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魏帝看向秦嬗,“鹿是你杀的?”
秦嬗并没有立刻回话,魏帝脸色越发难看,他再次发问:“宜春,你姐姐说的可是真话。”
秦婉冷眼旁观,看她如何拆招。
庭上安静了一会儿,秦嬗抬起头来,眼中氤氲,她没有哭,咬着唇承认:“是,是我杀死的。”
“儿臣在渭水边的密林中看到了这头鹿,确实以为是父皇放出的那只,就放箭射杀了。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只母鹿,可惜它已气绝,我本想带回来跟父皇请罪,哪知皇姐过来,不由分说抢了过去。抢去也就罢了,儿臣怕姐姐也没注意,触怒天颜,我方才匆匆赶回来,就是为了拦住…”
秦婉听话锋不对,指着她喝道:“你闭嘴!合着你没有错,都是我的错?我哪里抢你的东西了,分明是你主动让给我的。整天谎话连篇,你当父皇是好骗的吗?”
相比秦婉的气急败坏,秦嬗克制许多,她始终保持仪态,尽管嘴唇都在颤抖,但还是压住气,缓缓说:“事情如何,我的宫人可以作证?”
她刚说完,秦婉哈一声笑了,“你的宫人当然帮着你说话,我的宫人也可证明啊。”
秦嬗定定看着对方,“那姐姐要如何?”
正巧齐樾狩猎完毕,已经到了正殿,秦婉抓住他道:“来的正好。请四皇子来证明,是我抢了宜春的鹿吗?”
齐樾刚进门,众目睽睽之下,没头没尾,他只听到了秦婉这么一句发问,他只能点头,道:“…对啊。”
秦婉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这句话问得太不妥当,简直是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急得跺脚,“不对,我是问,是我抢的吗?”
齐樾彻底搞不懂了,不是你,还是谁,他又点点头,“对啊,公主您这么快就忘了?”
齐樾一脸无辜,秦婉气急败坏,急着辩白,魏帝哪里心思在臣工面前分明儿女小事,他出声喝止秦婉,“好了,欺负皇妹,让贵宾看了笑话,还嫌不够丢人?速速退下。”
秦婉满肚子怒火,烧到心口,但魏帝这样说了,她只好往旁边坐下,刚一转头看到秦嬗眼中带着轻蔑。
怒火一下子被点燃,她咬牙道:“整日与陈国皇子眉来眼去,还真想跟人家联姻啊?真是改不了的下贱。”
她说的小声,但齐樾就在旁边,自然落到了他耳朵里,秦嬗开口问,“姐姐,你说谁下贱?”
齐樾扶额,脸色发红,魏帝本来已经坐下了,听到此语,复又站起来,“长春,你在说什么?”
“没,没有,”秦婉结结巴巴,摆摆手,“我没说什么啊?”
秦嬗上前一步,问:“姐姐,为何联姻是下贱?”
“闭嘴,你闭嘴!”秦嬗后槽牙都要被咬碎了,她对齐樾说:“皇子,你别多心,我没有说你。”
齐樾生得英俊潇洒,秦婉还挺中意他的。但齐樾此时已经抬不起头来,只得默默喝茶。
众人都跪坐着,翘首盯着秦婉,独她一人站着,眼圈红了,“父皇,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够了。”魏帝招招手,一名内侍上前来,魏帝吩咐,“长春公主出言不逊,失国之大体,让她回长安闭门思过吧。”
内侍领命下去,领秦婉往外走。
秦婉的泪珠儿扑簌簌掉,双手捏拳,气得浑身颤抖,她恶狠狠瞪着秦嬗,内侍低声道:“公主,言多必失,随奴才走吧。”
秦婉之事虽说是小小插曲,但到底败了魏帝的兴致,直至孟美人换衣回来,他才有了笑意。
这孟美人便是燕亡国公主—孟洁。年初,燕国国破,燕皇与皇后双双殉国,其他王族顽劣反抗,誓不投降,被魏帝屠个干净。
燕国昭武王保护孟洁与弟弟突出重围,但魏国军队紧紧相逼,最终走散,孟洁与弟弟被囚,昭武王逃亡漠北,不知所踪。
魏帝念孟洁不过十六,弟弟孟淮更加年幼,才十四岁,就免去他们入掖幽庭为奴,接进宫来。
还有一个原因让魏帝待他二人不同,就是魏国一统北方指日可待,丞相卫封谏言,皇帝不可再杀戮,需以安抚为主,方能坐稳江山。卫封乃魏帝铸业第一功臣,自然听了进去。
所以,孟氏姐弟不但不用为奴,还能享受爵位。几个月后,魏帝终究迷上了公主孟洁的绝世美貌,将她纳为美人,日日带在身旁,将后宫其他妃嫔都抛诸脑后了。
更要命的是,魏帝还很宠爱燕国皇子孟淮,许他自由出入宫城,亲昵之态,让人侧目。
孟美人不爱笑,魏帝少不得多关怀几句,问:“方才说头晕,现在好些了吗?”
