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荣华高中（五）

    小白楼内。

    昏暗的档案室里，只有压抑无比的翻书声和呼吸声。

    苍白的手电筒光焦躁的划来又划去，秦惊月是个急性子，忍不住怒吼一声，一拳砸在了档案夹上：“都什么破烂玩意儿，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李雪陵抬起眼皮看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也没说出来。

    真的是一点有用信息都没有。

    他们存疑的“全班学生姓氏相同、一齐从幼儿园升到高中”这点，在处处都有体现，却无处得以解惑。

    譬如某届化学竞赛为某班张明、张大明联合获得；譬如运动会女子四乘一百米冠军为某班王美、王丽、王梅、王可儿。

    “这个世界的名字怎么都这么土，”秦惊月抱怨，“不知道还以为孤儿院瞎起的呢。”

    “别侮辱孤儿院好吗？”李雪陵白她一眼，“这也就网站随机起名的水平。”

    秦惊月不甘示弱：“你也别侮辱起名网站，人家起的可都引经据典贴合八字！”

    “行了！”齐如雾烦躁的打住二人，“吵架也声音小点行不行？”

    二人自知理亏，偃旗息鼓。

    李雪陵气呼呼的扫荡完一排架子，准备朝下一个架子进发，突然愣住了。

    “等等，”他不确定的开口，“你们说，亲生父母能起这种傻逼名儿吗？”

    闻言，齐如雾一顿。

    他想到了一些东西：“你是说每个班的人都是从孤儿院一起长大的，所以一起升学……但，这个学校三个级部加起来可将近三千人了，一个城市哪有这么多年龄相仿的孤儿？”

    “任务信息说，这儿是病毒肆虐后‘重建’的世界，这些孩子的父母牺牲了也说不定。”

    齐如雾摇头：“年龄断层太整齐，有妖。”

    不像牺牲者的孩子们，倒像是工厂统一产出的。

    秦惊月突然小声惊呼：“你看这校报，不止咱们在的荣华高中是这样，五区二中、一中也是……”

    齐如雾把那太过荒谬的想法抛在脑后，放下花名册，捏着小手电去看。

    秦惊月手中是一捧校报，最上面的大标题是《第五届区立高中生运动会，我校蝉联亚军》。

    内容大概为，华夏五区高中生运动会，区立荣华高等中学蝉联亚军，其中，私立昌兴高等中学蝉联冠军，五区二中季军，五区一中第四名，五区三中第五名，并列出了各项目的第一名名单。

    但让齐如雾感到不太对劲的，反倒不是他们的姓名，而是直直映入眼帘的学校的名字。

    “这些高中命名方式也好奇怪。”

    说不上来的奇怪。

    李雪陵重新念了一遍任务栏信息。

    “‘SE系列病毒肆虐后的世界，在全部幸存者齐心协力灾后重建的情况下，已然欣欣向荣。’这句话我权当做前提，没有仔细看，但结合异形老师的存在，我认为还有挖头。”

    他的语速很慢，像在思考：“灾后重建的世界，竟仍有异形存在；看正常学生反应，他们也不知道重建后的世界仍存在异形。那么，SE病毒不光没清除干净，反倒一定程度上混的比人类好。起码这个学校内，异形老师、领导明显位于掌控地位——是否可以理解为，这个社会有大量异形埋伏在了体制高层中？”

    “不是大量，可以怀疑为百分百，”齐如雾点头，“这么兴师动众搞全校范围的逃杀，没有巨大的背后力量，不可能社会上一点水花都没有。”

    “你们先别分析了！”秦惊月语气激动的招呼他们，“看，私立昌兴的命名方式和他们不一样！”

    三人凑在小手电微弱的光下，去看校报底部的奖项公布的蝇头小字。

    高三级部的男子四百米接力，是私立昌兴的三班取得胜利。

    余元信、刘宗铭、许乐翩、张潇。

    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名字。

    ——私立昌兴是个突破口！

    且不说灾后重建不久，需要五所公立高中这么多吗？再者，百废待兴的档儿，私立高中出现的太早了。反常必定有妖。

    三人迅速对视一眼，默契的开始在各处搜集关于私立昌兴的蛛丝马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小白楼不知何时会来人，昏暗的档案室只有三把办公室摸到的小手电能用，看的人眼酸涩生疼。可尽管如此，三人丝毫不敢懈怠。

