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白景,你这字还是虚浮,虽然字型不错,但写得实在是太糟糕了。”

    年纪约莫五十多的男人穿着简单的汗衫裤衩,面上表情严肃,精神十足地指点着齐曜,“白景,就你现在这个程度,还是要得多练!”

    齐曜握紧了笔杆,最终只是点头应允,“会的,爷爷。”

    齐爷爷极为不满似的拍了下他脑袋,瞪着眼睛,“每次都让你多练你就说会,你到底练到哪里去了?!”

    齐曜扯了下嘴角,垂眸,表情晦涩,“好。”

    齐曜有时候也觉得,面对爷爷让他多练的要求,除了说“会”还能说什么。

    因为,他真的从未偷懒过,一直一直。

    齐爷爷皱着眉“哼”了声,起身出去乘凉了。

    他是个保守传统的人,保守到认为练字绝不能在太好的环境里,因为舒适的环境会磨灭人的心知。传统到直到现在还执着地给子孙起表字,且称呼其表字。

    齐曜的表字是白景。

    曜,太阳的别称,白景,亦如是。

    齐曜从小就由爷爷教导抚养,握毛笔比握筷子更早,看书发帖比看拼音册更早。在接受这样的启蒙下,齐曜的书法技艺也是日益精进,从小时被书法界的长辈们抱着极大的期盼。

    但是在这样的期盼下,齐曜的后续表现并没有这么出色。

    他主练狂草,狂草最为优美潇洒,但他的草书总显得风骨不足,缺少意境。

    齐曜向来优秀,无论是学业亦或是运动,他除却超出常人的天赋外,更有无穷无尽的努力来支撑着他优秀的人生。在十三岁以前,他的世界简单到只有努力即成功。但十三岁以后,他发现了世界普遍存在却又不为人道的真相。

    “嗒——”

    一颗水珠滴落在宣纸上,很快就将纸上的墨汁晕染开来。

    齐曜仍保持着端正的姿势写字,身上的衬衫紧紧贴在他后背,大片汗水浸透了他的身体。

    他完成作品的最后一笔。

    下一秒,这个作品被仍在一边,成为了废品。

    齐曜嘴巴干涸,面色苍白,眼中的纸笔变得恍恍惚惚起来。

    再一睁眼,他却到了一张笑得过分甜美的笑,褐眸睁得很圆,藏着许多的心思。

    “你没事吧,吃药啊。”

    她这么说。

    齐曜扶着沙发坐起接过杯子吃药,脑子像爆炸了一样无法思考。

    路之遥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脸上挂着点怪异的笑意,想说什么却又不说。

    齐曜不舒服得很,倒是顾不及多问什么,只是道:“今天我应该练不了了,你先回去吧。”

    “你现在这个状况不太好啊。”路之遥使劲儿眨着大眼睛,很是殷勤地道:“要不要我来照顾你啊?”

    齐曜本想拒绝,话到嘴边,也还是点了点头。

    路之遥可看不出来他的犹豫,她看了眼手机,“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你饿不饿?”

    她自信满满地又道:“饿的话,我叫个外卖啊。”

    齐曜:“……”

    他抿了下皲裂发白的嘴唇,“都可以。”

    路之遥笑逐颜开,拿起手机点了一堆外卖,又十分自来熟地打来了电视。

    “外卖肯定不会这么快就到,不如看看电视等等吧!你不介意我看电视吧?”

    “随便。”

    “哈哈哈哈哈哈这个综艺好好笑啊,你为什么不笑?不好笑吗?”

    “……”

    “呃,我不该笑,对不对?”

    “你随意。”

    路之遥砸么了下嘴,笑不出来了。

    这人也太没有什么人情味了吧。

    不过好在,外卖在这个时候终于到了,路之遥得意在这短暂的尴尬中喘息。

    ******

    吃完午饭后,齐曜似乎好了不少,脸上的潮红也褪去了一些。

    路之遥伸手过去,“我看看你体温怎么样。”

    齐曜下意识后倾身体。

    路之遥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小声道:“不好意思。”

    齐曜怔了下,抿了抿薄唇,移开视线,“不好意思。”

    两人道歉的声音重合。

    “没事,是我不了解你的习惯。”路之遥打了个圆场,“不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很正常的,我没先问。”

    齐曜低声应道:“嗯。”

    路之遥起身收拾了下桌上的外卖餐盒,又道:“我刚刚帮你预定了一份粥,大概晚上的时候到,你记得注意下门铃声,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啦。”

    “不用了,直接开始吧。”

    齐曜叫住了路之遥。

    路之遥回头,没反应过来,“什么?”

    齐曜看过去,黑眸认真,“我好点了,现在开始练舞吧。”

    “那行吧。”路之遥放下包,又有些迟疑道:“我华尔兹也就会基础舞步,没问题吗?”

    齐曜摇头,起身走向二楼。

    路之遥站在原地琢磨了下,没琢磨清楚这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她动身跟上齐曜。

    二楼有个占地面积不小的琴房。

    齐曜放好音乐,站在琴房中央,看向门口的她,“过来吧。”

    路之遥进入琴房,走到他面前,没忍住问道:“能牵你的手吗?”