孟洁蹙眉,恍如西子捧心,“妾好些了。”
魏帝含笑点头,将她牵到身旁,左右看了看,道:“孟淮呢?跑去哪里玩了?”
孟洁的手微微发抖,刚刚她和弟弟一左一右坐在魏帝边上,整场宴席中都承受着台下诸人的目光。
有人审视,有人玩味,有人艳羡,有人不削。
孟淮偷偷告诉她,不想坐下去了。所以,她才谎称头晕,下去添衣的。
“他,看到西边有雁子,带着弓出去了。”
宴席还未结束,皇帝还没走,臣子怎么能离开,但魏帝并不生气,只是一笑而过。
宴席散后,太子与秦嬗并肩而行,他道:“孟氏姐弟着实是祸水。我从未见父皇如此纵容谁。”
这才哪到哪儿,秦嬗心想,之后十年,孟氏姐弟享受的荣宠那才叫无边。魏帝把幽州刺史这么重要的位子给孟淮,那才叫荒唐。
“还有你,”太子道,“长春平时是对你刻薄,但你整她这一会,可是害惨了,我还没见哪个公主在秋猎还未完,就被送回去的,日后长春在宫里难抬头了。”
秦嬗道:“太子哥哥哪里都好,就是太仁慈。我今日说的,可有一句是谎话?”
太子语塞,半天说不出反驳之语,丢下一句“胡闹”,背手离开。
秦嬗立足恭送他出宫,身旁的宫女繁星担忧道:“太子可会去向陛下求情?”
“不会的。”秦嬗继续往前走,慢慢道:“他如去了,就两个妹妹受罚,太子心善,舍不得。”
繁星等人跟随其后,走下回廊,转过一道宫墙,秋风瑟瑟,吹来一阵低低的哭泣声。
“谁?”繁星命人去看看,秦嬗抬手打住,她吩咐,“我去看看,你们别跟过来。”
宫人止步,秦嬗提着裙子,往宫墙角走,只听二人在对话。
一人道:“都说了,美人跟陛下进寝殿了,您就别进去了。”
“进寝殿?那要什么时候出来”
“您这话问的,”那人语气暧昧,“这要看陛下什么时候完事啊。”
另一人不再说话,只低低抽吸。
回话的太监叹了口气,埋头走出来,正面撞见秦嬗,他吓一跳,哎哟一声,赶忙跪下去.
“奴才该死,冲撞了宜春公主。”
听有人来了,里面的人止住了伤心,整理衣衫走出来。
“跟谁说话呢。”
太监答:“燕国质子。”
秦嬗让他先走,她在原地等候。不一会儿,孟淮走了出来。他一身米白衣衫,胸前镶着一圈玛瑙与宝石,头上扎着一半辫子,一半披发,是燕国特有的装束,魏帝特许,他们姐弟二人不必改衣更装。
孟淮患有不足之症,打小身体不好,面色苍白,眼角耷垂,泪珠未干,尤显无辜,像只弱弱的绵羊。
燕国有天生的优越,几乎人人姿容伟丽,公主与王子简直是集大成者,小小年纪便显出倾国倾城之貌。
孟淮慢慢长大,容颜更盛姐姐,不怪秦嬗前世为他神魂颠倒。
但此时的孟淮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纯洁无害。虽经历过亡国,但还未在深宫里历练,还未成魏帝的禁脔,还未遭流言蜚语的荼毒,没日后那些心机抱负,心思如白纸一张。
他意识到自己偷偷哭泣,被秦嬗听到了,脸颊微微飞红。
秦嬗站在他跟前,嘴角弯弯,嗓音淳绵,低声问候,“王子殿下。”
这句称呼,让孟淮埋下头,“我,已经不是王子了。”
“也是,”秦嬗道:父皇日前封了你长信侯,我得叫小侯爷。”
“……”
孟淮咬着唇。
秦嬗看他双手背着,似乎藏得有东西,她问:“小侯爷,手里拿着什么?”
孟淮犹豫许久,还是把背后的东西拿了出来,竟是一个编制精美的花环。
“真好看,”秦嬗细细打量,“小侯爷是送给谁的”
孟淮不答,秦嬗靠近了些,又问:“是送给我的吗?”
孟淮抬起头来,正对上秦嬗的眼眸,里面盛着温柔的笑意。
年龄之差,胜过身份之差,他现在还是少年,称不上男人,但秦嬗已经是心智成熟的女人了。孟淮目光不自觉在她眼上停住,缓缓向下,晶亮的杏眼,挺翘的鼻子,朱红的嘴唇,白腻的脖颈。
顿时,他耳根发烫,秦嬗眼波流转,在两人的眼睛即将再次相对的时候,孟淮挪开了目光,怯怯回答:“…对,是送给公主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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