    一番搜索下来，最直观的感受就是：私立昌兴是个优秀的经营学校。

    无论是奥赛、琴棋书画，甚至运动会，他们的名字总位列前茅，总压荣华高中一头。

    这已经和信息面板中“最好的高中”有了矛盾。

    李雪陵突然道：“你们之前看过这类小说漫画吗？简称无限流的。就是，嗯，主角突然被抛入异世界，包括电影啊漫画啊之类，然后主神颁布一堆任务要求完成，不完成就会死。”

    秦惊月苦笑：“类似咱们现在这处境？没。要知道有这一天，我肯定去网上买上百八十本儿看。”

    “我看过不少，”李雪陵继续解释，“其中任务信息大致可以分两类：完全说明、非完全说明。”

    “怎么说？”

    “就拿这个‘最好的高中’举例子，”李雪陵眯起眼睛，在校报上点了点私立昌兴，“如果是‘完全说明’，那么荣华高中一定是最好的。我们只要相信荣华高中最好，就可以顺着走下去，那么，私立昌兴的好是虚假的、做过手脚的。但如果是‘非完全说明’，这个‘最好的高中’，是有隐藏界限的。比如……是我们‘能接触的最好的高中’。”

    齐如雾神色一凛，他很快明白了李雪陵的意思：“设若班级姓氏相同的人均是出身孤儿院，荣华高中是孤儿们能接触的最好的高中？”

    “也可以理解为这个‘最好’，其实是任务信息给的隐晦提示。”

    任务信息非常简明扼要，仅三句话，看着还是三句废话。

    但真的都是废话吗？

    “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齐如雾放下手电筒，沉默的望向黑暗中的同伴们，“私立昌兴的学生，会不会……是异形学生啊？”

    他的这句话太过荒谬，秦惊月下意识就要反驳，可她随即混乱的抑制住自己：为什么不会呢？

    他们全都见过异形的模样。

    电光火石的一瞥，却让在场全数学生铭记了异形的威力：布满脓包的长舌、寒光四闪的两排尖牙，还有扭曲成人类不可能达到弧度的血盆巨口……

    假若那便是任务信息中感染SE病毒的形态，这类病毒“进化体”务必身体素质强于普通人，在各类竞赛比赛中碾压“最好的高中”，说得过去。

    全部谜题像一块巨型拼图，他们细细碎碎的拼凑着小块，即将滚出巨大的真相来。

    档案室彻底被搜索了一遍，再无有用信息，但也够了。

    “十二点多了，”李雪陵按了一下手表，“咱们运气可真够好的，一个多小时没人找来。”

    那是块万国牌的户外运动款，防水防震防一切，少于百万买不下来，看来李雪陵是个大家少爷。

    不过这位公子哥……却不像普通纨绔该有的样子。

    齐如雾不着痕迹的暗记于心：能刚到这个世界，搞不懂情形时，便把手表时间与教室表调成一致，这是怎样的心理素质与作战经验？齐如雾自诩心理素质极强，他却也自认做不到这般！

    “接下来去哪儿？”秦惊月叹气，“我这才五块胸牌……收集信息是首位，两位大哥可别忘了正事。”

    “忘不了。”李雪陵烦躁的来回在门前踱步，猛地一停，推门就往外走，“妈的，我总觉得有要事没搞清楚，心里没底。不行，得找几个人来问话！”

    齐如雾抬手要拉住他劝他冷静，可惜李雪陵人高马大，不是齐如雾这细胳膊腿儿拉的住的，反倒一个踉跄，差点摔人家身上。

    李雪陵把他扶稳：“草，你和我打的时候不还一个楞一个楞的，别碰瓷啊！”

    趁这一停顿，齐如雾一个反手制住李雪陵，小腿危险的勾住他，巧劲按倒在墙：“你去哪儿找人？”

    “就随便找呗，一个个教室翻过去总有落单的。”

    齐如雾都要气笑了：“你嫌咱们测试者身份还不够明显？”

