亦或是风的声音?

    他不知道。

    米哈伊尔收回了目光,

    距离圣诞节还有两天,但是现在已经不需要再去思考该给娜塔莉亚买什么礼物了,她大概会责怪自己吧,不过他应该也没有机会听到女孩的抱怨了。

    没关系的,米哈伊尔。他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

    平民的撤退已经执行,大部分居民应该已在一小时前离去,即便没有,一切也已在他乘上这架座机时成为定局。

    颤抖的右手松开了加速杆,缓缓地落在了那个按钮上。

    悬挂在机身下的重物被抛下了,张开的降落伞将会带着它在数分钟后落到地上,在这短暂的间隙之中,他必须逃离将被爆炸直接波及的区域。

    米哈伊尔推进了加速杆。

    自那之后到底过了多长时间呢?数秒?数分钟?还是数十年呢?

    米哈伊尔不知道,但是那场吞噬了一切的爆炸,那朵绽开于空中的蘑菇云,那座在他眼前化作齑粉的城市,永远地刻在了他的灵魂上,至死不能忘怀。

    ***

    (四)

    ???年。

    “赫曼上尉?”

    “走吧,别回头,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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