    齐曜没看她,伸手握住她的手,扶住了她的腰。

    舒缓优雅的圆舞曲响起。

    路之遥没忍住握紧了他的手,神情认真了些。

    齐曜怔了下,随即恢复原来的表情,垂眸看着她的发窝。

    跳了没几分钟,路之遥就有些吃不住了。

    齐曜的舞步没出过错,但问题是,他的身体实在过于僵硬了,连带着路之遥跳着都觉得浑身的难受。

    她小声道:“你放轻松一点,我不会吃了你。”

    齐曜轻轻应了声,“嗯。”

    跳了小半会儿,路之遥受不住了,停了动作,“算了算了,你等等。”

    齐曜松了手,仍是从喉间溢出声回复,“嗯。”

    路之遥走向钢琴旁边的音响,抬头看了眼齐曜,没忍住有些愣。

    齐曜站在琴房中央,背部依然挺拔如松,只是头不再像以往般骄矜地抬着。

    他微微低头,松散的黑发有些凌乱,菲薄的唇抿着。

    微风穿进厅堂,纱帘袅袅,他本就略显宽松的衣服被风钻了个满怀,越发衬得他身材削瘦。

    路之遥一瞬间觉得齐曜是不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不然,他怎么会让自己显得这么——脆弱。

    她低头切了首舞曲。

    一瞬间,动感野性的旋律在琴房里回响了起来。

    路之遥也没忍住扭着身子跳着走了过去,“齐曜!”

    齐曜抬头,正正撞进她如同蜜糖般甜美的眸子里。

    路之遥跟随着音乐扭动着身体,她一手抓住他的手,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带着他跳了起来。

    “来跳探戈活动下身体吧?”

    齐曜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跟随着她的节奏,身子不由自主地律动起来。

    她笑得很灿烂,褐眸里折射出令人融化的光芒。

    探戈舞的身体接触最多,情绪断裂性极强。

    她时而热烈亲切地贴近他的身体,时而故作悲伤地退后,时而欢快地拖着他转了起来。

    齐曜不知何时也无法离开她的节奏,整个人极力地想要配合她。

    天旋地转。

    他的脑子被这狂野的旋律和她动感的舞姿搅得天旋地转,理智随时要炸裂开来,好让他干脆只看着她一人。

    一曲终了,齐曜面上潮红,心跳的声音仿佛回响在耳边,太阳穴激烈跳动。

    路之遥也在小喘气,鼻间沁出汗珠,头发黏在嘴边。

    她笑得眉眼弯弯,“跳舞不是开心的事情吗?这样多好啊!”

    齐曜嗓子像是吞了石子儿似的,干涩地说不出话。

    他好像一个合格的傀儡,在她的手下,才能被允许动作。

    良久,齐曜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嗯。”

    接下来,路之遥再放圆舞曲的音乐,和齐曜的配合便好了许多,他的僵硬减少了很多。

    *******

    一下午过得差不多了,路之遥听着齐曜转账的提示声,面上更是笑逐颜开。

    她开了门,对着门口的齐曜笑眯眯地道:“谢谢老板,那我走啦!”

    齐曜握着门把手,又道:“路之遥。”

    “嗯?”路之遥回头看他,褐眸闪闪发光,“怎么了?”

    齐曜呼吸重了些,话音有些沙哑,“你为什么,要这样?”

    路之遥满头疑问,“什么这样?哪样?”

    齐曜见她毫无知觉,内心却生出几分烦躁,“路之遥,你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沉默半秒,他又继续道:“即便你脱离了路家,也完全没必要将自己搞得一团糟。无论是你这头干枯的头发,牙套,眼镜,还是这些宽大廉价的衣服,”

    路之遥垂眸几秒,又直直地看向他,“你是想说我自甘堕落吗?觉得我现在这么样子很不堪?”

    齐曜没有说话。

    路之遥的手指捻了下自己的发尾,愤怒道:“我怎么知道八十块钱去烫个头能我头发烫成这样啊!你还嫌弃什么牙套眼镜?我不想戴隐形有错吗?我想矫正牙齿有错吗?我没钱买衣服有错吗?错不在我,错在——”

    路之遥顿了顿,仔细想想好像是错在她脱离路家。

    可,可这样自己吼出去的话不久白吼了?!

    路之遥咬牙,接着道:“错就错在你们这些资本主义不一起建设社会主义,资本主义我.操.你.妈!”

    齐曜:“……”

    他沉声道:“路之遥,你——”

    “你什么你!”路之遥继续发火,“还什么嫌弃我自甘堕落,你以为我不恨你吗?我最恨你——”

    齐曜冷冷地看着她,“你恨什么?”

    路之遥噤声。

    之前她和齐曜完全不熟,真说起来,还真没什么好恨的。

    可是她难道要这样认输吗?

    就任由齐曜侮辱她吗?

    路之遥酝酿了下感情,握拳愤怒地道:“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最恨你这幅死鱼一样僵硬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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