    “明显难道不好？”李雪陵勾起嘴角，眉目里满是邪气，在齐如雾稍一愣神的档儿，狠狠把齐如雾的细手腕反扣过去，两人形势立刻反了过来。

    齐如雾也不恼，李雪陵没发疯冲出去，就已经是冷静下来，能沟通了。

    他气定神闲的抬起眼皮睨他：“我知道你脾气急，可我不行。你要激进，那你就去，我是要稳扎稳打的。这儿你早该感觉到了，不是虚拟空间……死在这儿，说不定真就交代这儿了。我胆小，我怕。”

    齐如雾轮廓比亚洲人要深，却没有白人那般的侵略性。一双眼角微垂的眼，总似蓄了一汪忧郁沉静的雾气。他的肤色又白，像牛奶，又像冬日湖面细碎的积雪，当年大一入学，他这忧郁王子样还被称为“经管院Angelbaby”，简称齐天宝，照片在贴吧版头挂了一星期，他舍友帮他投诉才撤了下来。

    那双沉静的眼抬起眼角睨人时，便朦胧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是了，便是纯爱小说总爱描写的“欲迎还拒”的情调，一个男生怎么会长这么一双眼呢。

    李雪陵手忙脚乱的把人松开了。

    齐如雾不懂他怎么又发疯，他慢条斯理的整理衬衫，见李雪陵只是一脸烦躁，又说：“你想走就走。总归同伴一场，分开了也不互相斗就是了。”

    “你他妈赶我走？”

    齐如雾觉得他莫名其妙：“我没有。我的意思是，如果咱们理念不合，硬要杂糅一起反而……你干嘛！”

    李雪陵一记重拳锤在档案柜上，老旧破铁柜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吱呀声在寂静的走廊尤为突兀。他还要开口，上面陈年老灰落了一片，呛得他咳嗽不已。

    齐如雾翻个白眼，搞不明白这人究竟想什么。

    秦惊月早出去探路了，想来要等烦了，他径直绕开杵那不动的人出门，又被一把攥住手腕。

    “我也不是那意思，”李雪陵嗓子有些哑，他烦躁的理一把头发，“你就不能和我好好说话？不激进就不激进呗，我脾气莽，不如你细。听你的就是了。”

    他这样变相妥协，齐如雾莫名的气也消了。

    他叹口气：“我刚才说话也冲了，抱歉。我只是觉得……我们要谨慎。这异世界谜团太多，危机四伏，我做不到美式英雄电影里主角般莽撞激进。”

    李雪陵沉默了。他垂着眸子，齐如雾试图从他神色里找出“担忧”或“不赞同”，却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李雪陵？”

    李雪陵恍如回世，不自觉打了个激灵。他喘着粗气，眸子还在震颤：“我刚才怎么了？”

    齐如雾皱眉：“什么怎么了？你突然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又要出事。”

    “不是，”李雪陵烦躁的一下一下的敲着墙，“我刚才好像突然睡着了，沉入了一个梦。我从悬崖上坠落，雨林带湿气的叶子狠狠划破我的脸……你懂那种感觉吧，突然失重。他娘的，太真实了。”

    齐如雾不确定的安慰他：“你神经太累了。我不懂心理学这种东西，总之人突然进入高压环境，表面上显示不出，内心却难以接受。”

    “也许吧。”李雪陵苦笑，“反正老子可不是会自杀的人，那是懦夫才会干的事儿。太逊了。”

    他像掩饰自己失态般，抬脚就往屋外走，却踢到了一个东西，“刺啦”的在地板上划出长音。

    二人低头一看，是一个档案夹。好像是李雪陵那一拳给砸下来了。

    这夹子A4大，墨绿色，边角碎了一块，齐如雾清楚的记得刚才没见过。或许是放在了铁柜顶上。

    他秉着不放过蛛丝马迹的原则，小心翼翼的捡起，翻开——

    内里的内容却让他背后发凉。

    李雪陵见他迟迟沉默不语，也凑过去看，那竟然是荣华高中历年的就业人数！

    标着绝密的红头文件下，是一串触目惊心的数字。

    第十一届毕业人数：43.

    第十届毕业人数：41.

    第九届毕业人数：48.

    ……

    “说好了录取前一百名呢？”齐如雾指尖发凉，“除了获取胸牌，难道还有其他的暗地筛选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