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湛蓝而高远,太阳明亮而温暖,可纵然极昼让北冰洋永不被黑暗所笼罩,阳光却没法穿过厚重的冰层,照亮水底的世界。
水下两百米属于“浅层带”,意思是光照仍然充足,而北冰洋由于冰川遮挡的缘故,即便只是深度一百米,人类的肉眼能见度已经几近为零。
不过深海的生物从来不需要视力辅助它们寻找方向。须鲸类能在水中发出最低仅有十赫兹的音波,人们管那叫鲸歌,在万籁俱静的深海之中,这种低频声波是潜艇上的声纳员百般无聊时的一点慰藉,不似其余生物噪音杂乱或尖锐,须鲸类的声音总是悠远而绵长,浪漫而寂寞。
一头蓝鲸正缓缓地摆动着尾鳍,游荡在这片深海之中。
就在不久之前,几枚鱼.雷与鲸群擦过,虽然没有伤害到这些温柔的动物,但是那如捕食者一样迅捷的速度却惊吓到了鲸群,这头蓝鲸就是在那场混乱里和族群分开的。
如今的它就像是一叶孤舟,一次又一次地唱出那低沉的呼唤,渴望得到族群的回应。
然而期待终究是落了空,族群早已不知所踪,反倒是身边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个甚至比它还大的怪物,这长椭圆形的怪物虽然也有“背鳍”,可无论怎么想,这怪物也不会是自己的同类。
它迫切地想要摆脱这个怪物,这怪物似乎没有注意到蓝鲸,大概只是航行的方向恰巧相撞,因此伴随在蓝鲸的身后,一同前行了相当漫长的一段距离。
忽然,远方传来了同样频率的“歌声”,甚至要更为浑厚而悠远,那是人类已经无法用耳朵去捕捉的频率了,仿佛来自深渊,又宛如来自苍穹。
不等疲惫的蓝鲸辨别那声音的主人究竟是不是同类,发出那声音的“生物”就已经急速向它游来。说“游”可能有点不太准确,毕竟它既没有背鳍,也没有为腹鳍和胸鳍,更没有优美的流线之体,棱角分明的它缺乏一切能在海洋之中穿行如梭的要素,但是它的速度连旗鱼都望尘莫及。
那摇曳在它身后的蓝色光芒宛如流星的摆尾,暗无天日的海底在它到来的刹那之间变成了浩瀚的夜空。
蓝鲸从未在海底之中看见这样的光景,它是海洋的霸主,这深海之中极少有能伤害到它的敌人,可此时此刻,它作为动物的本能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可彗星不曾为鲸鱼驻足,它笔直地和蓝鲸擦身而过,甚至留下了略显温柔的旋流。
它的坠落之地不是别处,正是尾随在蓝鲸身后的庞然巨物。
【Voice-print recognitio lock on:U.S Navy Los Angeles-class nuclear power submarine.】
(声纹对比完成,目标锁定:前美国海军洛杉矶级核潜艇。)
【Annihilation……start.】
(歼灭开始)
***
“为什么议会管制官会出现在我们船上?怎么之前都没见到她?”舵手好奇道。
“嗨,谁知道呢?”瞭望员回答道,“是货轮那边的人带她过来的,我就让她上了船。”
舵手回忆起了舰长看见对方时略显惊慌的模样:“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我们的舰长好像不知道她的存在似的,按理来说不应该,毕竟是议会派来的人。”
“别说了,那不是我们能随便猜忌……”舵手耸了耸肩,“奇怪,我们的雷达员去哪了?”
“那小子刚上任就遇上这种事情,恐怕是被刚才吓得尿了□□,现在跑回休息室洗屁股去了吧?”
“年轻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就是差,回去得好好嘲笑他一顿。”
“话说回来,你也该把你偷藏的那瓶伏特加拿出来开瓶了吧?拿来给我们的新人过过瘾,让他尝尝酒精的滋味。”
纵然仍然没从余悸中缓过神,这帮水兵们却是出航以来第一次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口中那不知所踪的雷达员,正蹲坐在甲板二号炮塔下的阴影死角里,欢快地和已然成为话题中心的“亚洲管制官”搭话。
“下午好,女士,请问我能有幸请你喝一杯咖啡吗?”他语调轻浮而漫不经心,“噢,还是不了,十分抱歉,我忘了这艘破船上只有一群前俄罗斯人藏的伏特加,没有咖啡这样高雅的饮品,我总不能在初见面的时候就请一位女士喝那种野蛮的东西,所以我们还是就这样在烈日下面干聊天吧?”
翎没有抬头看他,她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这里多出了一个不速之客,但是她故意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仿佛对方不存在一般,只是专心致志地继续手头上的检视。
虽然舰桥上的人没法听见甲板这里的谈话,但是她知道那群水兵的视线都在她身上。
“你就是接应员?”她转过身背对着舰桥,动了动嘴。
“是的,女士。”雷达员说,“不过在这个船上,我只是个普通的雷达员,你管我叫奥古斯特吧。”
年轻的男人一扫之前在舰桥里表现的青涩,露出了游刃有余的笑容。
“翎,我的名字,不要再加女士(madame)了。”翎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她对这位有点油嘴滑舌的接应员感到有些难应付,“你是库图佐夫的雷达员?你是怎么混进军队里的?”
“不叫‘混进来’,这种说法也太难听了,弄得我是哪个名不见经传的野鸡特务似的。”奥古斯特耸了耸肩,尽管缩在炮塔底下的他做这种动作让他显得分外滑稽。
“我本来就是新欧盟联军的人,直到两年前我被议会招安……噢,用‘招安’来说似乎有点难听,不过眼下我做的事情的确跟背叛了自己的联盟无异,不过联盟也背叛了议会,不是么?”奥古斯特得意洋洋道,“履历清白,没有任何污点的新兵,自然也没有需要怀疑的地方,于是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艘军舰雷达员,不过当差的第一个任务就那么麻烦还真是让我头疼,一边要打消那个眼力比鹰隼还敏锐的舰长的怀疑,一边还要装傻任那群粗鲁水兵的羞辱。”
奥古斯特话语连珠,一口气把憋在肚子里的苦水都倒了出来。
为什么能有人在一句话里面掺杂那么多无用的信息和夸张的感慨以及重复的抱怨……
翎头一回开始质疑自己的长官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让这样一个口头闲不下来的家伙成为自己的接应员。
“你看起来对我相当的不耐烦,请别因为我这样的无名小卒而皱眉,让一个女士皱眉可是一个绅士天大的罪过,好吧,我们言归正传。”
奥古斯特敛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不再用那种演戏剧一样的语气说话。
“实话实说,我对议会这次派来的管制官非常失望,没错,我指的是你——你太鲁莽了,为什么要让八号出击?你应该清楚它现在的状态根本不能驾驶那个机体;其次,你太高调了,议会应该是要你找到八号后继续潜伏,直到抵达北美……这支舰队里的所有人都对新欧盟忠心耿耿,即便被瞒在鼓里,靠那帮老狐狸的脑子也不难猜到这背后究竟是怎样一条利害关系,你现在倒是大摇大摆地上船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对你的性命虎视眈眈吗?”
奥古斯特态度的剧烈落差让翎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不过她还是诚恳地回答道:“十分抱歉,八号出击并非我所愿,没有控制住他是我的失职。我不是在替自己的无能找理由,但是我觉得……八号很奇怪,他似乎对自己的处境和立场理解得相当迅速,我根本来不及和他交流,他就主动出击了。”
“关于这一台强袭者的信息我也知之甚少,不过感谢你这个情报,我记下来了。”奥古斯特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其实看到你头上的纱布,我也大概能猜到你之前发生了什么,越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越会发生。”他眯了眯眼,“就好比明明新欧盟对外宣称北极航线是多么地安全保险,可我们却还是连续碰上了两艘核潜艇,不是么?”
“等等,你说两艘?”翎睁大了眼,“不是只有洛杉矶么?”
“是的,看来我的好舰长和大副没有在刚才的交涉里跟你坦白这件事情。”奥古斯特的声音里带着嘲讽的意味,“你应该也注意到第一次的航线更变,就是在那不久之后,我们遇上了北风之神,不过好在这艘船的声呐员有点能耐,在它发现我们之前,我们就溜走了……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们刚从北风之神那里逃出生天,转眼就落进了洛杉矶的虎口里,完美诠释了墨菲定律。”
翎的表情凝重起来。
“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了,我们实际上并没有逃离那艘北风之神多远,若是它在我们和洛杉矶交战的时间内,再往我们的方位靠近一些……你说,它会不会注意到我们刚才热火朝天的交战声?”奥古斯特深深地叹了口,“我的好舰长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然你觉得他为什么要关掉引擎,留在这片海域一动不动?”
“静默。”翎说。
“对,静默,宛如自己不存在。”奥古斯特摇了摇头,“但这样无济于事,我们不可能一直呆在这个地方做缩头乌龟,我们不能继续这样被动下去了。”
“你想做什么。”翎舌尖一转,在片刻的思索后改了口,“你想让我做什么?这才是你特地提前见我的目的,你需要我去替你做什么?”
“我喜欢聪明人。”奥古斯特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本来在万不得已下我会亲自对付北风之神,不过那样我就不得不暴露身份了,现在你来了,这件事情就交给已经成为众矢之的的你了,我留下来当最后的保险栓。库图佐夫舰尾的橡皮艇,上面有议会给我的装备,潜水服和炸弹一应俱全,以备不时之需……让我确认一下,你接受过蛙人的训练吧?”
“当然。”
“接下来就等声呐室那边传来‘噩耗‘了,你说,是八号先回来,还是北风之神率先大驾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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